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夜面無表地,把手里的東西遞給他。
慕北辰瞇著眼睛沒去接,視線緩緩上移,從人白皙纖細的手指移到了靜溫涼的臉龐,“既然擔心他,給他拿了傷藥,不如干脆好人做到底,進去幫他把藥換了。”
唐夜臉上沒有一丁點波瀾,還是這麼站著,也沒有進去的意思。
像是一種無言的拒絕。
慕北辰哼笑,“他現在抬一下胳膊就能斷兩骨頭,你該不會是想讓他自己來上藥吧?”
唐夜頓了兩秒,道:“宋井不在?”
“陪你兒去了。”
“兒我可以自己陪,讓他回來。”
慕北辰覺得這個人實在是油鹽不進的典范。
所以剛才沒對陸懷淵下手,其實也不是因為心,而是因為人天膽小,害怕見吧。
在那種況下,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沒辦法下手的。
陸懷淵這廝也不知道是在拿命賭什麼。
他一雙迷人的桃花眼微微一挑,接下遞來的傷藥,轉走了進去。
唐夜就在門外,剛邁出一步就聽到屋里男人低沉又虛弱的兩個字:“出去。”
慕北辰又不是他花錢請來的助理書,哪得了他這種態度,當即就扔下傷藥冷笑著了他一句:“換不換,你就算死了,門口的人也不會心疼。”
這話,無疑是真的在了男人心上。
陸懷淵渾的骨頭好像被人用力攥裂了,逆流回心臟,無一不疼。
肖恩和杰弗里搬著箱子從書房走出來時,看到人在樓下的花廳里站著,花廳中央是方才陸懷淵坐過的椅,椅的座位上擱著一份棕的文件袋,袋子空空如也,里面的幾頁紙被人拿在手上仔細端詳。
他們將收拾好的箱子搬回車上,肖恩率先走了回來。
人還站在花廳里,單手攥著那幾頁紙,另一只手著眉心。
看上去不舒服的樣子。
“大小姐,這是……”肖恩試探地問。
唐夜回過神來,下意識卻把那幾頁紙攥得更皺,“去幫我查件事。”
“您說。”
“墨嵐和陸家,到底有什麼糾葛。”
唐夜早知道墨嵐對陸家有怨,可他不說,便也一直沒問過。
如今……事關忱星的世……
不得不查了。
倘若這份dna鑒定是真的,忱星真的是和陸懷淵的孩子……
思及至此,唐夜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忽然覺得茫然無力。
——那麼這些年,他和因為當年種種而衍生的所有矛盾都算什麼?
已經走出這麼遠,早已不是想回頭就能回頭了。
可是這時候卻讓發現,那些曾經讓以為一輩子無法越的鴻,都他媽的是個笑話。
唐夜扶著巨大的落地窗,低低地笑出聲,笑聲越來越大,大到好像在宣泄一種積已久的緒。
空中猛地炸響了一道驚雷,天幕上翻滾著濃厚的烏云,細的春雨變了瓢潑滂沱的水滴,砸在地面上,恨不能砸出一個坑來。
肖恩蹙眉道:“這天氣真是說變就變。大小姐,我們還是先回去、明天再過來吧。要從這座小鎮出去一定會經過剛才那條海的河道,如果雨勢太大,我們今天就出不去了。”
也怪他出門時沒有看天氣預報——畢竟在意大利這種一天能經歷一遍春夏秋冬四個季節的地方,大家都已經對多變的天氣習以為常了。
“你說什麼?”
因為雨太大,正牽著小孩進屋的宋井沖著手機那頭咆哮,“我不管你們怎麼搞,是走水路用船運還是直升機,馬上把醫生和看護送過來,陸總的耽擱不起!我不想聽什麼河道沖垮了之類的廢話——”
唐夜聽到這話,臉微變,眸里有銳的芒一閃而過,“哪里的河道垮了?”
忱星放開正在對著電話咆哮的宋井的手,小跑到唐夜邊,訥訥道:“聽宋井叔叔說是進小鎮的河道,連著海口,每次雨大的時候這里就能被困一座孤島,偶爾災嚴重還會死人呢!”
唐夜聞言面更沉,睨向肖恩和杰弗里,聲音靜中含威:“多久了?為什麼不想辦法加固橋梁拓寬河道?”
肖恩低著頭不吭聲,杰弗里也面猶豫之道:“大小姐,梵岡雖然坐落在羅馬城中,但我們……到底不歸意大利管轄,也無權干涉人家的……”
話沒說完,就看到人眼里涼涼的嘲弄,“你不如再編個冠冕堂皇點的借口給我聽?”
這件事如果上報給江姍,以那副心的心腸。就算是用town家或是娘家的財力,以慈善募捐的形勢來整治,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杰弗里道:“這是塊骨頭,墨在這邊住了這麼些年都沒啃下來,您就別蹚這趟渾水了。”
“什麼骨頭?”
唐夜問。
“這里是布萊恩家的地盤。”肖恩輕聲道。
布萊恩家。
唐夜沉默了兩秒,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上一代教皇,就出在布萊恩家。
教皇一旦當選便是終制,直到死的那一天才能退位。而上一代教皇卻提前退位,機緣巧合地剛好救了當年亟需幫助的江家,從某種意義上講,布萊恩家是他們家的恩人了。
老教皇在十幾年前就病死了,現任的布萊恩家不怎麼參與政事,就拿拿補做做生意,偶爾教廷里發生什麼大事時會個面,幾乎每次投票都棄權。
可以說是佛系貴族了。
“我沒聽說布萊恩家是什麼獨斷專行、魚鄉里的惡霸。”唐夜道,“為什麼他們對這件事視而不見?”
“因為布萊恩家的祖墓就在河道旁邊的高地上。”肖恩無奈道,“如果要拓寬河道……”
就相當于要去拆人家祖墳了。
“每次澇災泛濫的時候沖垮的都是地勢比較低的莊稼田地,苦的都是老百姓。”杰弗里也很頭疼,“這件事圣座和墨當年不知道想過多次辦法了,但是布萊恩家那邊不好說話。”
像這種在一個集里默默無聞沒什麼存在的人,通常都很不好說話。
你也揪不出人家的錯來。
他們只是無所作為而已,算不上犯了多大的罪——畢竟那塊地就是人家祖上傳下來的,人家有權利拒絕。
人細的眉緩緩皺了疙瘩,“我去試試。”
“別別別!”肖恩忙不迭地攔住,“大小姐,以前不能去,現在就更不能去了。”
唐夜凝眸向他,“為什麼?”
肖恩訕訕地笑了,“布萊恩家有位千金小姐,幾年前和原配老公離婚,帶著兒嫁進了別人家……”
起初唐夜還沒聽明白這話里彎彎繞繞的東西,直到看清肖恩和杰弗里表中的言又止,才恍惚間明白了什麼。
問:“誰家?”
“潘西。”
“……”果然是這樣。
唐夜一瞬間覺得更頭疼了。
原本布萊恩公爵和教廷的關系就疏淡,只想安安靜靜地做個與世無爭的老好人,結果膝下卻命途多舛,離異后二次婚配,還被人搞了個家破人亡。
現在害得他兒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又跑來說要拆他家祖墳……
想一想,唐夜就覺得,布萊恩公爵不拿手槍了的腦袋,都是他老人家涵養好。
肖恩的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他看了眼屏幕,對唐夜道:“大小姐,是先生的電話,我先給他回個話,告訴他這邊河道又垮了,我們可能要在這里滯留個一兩天,讓他想辦法盡早派人過來接您。”
唐夜靜靜“嗯”了一聲。
肖恩捂著電話去了一旁,杰弗里看到還一臉若有所思,勸道:“大小姐,天災人禍無可避免,這又不是你的錯,放寬心。”
陸忱星也似懂非懂地跟著安:“媽媽,不生氣。”
糯糯的一句,讓唐夜心口的堅冰霎時間就被什麼東西融化。
臉上饒是沒什麼表,肢卻了下來,了孩烏黑的頭發,“我沒生氣。”
陸忱星拽著的角,小心翼翼道:“沒生氣……那你跟我上去看看爸爸好不好?爸爸這兩天一直不好,宋井叔叔剛才打電話說爸爸流了好多,我……”
唐夜后知后覺地回頭看向二樓的方向,不聲道:“騙你的,他沒事。”
不是都說禍害千年麼。
他能有什麼事。
——后來唐夜才知道,他之所以那麼多次在四面楚歌重重險境中安然無恙地沖出來,不是因為他有逆天改命的勇猛,而是為了。
為了支著生命,為了哪怕千瘡百孔也站得筆直,為了,才能和命運的洪流對抗,一鋼筋鐵骨被絞得碎也不肯放手。
但是忘了,他也是個凡人。
并且,當終于想起這一點時,已經有些晚了。
“爸爸沒事,那讓我上去看看他行嗎?”陸忱星問。
唐夜握住的手,淡淡道:“他睡了,不要去吵他。”
“媽媽。”孩忽然把手從的掌心中撤了出來。
甚至退后了一步,抬頭認真地盯著的臉,眼底有不服輸的驕縱,不信任的質疑,還有,不敢言明的小心,“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和爸爸生活在一起了?我之前聽家里的傭人說過,你不是因為不好才一直在國外養傷的,你就是和爸爸分開了,你就是不要我了,對不對?”
唐夜被孩眼中無聲無形的質問問得啞口無言。
的手指蜷了一下,沒什麼緒地垂下眼簾,道:“忱星,這些都是大人的事,給我和爸爸理就好。你只需要記得,無論我和你爸爸是否生活在一起,我們都很你,只要你想,你可以隨時在我們之間來來去去,就當是旅游,就當是多了一個家,不好嗎?”
孩聽著的話,眸子被水霧蒙上了淡淡的一層。
小孩子的世界畢竟那麼單純,就算陸忱星再早也還是單純。
爸爸和媽媽就應該生活在一起,分開了就不是爸爸和媽媽了。
對于孩子而言,這是最簡單也最直白的道理。
“我不要。”陸忱星拒絕,直白地拒絕,邊說邊哭,“不要!”
說完,轉就跑上了樓。
鞋底在樓梯上發出“蹬蹬蹬”的聲音,唐夜一驚,本來不及攔,宋井也沒反應過來,二人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孩推門沖進了男人的臥室。
唐夜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陸懷淵剛才確實渾是,如果讓忱星看到了,會怎麼想?會不會害怕,會不會做惡夢?
各種念頭盤旋在腦海,不假思索就跟了上去,“忱星!”
手還沒到門把手,門就從里面被人打開,慕北辰像拎著小仔一樣拎著孩的領子把扔出了門外。
臉上的笑容的,帶著幾分慵懶,“我說你這個孩子怎麼都不知道進屋要先敲門的?”
唐夜的腳步剎在原地,陸忱星也滿臉怔然,“我……我爸爸呢?這不是我爸爸的臥室嗎?”
“哪寫了這是你爸爸的臥室?”慕北辰彎下腰,指尖點了點的小鼻尖,“你怎麼跟你爸一個樣,總覺得天下都該跟你們姓,傳?”
陸忱星又愣了好一會兒,遲疑道:“那……我爸爸?”
慕北辰聳了聳肩,“我不知道,可能在書房,也可能在閣樓,你自己去找。”
陸忱星看了眼旁的唐夜,好像還在氣頭上,拒絕與通的樣子,又“蹬蹬蹬”地跑開了。
待小孩離開,慕北辰才直起腰,俊的臉上笑容也在一瞬間煙消云散。
他淡淡睨著唐夜,冷嘲:“你不跟著去?”
唐夜抿了下,目越過他肩頭看向屋里,慕北辰材高大,擋住了大部分視線,其實看不大清楚屋里的景象。
只是鼻翼輕聳間聞見了腥彌漫的味道,垂下眼簾,靜靜開口:“他就在這里。”
又不是小孩子,怎麼會輕易上當。
慕北辰轉又要進屋,聞言勾,嘲弄,“你也還記得這屋里有個快死了的男人?我還當你忘了呢。”
唐夜不想和他爭論,剛要離開,卻聽他冷淡又平鋪直敘地給出一句毫無波瀾的話:“你再不進來他就真的死了。”
……
陸懷淵坐在浴缸里,沒有水,只是坐著。
他是被慕北辰攙著丟進來的,因為聽到了孩跑上樓梯的聲音。
仰頭靠在浴缸壁上,好似能知到上傷口一針一線崩裂開來的靜,上各種地方滲出熱和粘稠的暗紅,他卻理也懶得理會。
慕北辰那個死妖人竟然還想強他的服給他上藥?
想想就惡心。
驀地,浴室的推拉門再次被人拉開。
陸懷淵眼睛也不睜,凜冽如削的薄了下,吐出兩個鋒利到無可轉圜的字眼:“出去。”
門口的人止住了步子,沒。
他英俊蒼白的眉目被一層不耐煩籠罩著,了口氣,手扣著浴缸壁,“我讓你出去,聽不見?”
“是嗎。”出聲的卻不是他想象中那個含笑欠揍的男人,而是一道沉靜的聲。
唐夜看著極目所見之,潔白的浴缸里滿滿都是刺目的殷紅,而他的襯衫和西幾乎都要黏在上,和那些深可見骨的傷疤勾纏在一起。
說不出的狼狽,凄慘,又有種腥到極致的和破敗,仿佛下一秒就要因為失過多而死去。
在此之前,哪怕聽在多人說過他傷的有多重,也從來沒有個直觀的認知。
——陸懷淵那個男人從來都是頂天立地的,何曾有過快要死了的時候?
可他這麼滾出去,臉皮再厚也沒法繼續站在這,于是道:“不用趕了,我聽見了。”
男人的眼簾猛然打開,看到轉要出門的作,漆黑死寂的眼波狠狠晃了下。
唐夜只聽到后接二連三地響起各種靜,是誰從浴缸里站了起來,扶著墻壁上的洗漱用品架,卻因為手勁太大而把上面所有東西都落,然后自己又重重地跌了回去。
是聽著就覺得殘忍,回過頭,果然見男人眉頭鎖,冷汗涔涔地跌跪在浴缸里。
膝蓋,就那麼磕在堅的浴缸上。
有短暫的一秒鐘沒拿準主意是要出去還是要進來,可是下一秒,男人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浴缸里大步邁出,手將一把扯進浴室里,用力撞上了門。
他的力氣所剩無幾,把在門上更是用盡了所有力。
因而一只手剛剛按住的肩膀,他整個人就有傾頹潦倒之勢。
唐夜的后背被門撞得有些痛,吃力地抬眼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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