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心累，自嘲，酸，什麼覺都開始在沸騰。

    他朝妹妹手，妹妹將小爪子乖乖放在他手心。

    梁空將掌心留出空隙，死死攥著，筋骨凸起，關節青白，同樣用力地朝妹妹出一個笑。

    “聽到了嗎？說以後再也不來杉磯了。”

    “我真為你不值，你管清不清醒，世上多的是沒品的男人騙人，怎麼就你架子那麼大，送上門的都不要，你就親好了。”

    “反正最後也不是你的，人家會清醒的。”

    小狗仰著頭，玻璃一樣純淨的眸子看著眼前的主人，看著他同樣晶瑩的眼睛，看著有什麼在他眼底漸漸蓄積，失重墜落，又極快地被指腹拭去。

    紅著眼圈，依舊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混球樣子。

    “妹妹，你清醒嗎？”

    “什麼時候到我清醒啊？”

第64章 64特別

近晚間十二點,一架來自杉磯的國際航班抵達浮橋機場。

    一下飛機，兩地溫差在一陣撲面冷風裏，被清晰知,駱悅人穿好大，依然抵擋不住冷刀似的寒氣往料纖維裏鑽。

    天幕漆黑,飄著落地即化的小片雨雪，一仰頭，飄飛的灰白茫茫，像往瞳孔裏落。

    不是雨,不是雪,就是種講不清的、又人冷、人難的東西。

    抹了一把臉，水跡斑斑，有冷的,也有溫熱的。

    沒有打電話讓誰來接,甚至出了機場，連手機都沒有打開,計程車司機問去哪兒的時候,在車子後排抱著單薄的行李袋,愣了許久。

    最後只說：“您往市中心開吧。”

    在旅館住了一夜，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辦完退房，出門就見一家移營業廳,門口海報印著新出的省月租的流量新卡。

    給服務的是店主的兒子，也是大學生,態度熱，皮子很溜，一直在說,這個卡適合大學生辦，打遊戲不卡，而且不需要流量，他們全宿舍都在用。

    駱悅人坐在櫃檯前的升降凳上，注意力不是很集中，就聽對方一直在說什麼手遊，回神輕輕一句終止了話題。

    “我不玩這個遊戲。”

    對方就訕了兩秒，啊了一聲，也不知道恍然什麼，很快又熱服務起來：“沒事，你們生追劇什麼的也方便，而且省通話便宜啊，對了，你讀瀾城哪個大學？”

    駱悅人回：“我不在瀾城讀書，平城大學。”

    對方先是崇拜了一下的大學，說真厲害，隨即良心建議去平城辦新卡。

    不合時宜，對嗎？

    可想想，做過的不合時宜的事又何止這一件，無所謂了。

    “你幫我辦吧，我想換一個號碼。”

    對號碼無所謂，只是想換個號碼，之後手機也會換掉。

    號碼是熱的小哥幫選的，尾號是0725，小哥念一遍給聽，很順，小哥說這號碼好記。

    駱悅人便點點頭，說就要這個。

    多巧，偏偏就在他生日這天。

    七月二十五，在大暑和中伏之間，是瀾城全年最熱的時節。

    是盛夏。

    胃口不佳，沿街找了一家面館草草對付一餐，駱悅人打車去了駱文謙那兒，駱文謙來開門，很驚訝怎麼會這麼快就從杉磯回來了，去杉磯前的狀態和此刻截然不同。

    “他可能有別的事要忙，不好一直打擾人家的。”

    聲音很低，沙沙的，像沒睡好。

    駱文謙看表，沒有任何傾訴，於是按住了心中疑，沒有再問。

    晚上吃過飯，把駱悅人送回永明巷。

    剩餘的寒假，駱悅人都用來看書，拉片子，寫腳本，還做了一個決定，選一門輔修，讓大學生活充實起來。

    正月裏，永明巷鬧騰，家裏客廳打牌的聲音也鬧騰。

    住二樓轉角的房間，帶上耳機隔絕一些鬧騰的聲音，拉上窗簾，抱著，窩進椅子，在昏旖影裏，看那版無刪的《人》，有些在那個年紀不能完全消化的過於直觀地衝擊眼球。

    愣頓，思考，又迷。

    站在上帝視角，人們會過分苛刻地去評價，將對錯劃得分明，厭惡一切不作為和不勇敢，厭惡不由己和言不由衷。

    反主角環的同時，又深深著這些主角環，卻容易忘了，之中，不缺勇者，見智者。

    空調溫度過高，烤得人嗓子幹，駱悅人呼出一下濁氣，覺得心口悶，電腦螢幕還沒滾完片尾，手關了電腦，從門口架上取走外套和圍巾，噠噠下樓，穿過客廳麻的鬧聲。

    舅媽混著牌，看在門口換鞋，問去哪兒。

    “買書。”

    春節期間，瀾城哪哪都是人，唯獨書店青煙冷火，趕不上這趟紅紅火火的熱鬧。

    駱悅人戴著白的呢絨貝雷帽，圍著同系的圍巾，兩者之間出的臉龐，同樣的雪白乾淨。

    站在書架間，低著頭，一頁頁翻閱著試讀本。

    電影裏，在船上哭，琴音哀哀，旁白說著，知自己深著他。

    可在書裏，從未承認。

    後來，哭了，因為一時之間無法斷定是不是曾經過他，是不是用所未曾見過的去他。[1]

    “所未曾見過的……去他。”

    捧著書，喃喃念著。

    書店玻璃外的街道，正在經歷冬天短暫的黃昏，一點橘轉瞬即逝，照得樹影黯淡，行人匆匆，駱悅人抱著書往家走。

    書上說之於人，不是之親，不是一蔬一飯，它是一種不死的，是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

    那人之於呢？

    是最淺薄又最忠誠的信徒嗎？

    -

    勞森給梁空頭兩次打電話，都沒有好消息，要是家裏進賊，被撬了保險箱，那麼貴重的東西丟了，這倒好找。

    一個亞洲面孔的小姑娘，在機場被了包，問包長什麼樣，不知道，問包裏有什麼，一雙手套。

    勞森無計可施地在電話裏跟梁空講：“這怎麼找？”

    他必須說句實話，哪個手到這樣的包，一打開只有一雙手套，都要說聲晦氣，白開張了，沒准半路上就連包帶手套一塊丟了。

    勞森說：“空，你知道杉磯多大嗎？真找不到。”

    厚重的窗簾沒有閉嚴，一道細窄強落在梁空腳邊，他赤著腳，皮蒼白，旁邊是掉落沒人管的毯子，臺面上是積滿的煙灰玻璃容。

    他穿一黑的連帽衛，寬大兜帽低額發，半遮著他的眉眼，聽到電話裏一通聒噪的聲音，他許久不出聲的嗓子，有一些幹啞，只吐出一句話。

    “繼續找。”

    說完，扔遠了手機，正被狗狗咬著邊角的毯子，被他一把揪上來，搭在上，他枕靠著扶手，眸冷寂，指間有煙，青霧消沉著被吸吐，一點點升騰，又在稀薄的裏一點點彌散。

    那姿態不像在看書，像個沉屙不愈的癮君子，

    可他又的確看得認真。

    一張淺書簽在翻閱中掉落下來，上面摘抄的筆跡纖細娟秀，並非出自他之手，他練地將其夾回最開始的頁數，讓一切保持原樣。

    為了這雙梁空自己都沒見過的手套，半個杉磯都快被翻過來了。

    勞森費了很大的力氣，當然也是花梁空的錢，了不關係，才確認那天在機場的慣犯是誰。

    幾輛黑的轎車停在舊街前，一行人下車。

    傍晚下起小雨，地面，勞森撐著傘，給梁空打預防針：“人現在是找到了，但手套不一定找得到，畢竟賣了也不值錢，沒准早就隨手丟了。”

    梁空沒說話，迎著灰白的雨氣，徑直往裏頭走。

    簷下淅淅瀝瀝墜著雨滴，落在破碗爛盆裏，敲著錯雜的聲音。

    這一片住著很多渡客，除了一些亞洲面孔，還有很多南人，這裏的住戶都沒有什麼正當營生，個個經不起警局來查，打架鬥毆，詐騙行竊都是家常便飯。

    這種人本事不大，眼卻很毒，看著一行生面孔聲勢浩大地走進來，人人都好奇，也都不敢出聲。

    只是目迎送著，見最前面的那個穿黑帽衫著兜的亞洲年停了步子，神懨懨地斂了一下睫，他旁邊的白人便一腳踹開木門，報出一個名字，問這人在不在。

    裏頭牌桌正熱鬧，劣質香煙熏得嗆人，所有人一怔，下意識護住錢財，目向一。

    勞森就鎖定了人。

    立於這些人驚慌疑的目中，梁空慢慢彎出一個不至眼底的淺笑，用英文客氣地說：“找他有點事，要不你們改天再來玩？”

    他後森嚴冷面的陣仗，不是這一個笑就能人不怕的。

    不到一分鐘，屋子裏的人都散了個乾淨，只餘一副撲克散在桌面上，輸贏難辨。

    天漸暗，雨落在薄瓦上，聲響漸大，跟其他聲音混在一起。

    嘈雜得不行。

    原本就不寬敞的屋子此刻更顯仄，梁空沒管勞森怎麼發揮，自行在屋子裏逛了一圈，把能看的、能翻地地方都掃了遍。

    開關老式到他從來沒見過，索著，才按開一盞昏黃的燈。

    鎢暈裏纏著蛛網，燈昏濁，一下將他的影子映的濃郁深長。

    梁空取下牆上一把作裝飾用的拉弓，兩端系著彩的翎羽，地上影子隨著他拉弓的作，緩緩在。

    他聽到對方在絕對暴力之下的求饒聲，目輕輕地落過去，略有同，又帶著禮貌商量：“你不記得了？要不你再想想？”

    勞森的手下又讓對方極限思考了一陣。

    他嚎著“想起來了想起來了”的一刻，飛出的箭，堪堪著他的耳朵，迅疾地釘擊在後面的木板上。

    箭尾在震。

    梁空將單閉著的那只眼睜開，聲音淺淡。

    “你這把弓，準頭不好。”

    最後在一間破屋的雜裏，找到那雙手套，雙線，深淺兩種灰，蠢斃了的連繩式。

    梁空第一次見這雙手套，但第一眼就知道這是織的。

    他蹙著眉，拍了拍上面的灰，被人踩得很髒，掌心部分的線都糙了。

    鼻剛止住的男人被勞森擒按在地上，就在低矮的視角裏看著梁空，看著剛剛在自己的屋子裏，連板凳都嫌棄不肯坐下的人，此時此刻捧著一雙平平無奇的灰手套，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拍著灰。

    梁空先走。

    勞森帶著人去了一趟警局，出來的時候，夜雨已經停了，想了想，勞森還是給陳淨野打了個電話。

    說梁空今天很反常。

    “能覺到他很生氣，但他一點火也沒發。”

    陳淨野笑：“一雙手套而已，他發什麼火？”

    勞森歎氣，覺得沒法通：“唉，你不懂。”

    駱悅人短暫的一來一去，仿佛只是一個小小的曲，很快就沒人記得曾經有一個小姑娘來杉磯，能讓梁空穿著睡拖鞋就去機場接人，也沒有人記著他曾經那樣大費周章找過一雙失的線手套。

    在杉磯這樣的氣候裏，沒有任何一個節氣能用得上保暖的線手套。

    他被人記著的，是在杉磯私甚廣，奢華的別墅燈火不休，一夜夜的紙醉金迷流水一樣淌過，他熱鬧之中，又好像從未融進去。

    後來連陳淨野都歎他力足。

    “現在整個杉磯的留學圈，就沒人不知道你，隔差五辦這種趴，你不膩啊？”

    他說還行。

    那會兒心裏想的是，可惜說再也不來杉磯了，不然再找人打聽，真的有人認識梁空，也真的如所信，半個杉磯的留學圈都是梁空的朋友。

    他在杉磯的生活，熱鬧又一不變，除了和喬伊慢慢緩和的母子關係。

    剛到杉磯，在梁建河的安排下，他跟喬伊見面，一直待他冷若冰霜的親生母親一時變得溫和局促，梁空沒有任何反應。

    仿佛他已經不再執著的東西，對方是冷淡還是熱，本影響不到他。

    他算時間，十幾年，是不是當他不再駱悅人的影響，也需要這麼久？

    還是更久？

    喬伊沖他微笑：“你要是不習慣，可以不用喊我媽媽。”

    梁空起眼皮看，也冷淡地笑一笑：“正好，本來就沒有這個打算。”

    一旁的梁建河出聲提醒他態度。

    梁空說：“我就這個態度，看不上，梁董可以再生一個，好好養。”

    喬伊說：“沒關係。”

    之後他跟喬伊之間，稱不上關係親厚的母子，勉強算能聊幾句的朋友。

    真正心，是他在永明路出車禍，梁建河跟喬伊只說梁空在國有些事耽擱了，要過陣子才能過去，最後瞞不住了，才說了真話。

    比較驚訝的是，梁空居然那麼喜歡一個孩子。

    梁建河是看著長，實際生意人頭腦，很會權衡利弊的人，七分能講十分，自我，自我沉浸，極其自我，這麼多年，把這個男人看得明明白白。

    而梁空，連他爸那點“看著長”都沒有傳到，瞧著就淡漠寡，冷心冷肺，倒是很像。

    梁空在杉磯的一年多，沒招蜂引蝶，幾個朋友家的兒，提到他沒有不臉紅的。

    有品位會講究，會玩會折騰，到哪兒都能把日子過得風生水起，要不是這場車禍，誰也想不到，他惦記著他高中的同學，或者說，他從來沒有放下過。

    可喬伊也知道他子又冷又傲，直接去問，他未必會跟自己講真話。

    那天是喬伊生日，除了陳淨野帶著朋友過來這邊吃飯，還邀請了不親友，餐桌上很多人，宴散了，家裏才稍稍安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