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桌案上碗盤重收盒中,他也不急著起,仍端坐著,靜候開口,看似仍舊面無表,一顆心卻跳得越來越快。
忽然這樣親自送飯,微,莫不是想通了,要來服道歉?
昨日爭吵又回響在耳邊,他一時心,已暗暗自責起來。
然待雀兒先提著食盒出屋離去,屋中只余他二人時,阿姝出口的話,卻教他心中又涼一截。
“那日陛下之畫,想必大王十分不屑,也不愿理會。然妾仍要勸一句,畫中深意,不一定是捕風捉影之事。大王即便不信陛下,也定早料到大司馬暗藏禍心。”阿姝說著,深吸一口氣,抬起沉靜眼眸,肅然直視于他,“大王切勿為仇恨左右,因一時意氣,落旁人圈套中。”
所言,皆是心里話。
這兩日想了許久,劉顯既這般冒險提醒,應當的確察覺到了風聲。素來知曉劉徇心思清明,不至因個人私憤而影響大局決斷。然到底涉及大仇,他素來恨了太后母子,若因此而掉以輕心,反而功虧一簣。
思來想去,還是要來提醒一句,無論耿允究竟是否有所圖謀,總要先有防范才好。
說罷,久未見他回應,遂起離去。
才出屋門,便聽他冷笑道:“你何必擔憂?橫豎我答應了保你,絕不會食言。若我果真敗了,你更不必擔憂,長安城里愿為你赴刀山火海者,數不勝數,到時豈不更好?”
他真真是氣急了,到底如何想他,才會以為,他是那等隨時為仇恨蒙蔽,便因小失大,耽誤正事的人?
阿姝腳步猝然一滯,面慘白的回首來他,連連搖頭道:“大王若后悔娶了我,大可直言,何必曲解我的好意?”
說罷,快步離去。
劉徇一愣,眼前閃過蒼白面容,心口又是一陣痛懊惱。
……
至傍晚時分,二人未再說過一句話,就連赴宴需著的朝服,也是由婢子送書房替劉徇穿戴。
待他出屋,方知阿姝已然穿戴好先去府門,坐于馬車等候,似乎打定主意一眼也不愿多看他。
想起一會兒的諸多安排,他不由蹙眉,將先前累計的郁憤與懊惱揮去,并未騎馬,而是徑直馬車與同行。
車中,阿姝正端坐,見他掀簾,并未說話,只自覺往一側挪去,讓出大半空間,低眉斂目,擱在一側的手攀住一邊,以便車遇路障顛簸時,不會因形不穩到他。
劉徇牙關一,坐至一旁,待車轆轆而行時,低聲道:“待會兒未央宮中,宴上恐生大變,你切記隨我后,勿與旁人多言。”
阿姝面無表抬眸,見他容嚴肅,只淡淡點頭,以示知曉,便又轉開眼去。
此后車中又是一片長久沉寂。
空氣中彌漫著經熏過后,散發出的淡淡幽香,令他想起午后的那清粥小菜,忽然一陣心神漾。
他掩輕咳一聲,道:“你白日說的話不錯,我都記在心里了。那時我并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一時失言……”
他說話時面肅然,卻莫名有些底氣不足,也不敢直面于,只時不時側目覷,再迅速移開。
阿姝始終低頭斂目,攀住一邊的手也未曾松開,聞言只淡淡道:“本也是我多慮了,大王從來思慮縝,運籌帷幄。”
“我——”那一句解釋,竟毫未理會,反令劉徇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恰此時,馬車漸漸停下,未央宮已至。
阿姝仍是一副沉靜端莊模樣,主上前替劉徇起簾子,垂首待他先行。
劉徇郁郁,沉默下車去,才要回手將扶下,卻見已利落的由雀兒扶著下來,只得訕訕收回手來,輕咳一聲,轉隨眾人。
今日宴設宮中高臺之上,一路上燈火輝煌,宮人甚眾,無需指引,前來赴宴的諸侯們便能循跡而至。
然眾人行至半道,尚未攀上高臺,卻聽一陣車馬行駛之聲自后傳來,漸漸靠近,不以為乃天子至,紛紛回首。
然馬車青銅傘蓋,綢帷幕,所驅之馬,卻只四匹,分明非天子之六駕。縱觀朝臣,敢在未央宮中公然行車者,唯耿允一人而。
果然,待馬車停下,一旁宮人便高呼:“大司馬至。”
接著,在一片山呼行禮聲中,便見一青朝服的耿允,手持羽扇,緩步而下,坦然禮后,方揮手令眾人起,觀其氣度,竟儼然有蓋過天子之意。
然眾人皆懼其權勢,不敢有微辭,越發恭敬順從。
耿允似乎十分滿意,舉目四顧,眸略過阿姝時,閃過一陣毫不掩飾的貪婪,也不顧側的劉徇,似笑非笑道:“趙姬今日之,猶勝先前。某府中眾婦,不及姬之萬一。”
阿姝只覺后背起了一層細細的疙瘩,渾戰栗,恨不能將耿允肆無忌憚打量的雙目遮去。
旁人亦是驚駭,不想大司馬竟會這般當眾調|戲蕭王后,一時一眼耿允,又一眼阿姝,最后將目紛紛聚攏于蕭王劉徇上。
劉徇雖善戰有功,可先前其兄劉徜被殺時,他分毫未怒,忍氣吞聲至今。不知今日,是否仍會忍氣吞聲,甚至將王后拱手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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