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懸念。
以為自己會在裏頭看見一雙手套。
實際上,更多。
裏頭有一個木頭盒子,盒子上有一雙灰的線手套,和一本書。
手套和書,都眼。
手套是自己織的,雙線,深淺兩種灰,《窄門》的扉頁上是爸爸寫的贈語:不必穿越窄門,不必單獨到達上帝面前。
那是即將高三,還未年的駱悅人收到的書。
駱文謙贈這本書的初衷,是希能過得自由自在,能得到所願所求。
後來因為父親出軌,一氣之下扔了這本書,質疑,質疑書中所謂信仰一般的,也不相信自己以後能如贈語所說,能過得自由自在,能得到所願所求。
而這本高中時就扔掉的書,出現在八年後,梁空在杉磯的保險櫃裏。
將書輕輕擱置在自己膝頭,把裏頭的木頭盒子取出來。
一打開,裏頭最顯眼的,是一只稚的綠怪包包,娃娃機裏特供的款式,包裏是一張小小的儲存卡。
還有一張因年深月久而微微泛黃的方形面巾紙,一角印著一家壽司店的店牌logo,紙巾一攤開,上面屬於時期的字跡,工整地用黑筆寫著:梁空,加油!
旁邊是隨手塗的卡通畫,畫著意氣風發的年,穿著18號球。
還有一些紅的“必勝”膠,因為過了使用期限,膠水已經失效,膠面的護已經全部落,零狗碎地躺在盒底,被人像寶貝一樣的藏在保險櫃裏。
忽然想起來,高考結束後跟梁空在瀾城機場那一別。
他當時的行李到不需要辦托運,手裏只一個輕便的黑行李袋,旁人問及,他表很淡,說沒有什麼好帶走的。
那種萬事不掛心的語氣和表,太適配當年的梁空。
以為,他就是那樣一個瀟灑又淡漠的人。
那時候的駱悅人永遠不會知道,是太吝嗇,是太不把他放在心上,他沒有什麼可以帶走的了。
十八歲的梁空,只有這些。
過去許多年,他無數次用的生日扭開這扇保險櫃門,看著這些碎片一樣的東西。
沒有觀眾,沒有知者。
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什麼,沒有人知道他那麼駱悅人。
想到這裏,駱悅人低下頭,眼睛酸到嚨梗窒,蹲不穩,晃了一下,膝蓋上的書便也跌下去,裏頭一張做記錄用的書簽掉出來。
是過去的筆跡摘抄。
撿起來,隨手翻過來,準備夾進書裏。
心頭猛然一跳。
在背面,屬於他的、更堅定更鋒利的黑筆跡,同樣抄錄了這句話。
開始逐字逐句去看。
[我常常覺得,是我擁有過最妙的東西,我的所有德都依附於它。它讓我騰空超越自己,但若沒有你,我會再次跌至平庸之地,回到極尋常的秉中去。因為抱著與你重逢的期待,在我眼裏最險峻的小道也總是最好的。]
停住心默讀的聲音,視線變得模糊不堪,異國夏日的蟬鳴似乎越漸刺耳,蹲在小小的櫃子前,只覺得再沒有什麼力氣能支撐站起來。
他讀讀過的書,抄錄抄錄的句子。
看這張書簽的時候,他在想什麼呢?
這是他所信奉的嗎?
這是能支撐著這些寒來暑往,渺茫無期的東西嗎?
因為抱著與你重逢的期待,在我眼裏最險峻的小道也總是最好的。
駱悅人捂住臉,一瞬間哭得不能自已。
第67章 67你別躲
梁空近傍晚才回來。
暮和,油般的橘霞暉過整面牆的玻璃映進室,將車鑰匙隨手扔在桌面上,他看著從樓梯那兒下來的駱悅人,打量幾眼:“午睡沒有?”
駱悅人小幅點了一下頭,沒說話。
梁空越過邊,去廚房。
島臺上有做好的百香果檸檬茶,撿了個長型玻璃杯,沒直接倒,他側目看小尾似的亦步亦趨跟著他來廚房的人:“是你做的還是喬伊做的?”
出聲了,綿微啞:“我。”
聞聲,梁空倒了一杯,七月份的杉磯太熱,車隊一直有專門的經理人管著,他好不容易過來,之前積了不事,他得親自去一趟理。
為了趕著回來陪駱悅人,原本悠悠閑閑的事是火急火燎在幾個小時解決完,從去到回來,一口水沒顧得上喝。
這會兒仰頭,一口氣喝見底,又去倒。
駱悅人站在他邊,覺得他剛剛的問題奇怪:“你媽媽做的,你就不喝了嗎?”
“戒糖,心來搗鼓吃的喝的,除了自己,沒人能進。”
駱悅人恍然,怪不得來杉磯這兩天,除了初見那天,喬伊並不過來跟他們一起吃飯。
起初想著,可能喬伊長居國外,跟梁空也不是常規的母子關係,所以沒有什麼闔家團聚的概念。
現在想想,梁空跟他媽媽真像的。
不以遵循拘束的規則來表達誠意,如風一般,自由坦率。
正走神,眼下被溫熱微的手指到,眼瞼倏然一跳,烏長睫掀起來。
梁空一手拿著杯子,另一手在臉上,拇指指腹落在眼下,輕輕挲,細細凝看著。
“怎麼眼睛紅了?沒睡好?”
梁空知道認床,換了環境,睡眠就會變淺,半夜還總醒,來杉磯之前他已經人換了跟檀樟公館裏一模一樣的寢和熏香。
之前在老宅就試過,還有效果。
駱悅人立在他極近的視線裏,眨了幾下眼,腦海裏是已經被歸原位,重新合上的保險櫃。
搖頭,下一瞬,在他配合著抬起雙臂的作裏,手環腰抱住眼前的人,下一低,聲音悶在他的白t恤裏。
薄薄一層料,又似穿越重重阻礙才得以口。
“梁空,我做噩夢了。”
“什麼夢。”
“我夢見,你不我,你轟轟烈烈地活在我的第三視角裏,跟我沒有一點關係,甚至我沒有機會認識你,然後很多年後校友聚會,你跟我問路,問完就開車走了,我就很難。”
聽見梁空膛裏悶悶一聲笑,隨即清脆一聲,玻璃杯被擱置在旁邊的大理石臺面上,瘦削單薄的後頸多了一層護衛。
是他的掌心。
蹭一蹭,一,將低落的緒捧起來。
“這不肯定假的嗎,夢都是相反的。”
“嗯”了一聲。
的確是假的。
夢境裏是那麼多年,清楚知道,彼此毫無集,他從來不。
現實是相反的。
全然不知道,他那樣喜歡著自己。
陪靜了一會兒,梁空低頭問,這麼膩歪著熱嗎?男人火氣大,他又剛從外頭回來,一灼燥,但見搖搖頭,梁空就不了,任由抱著。
“勞森來過嗎?”
回答:“中午來了,跟我講了很多杉磯好玩的地方。”
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梁空問:“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
駱悅人想了想,仰頭看他:“想去第一次來杉磯,你帶我去的那家日料店。”
門口的暖簾換了,飾掛畫也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印象裏極衝擊的普魯士藍然無存,木架瓷瓶,皆都著一空寂的哀。
之前梁空頗費周折地挪了這家日料店的主廚去嶼鉑灣給做過一餐,駱悅人記得,這家店被梁空表哥買下來了。
無論是第一次來杉磯,還是後來在嶼鉑灣那次,都是梁空詢問的口味,負責點餐。
這還是第一次細看菜單。
配了樸素簡圖的折頁菜單,每道菜品都印著日文和英文。
日文看不懂,駱悅人只能通過英文猜大概,看到尾頁的特別菜品時,眼波一亮,忽覺新奇。
“為什麼鰻魚拌飯的名字要‘好的麥子’?是珍惜糧食的意思麼?”
一旁的服務生是兼職的國留學生,會說中文,態度也好,不過到崗時間不長。
“菜單是我們老闆擬的,好像有些特別含義吧。”
點餐結束,服務生欠離開。
駱悅人還在研究餐單的設計,因為現在自己也從事容產出,對日常生活中的一些文字和圖片都格外敏留心。
細細看完一圈後,發現所有餐品的名字都是平鋪直敘的表述,食材加上烹飪手法,一眼就能看明白。
只有這道並不特別卻獨獨被歸為特殊菜品的鰻魚拌飯,起名比較象。
好的麥子。
駱悅人也點了,並沒有嘗出什麼特別,就是很尋常的鰻魚拌飯。
用餐結束,出了日料店,還在好奇這個。
異國街頭行人很多,梁空牽著的手走在其中,聽好奇不已地分析,轉頭跟說:“他前友的名字嘉穗,嘉就是指好的嘉,穗是麥穗的穗。”
好的麥子,就是嘉穗。
駱悅人恍然,想到那次冬天早晨離開杉磯,開著車送自己去機場的生。
好像跟一般大的年紀,說話聲音又甜又,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特別熱好心。
“那為什麼跟鰻魚拌飯有關?”
梁空對別人的事並不八卦,也不留心別人的朋友,只是這位前任對陳淨野意義非凡,他多知道一些。
“不喜歡日料,也不吃生食,以前陪著陳淨野來過很多次,每次來都會點鰻魚拌飯。”
駱悅人聽懂了,應該是很喜歡陳淨野,所以一次次遷就他的口味。
可嘉穗已經是前友了。
“你表哥是忘不掉嘉穗,想告訴,他還嗎?”
梁空淡淡勾:“或許吧。”
“還人的。”未知全,駱悅人只在看客視角這樣歎一句,很快目就落在梁空上。
梁空察覺,垂眼看,還是年時那副略帶挑釁又暗含調戲意味的樣子:“又盯著我?”
駱悅人去抓他的手,著他掌心,異國老街上的夜霓虹映照在仰視的眼底,眸輕。
“如果是你,你就不會這樣,對吧?”
“哪樣?”
駱悅人說:“就是和一個人分開之後,明晃晃的,表達自己的想念和不舍,又或者,希對方知道,在離開後,自己過得並不好。”
世間的大多相似,但人與人完全不同。
如果有人問,為什麼會跟梁空走到一起,駱悅人絕不會說是他們格投契。
即使是這麼長時間,他們都沒有任何被彼此同化的跡象,例如,骨子裏的多愁善,經常會因為一個小小的問題,無限擴散,進而開始傷春悲秋。
有時候,試圖拉著梁空一起共。
他每每都能一句話破壞氣氛,人啼笑皆非。
譬如此時,暗指他總是喜歡把藏得很深。
總是一副混不吝不掛心的浪態度,十分只肯講三分,剩七分全藏在不為人知、也無需回應的細節裏。
他明明可以順著話接,說是啊,我你,即使你離開我捨不得,我也不太會表達。
然後可能得死去活來。
可他偏不。
他吊兒郎當說:“那你現在就離開我一個試試,我馬上死給你看,你看我這樣表達想念和不舍合不合適?”
駱悅人鼓著腮,憋笑著,對他深無語。
這個人啊,他會把心給你,但你不能指他當著你的面表演掏心掏肺。
他永遠做不來。
梁空沒牽的手上拿著冰飲,用杯底部在臉頰鼓起來那塊一下。
駱悅人歪歪頭,知道他在逗自己,幽幽睨他一眼,邦邦說:“你才不會呢!索卡說他問過你,你說你不願意為我死。”
梁空結一滾,咽下飲料,接話,囂張氣的樣子:“我命金貴,我可太怕死了。”
駱悅人晃晃兩人牽在一塊的手,低頭咬吸管。
不說話,懶得穿。
那話是高中畢業索卡問他的,因為索卡理解不了當時的梁空,就問他到底有多喜歡,是不是被魘住了,現在是得能為去死了嗎?
梁空答,他不會,他這輩子都做不到用死去證明喜歡一個人。
他這開局即是贏家的人生要風得風要雨有雨,太金貴了,他還沒瀟灑夠呢。
可他也說了另一句。
人不是時時刻刻都能理智思考的。
“如果真有一刻,有危險,需要我,我會想也不想地站在面前。”
是很怕死,也不惜命。
因為剛剛提到陳淨野的朋友,駱悅人想到那次離開杉磯,在機場跟嘉穗說過一句話。
說,以後再也不來杉磯了。
時隔多年,還是來了。
霾盡散地踏上這片土地,和梁空看這裏好看的晚霞與晨曦。
“梁空,你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爸爸嗎?他跟我媽離婚後,跟我說,讓我不要他們的影響,從此不再相信了,我當時跟他說,我相信,我只是不相信能長久。”
說完,自己補了一句:“是真的。我不相信能長久,我一直覺得喜歡是一種消耗,熱總是很短暫的,很快就會厭倦,會煩,會累,我看我大學室友談,周而復始,都是這樣的。”
所以整個大學期間,即使不缺人追,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跟誰嘗試這樣的。
梁空輕笑道:“這是期待太多了吧。”
“喜歡一個人,不就是有無限期待嗎?”
梁空點頭:“可以啊,可以期待。場如賭局,誰不是沖著贏來的?這無可厚非,但是下注前要想好,萬事無絕對,可能會本無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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