“陛下，怎麼了？”

“別擋路！”

李廣寧從前方傳來。他聲音低沉，似乎有些不悅。但他的腳步卻很快。下一句話響起時，他已經在韓淵的馬車外了。

“開門。”

車簾挑起的瞬間，杜玉章被韓淵按著肩膀跪在了地上。他下意識地手撐地，掌心中碎瓷又扎半寸，疼得他一個寒，間低出聲。

“陛下？您怎麼來了？”

韓淵演技一流。他聲音里滿是驚訝，似乎當真沒想到李廣寧會出現似的。他慌慌張張地起，又將杜玉章從地上拽起來，

“杜大人方才不小心弄碎了杯子，這馬車又顛簸。見了，我才著急找大夫……卻驚了圣駕，真是死罪！”

說罷，他將杜玉章從地上攙扶起來。看到杜玉章眉蹙著，臉那樣難看，他心里還暗笑一聲——果然是三年不見，老杜也學壞了啊。方才那樣驚訝的樣子，結果這裝模作樣起來，怎麼比我還夸張？怎麼，生怕陛下不肯心？

可等到他將杜玉章掌心翻過來時，他是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怎麼傷口竟然這麼深？那碎瓷片幾乎全部進掌心，流汩汩，順著手腕往下淌。看這樣子，要是再深些許，就該將手掌整個扎了！

“杜大人！”

韓淵這下是真的有些急了，

“怎麼傷得這麼重？真是……徐將軍！大夫還沒找來嗎？”

“回韓大人，隨隊沒有大夫，回去找又太遠了！前面就是和談會場，時間也快到了……陛下，不如我派人送這位杜先生回去療傷，大隊人馬接著向前？”

李廣寧瞥了杜玉章一眼，眉頭鎖起，有些猶豫。杜玉章卻已經開口，

“不必了。我跟著一起去會場。”

“可是，你的傷……”

“不是什麼大事，暫且包扎一下就是。若我沒有料錯，到了那邊，我能找到人幫我醫治。”

——能找到人醫治？

——那邊草原一片，周圍數里沒有人煙。臨時搭了幾頂大帳篷，雙方人馬都在里面起居，是為了肅清周圍環境，好兩邊的機與利益換不要被外人刺探了去。

——所以去了那邊，能有什麼大夫？大燕隊里沒有，就只能從西蠻那邊找了！

李廣寧目晦暗，下繃。他一言未發，轉離開了馬車。

“陛下！”

杜玉章突然開口，李廣寧頓住腳步。他沒有回頭，就站在原地。

“我能坐您的馬車嗎？”

“大膽！你是什麼人？竟然覬覦陛下圣駕……”

又是那個太監尖聲尖氣罵起來。直到李廣寧開了口，

“劉昂。”

“是，奴才在！”

“去取幾個墊，放在馬車里。要厚實一點的。”

“奴才遵旨！”

“還有，明天起，你不要跟著朕了。”

“啊？”

劉昂一臉哭喪，似乎怎麼也想不出來，自己這幾日趁著王禮那老家伙抱病，辛苦爬到了陛下腳邊。明明每日都挖空心思討陛下歡心，怎麼最后還落得個被趕走的下場？

韓淵在一邊看著，邊帶笑，心里想——這麼沒眼力見的太監，一天里了陛下兩次逆鱗。竟然敢趕這位爺心尖子上的人走，也不看看自己幾個腦袋？

若是陛下不心疼，能聽了一聲杜玉章有恙，連派個人來看看都等不及，立刻下了車親自過來？若是陛下不在意，杜玉章一張喊了聲“陛下”，陛下能立刻乖乖站定，聽他講話？

就這等眼力，這種智商，還想要接王禮的班？

不過話說起來，陛下脾氣當真好了不啊。若是三年前，這種貨，只怕早就拖下去打死了！

……

李廣寧在前面走，杜玉章就跟在他后，一直到了馬車門前。

他發現，李廣寧今日所坐的馬車，與平時那種不一樣。平日里都是高頭大馬，高門大廂，端的是皇家氣派。今日這輛，卻低矮許多，里面空間卻很寬敞。

淮何替李廣寧掀開車簾。杜玉章發現，里面也沒設座位，而是一條墊從頭鋪到尾。車廂里墊不，還有一個小小桌案。上面一方香爐，安神香徐徐燃燒著，散發縹緲香氣。

——想來，是陛下頭疼得厲害。所以不耐久坐，特意備了這種能夠躺著休息的馬車。那安神香，恐怕也是同樣的用途吧。

杜玉章靜待片刻。李廣寧站在門口，卻沒有。

“陛下……”

杜玉章聲音有些虛。他想，不會是李廣寧突然改了主意，又不愿與他同乘了吧？

李廣寧四，目最后定在了淮何上。他問道，

“你們平日傷，是誰置？”

“回陛下。若是平日里傷，有軍醫置。若是戰斗中來不及，都是自己理。我們有藥囊。”

“藥囊？那是什麼？”

“是特制的包裹，系在腰間。里面都是救命的東西。軍旅生涯，說不準何時就要戰斗，所以藥囊就和自己的命一樣，我們從不離。”

“那你今日帶藥囊了麼？”

“呃……”

一向穩重的淮何卻有些支吾。他的藥囊平日確實從不離，反倒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秦凌卻總是嫌沉，丟在一邊了事。

……所以昨日爭斗后，他才把自己的金瘡藥丟給了秦凌。是怕秦凌帶著傷，還得回去翻箱倒柜地找藥。他現在手里是真的沒有了。

不過看了看杜玉章掌心，他也搞清楚況了。他一拱手，

“陛下是要替杜公子療傷是麼？請陛下放心，包在我上。”

淮何沒帶藥囊，但他帶了一整隊兄弟。很快，他湊齊東西，將杜玉章帶到一邊。

“您忍著些。”

淮何話語溫和，下手卻果決。他眼睛眨都沒眨，就把那瓷片拔了出來，又眼疾手快灑了藥。杜玉章疼得一抖，立刻用手捂住，沒有出聲來。

“若是疼，出來也無妨。”

淮何悄聲安道，

“您不是軍人，這里不會有人笑話您的。”

杜玉章搖了搖頭。

他是很疼，但他不想讓李廣寧聽到。

單看方才那安神香，他就猜到李廣寧是煩憂加，頭疼得很。馬上就要去會場上和談，這又是一場仗。這時候，何必他煩心？

“好了。”

淮何細心地將杜玉章手掌包扎起來。杜玉章道了謝，才要而去，淮何卻扣住了他的手腕。

“杜先生。”他手指隔著杜玉章袖口按住他，聲音與手指一樣平穩，“昨日我沒有去，也不知道是何況。只是陛下……”

他停頓片刻，抬起頭，看向杜玉章的眼睛。

“陛下這幾年來，確實很苦。若是可以，杜先生，您能否待他好些？”

“……”

杜玉章垂下眼簾，從他掌中出手腕，

“我會的。”

……

很快，杜玉章來到李廣寧馬車前。李廣寧依舊站在原，沒有過。

聽到后腳步聲，他便上了馬車。杜玉章這次本沒等他喚，更不曾開口問什麼“陛下我是否能上車”，就直接跟了上去。

杜玉章一抬頭，似乎對上了李廣寧的目。可就在這時，后車簾被拉上，擋住車廂大半線，車突然暗了下來。

杜玉章眨了眨眼，才能重新看清四周。可李廣寧早就偏過頭去了。

大燕皇帝歪在墊子上，單手支著下頜。他一雙鷹眼盯著車子角落，好像對那空無一的暗突然起了極大的興趣。

杜玉章便在他腳邊坐下。他抱著膝蓋，看著李廣寧的臉。

幾乎有一炷香的時間，李廣寧一未。杜玉章也就那麼看著他，安安靜靜。

終于，李廣寧了——他閉上了眼睛。然后拽過旁邊一張薄毯，開始裝睡。

“……”

不知為何，杜玉章心中突然一，有些想笑。

——這是他的君主，他的陛下，他的男人。

貴為九五之尊，卻在他面前顯出這樣孩子氣的一面。仿佛東宮里那個行事獨斷，卻帶著年意氣的太子哥哥，隔著十余年的時，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杜玉章湊近了些，凝視著李廣寧的面容。終究是憔悴了，他眼下一圈青，也有些干裂了。杜玉章依舊帶著笑意，卻忍不住一聲輕嘆。

卻不料，李廣寧蒙著毯子，這麼輕的聲音竟也他聽到了。他聲氣質問道，

“嘆什麼氣？”

“陛下，我沒有。”

“還敢抵賴？！我明明聽到……”

李廣寧聲音十分煩躁。他一把掀開毯子，冒出頭來——然后，他里的話就斷在了半空，再也說不出來了。

他看到杜玉章面上笑意淺淡，那雙桃花眼彎彎帶笑，滿是溫與眷。

那個人看著他，眼神里都是歡喜。那種流淌而出的，抑制不住的，發自心底的歡喜。

——就像某年某月某一日，桃花樹下那白年回眸時，人面桃花相映紅。那時候，杜玉章的笑容也這樣歡喜，帶著不染塵瑕的笑意。

李廣寧心里突然一酸。他抿住，狠狠別過頭去。

可他卻忍不住，余看向杜玉章。杜玉章依舊靜靜看著他。他眼角笑意淡了些，可眼睛里的繾綣眷，卻無論如何也不會錯認的。

他輕聲道，

“……陛下。”

李廣寧收回目，沒有回應。杜玉章那邊傳來窸窸窣窣料聲。他直起子，膝行幾步，到了李廣寧面前。

目相遇，又迅速分開。李廣寧眉頭擰得死，偏頭不去看他。

但兩人距離這樣近，近到呼吸錯，近到李廣寧稍微垂眸，就能看到杜玉章的睫。

避無可避。

“陛下。”

杜玉章又喚了一聲，聲音很輕。他低下頭，兩手蓋在李廣寧手背上，將那人骨節分明的手握在掌心里。

“昨天的事……”

杜玉章才說了半句，馬車突然一個顛簸。杜玉章子一晃，直接撞在了李廣寧的肩膀上。李廣寧下意識出手去——等到二人反應過來時，杜玉章已經撲到李廣寧懷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