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那黑漆漆的手套中，似乎有一只手指的位置是趴趴、空的。

被桌角一，便以正常人的骨頭本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彎折下去。

宗祁腦海里莫名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這念頭嚇得他幾乎驚出聲。

可是對上那男人深邃沉鑄的視線，他生生的把到了邊的尖聲咽了回去。

池慕本以為陸懷淵工程部這個年紀輕輕的小伙子進來大概也是為了訓斥敲打一番，沒想到最后卻看到椅上的男人單手撐著桌案，一副疲倦至極的模樣，淡淡說道:“回去吧，工程部給你，我很放心。別讓……我失。”

這一頓，宗祁福靈心至地覺到了什麼——

他總覺得方才陸總本想說的是，別讓失。

宗祁猶豫了許久，出聲問:“陸總，老祖宗還好嗎？”

池慕先陸懷淵一步沉聲開口:“你出去，聽不明白？”

宗祁茫然對上池慕那雙瞇得狹長的桃花眼，被其中寒意湛湛的威脅嚇退。

他整理好手頭的文件小心翼翼地放回陸懷淵的書桌，低頭道:“我這就出去。”

他離開后，陸懷淵很久沒再下一個人，濃眉微微擰著，臉愈發白了，好像忍著極大的痛苦。

池慕是看著都覺得疼——像陸懷淵這般有什麼都不會寫在臉上的人，若是尋常的小病小痛，他只怕眼皮都不會抬一下。

恐怕就是因為剛才那人又挑開了他心上那道爛瘡，池慕越想目就越沉，忍不住嘲弄道:“老三，你這是干什麼？是誰當初跟我說工程部是你們公司的核心競爭力？現在偌大的核心你給這樣一個都沒長齊的人，你為了到底還要做多事才算夠？”

陸懷淵保持一個姿勢呆了半天。

直到心上那絞痛的覺漸漸褪去、僵的四肢重新得到了的澆灌，舒緩過來，他才緩緩靠在椅背上。

“你來這里做什麼？”

池慕見他不著痕跡地把問題避過去，眉峰一蹙，手掌拍在桌案上，“老三，聽我一言，現在馬上回醫院去。”

“又查不出什麼病來，何必在醫院里浪費時間。”陸懷淵抬起戴著手套的右手，推開池慕在文件上的胳膊，而他自己的左手從始至終都沒有過，“底下這幫人實在是太懶散，容鳶一時半會兒又回不來，我不能不在。”

“你想死在這兒？”

陸懷淵皺眉，“你說什麼胡話？”

池慕沉著臉看著眼前的男人轉眼又投了工作，時不常攥拳放在邊低低地咳嗽一聲，不握了手機，冷聲道:“我聽說回來了。你等著，我現在讓厲東庭把人給你幫過來。”

原本寡淡漠然的男人聽見這話猛地頓住了翻文件的手。

他只有兩個字，得像是從牙關里千錘百煉出來的，“不準。”

“不準？你看看你自己都什麼樣子了還不準？”池慕實在不知該做出什麼表，只好扯出一個算不上笑的嘲笑，“你想讓下次見你是來出席你的葬禮嗎？”

陸懷淵聞聲沒有太大反應，重新聚攏了視線，看向紙頁，“我的葬禮也不必來。”

“……”

還真是老死不相往來了？

池慕想了想，覺得這個男人有死鴨子的可能。

畢竟他對唐夜那種病態的偏執他和厲東庭都是看在眼里的。

要是真把人帶到他眼前，他還能視而不見？

他正琢磨著，又聽男人淡漠地開了腔，語氣不重，話里的鋒芒卻半點不減，讓人心頭發寒，“池慕，我和你們多年的兄弟，不想辜負了這份誼。是兄弟就該守著兄弟的界限，做事不能太不講規矩。讓彼此難堪。”

池慕何等心思，瞬間就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同時，也被這言外之意震住。

他將手機鎖屏揣進兜里，慢條斯理地攢出角一個風雅的笑，腳上的手工皮鞋卻狠狠地踢在了黑砂石面的茶幾上，發出一聲巨響。

與此同時飄落的還有他冷得下霜的嗓音:“陸懷淵，我們他媽一番好心都喂了狗了。”

他剛才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如果他和池慕敢不經他允許就把人帶來，他們的兄弟誼就到此為止。

池慕從沙發背上抄起外套轉就往外走去，宋井聽到辦公室里的靜趕迎上來。

池公子向來是脾氣最好的，至表面上永遠笑的不給人臉看，可是這次他拉開辦公室的門走出來的一剎那，那一臉山雨來風滿樓的沉暗幽冷嚇得宋井都是一哆嗦。

“勸不，走了，他死的時候派人支會我一聲，其他事不用喊我。”

池慕留下這麼一句就走了。

宋井愁眉苦臉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該追還是不該追。

思索一番覺得還是屋里的人稍微重要些，于是宋井敲門進了辦公室，發現陸總還是一副老神在在、無波無瀾的模樣，目凝視著手里的文件，分毫不留給其他。

可，那明明只是一頁目錄，他已經盯著看了許久。

宋井輕咳了一聲，故意繞了個圈子開口:“陸總，明天容副總做手呢。”

這個話題總算引來了男人一點關注，“霍無舟不是守著嗎？請最好的腦科醫生，千萬不能出事。”

“霍先生平日里是不分晝夜地守著。”宋井眉弄眼，“可是霍先生說這兩天他有事，容副總這邊他分乏呀。”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一般人總該問一句“有什麼事”吧？

但陸懷淵從來都不是一般人。

他闃黑無的眸子里淡淡閃過思考的痕跡，而后點頭道:“這段日子他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容鳶，是該休息幾天，你派幾名看護過去，手腳利索點的。”說著又忍不住咳嗽了幾下，聽得宋井心驚膽戰，他才接著嗓音沙啞地說下去，“再通知沈月明過去換班。”

就云淡風輕地繞過了宋井給的臺階。

宋井心里好像又無數只爪子在撓，深呼一口氣，又著頭皮加了劑量，“陸總您不過去看看嗎？容鳶怎麼說也是您的師妹——”

“等好了我再過去。”

這油鹽不進的樣子，宋井簡直想罵街了。

還是再下一劑猛料吧，“陸總，今天容副總那邊盯梢的保鏢報回來說，有個面生的人過去看過容副總，在樓道里遇見莊小姐倆人還吵了一架。”宋井說著說著就開始不找邊際放飛自我了，“啊對，還說莊小姐氣極推了對方一下，對方摔在地上腳扭了，臉白得跟鬼一樣……”

這繪聲繪地描述連他自己都覺得賊揪心了。

然而陸懷淵還是巋然不地坐在椅上，眼瞼闔著，面部廓紋未。

他的聲音漸漸小下去，陸懷淵待他不吭聲了才搭話:“說完了？”

宋井低著頭像個了氣的小媳婦，“說完了。”

男人薄翕，一字一頓，“滾出去。”

宋井眼皮一跳，才意識到陸總生氣了，卻不知這氣是來自何方。

再看男人那張俊無儔的臉上橫漫的濃霧，他徹底不敢造次了，“是。”

他退出辦公室，小書趕快迎上來，兩人換了一個眼神，宋井絕地搖了搖頭。

誰也沒看到，男人睜開雙眼后，眼底彌漫的肅殺之意。

……

顧九歌最近過得很是糟心。

他們是特種兵，有事出任務，沒事也要在基地里日復一日地訓練，沒有一天懈怠的日子。

不過先前因為厲東庭破了一起國際大案，升了軍銜，各級的表彰大會一開就斷斷續續開了三五個月。

他坐著飛機飛到大江南北各演講、開會，時不時還要參與個別棘手任務，已經在基地里百無聊賴地等了他太久。

不知道厲東庭究竟是不想回來還是真這麼忙，好不容易那件事的余溫散了，以為他們能在基地里朝夕相了，他卻又被一個電話去羅馬了。

聽說是他兄弟陸懷淵出了事。

顧九歌雖然是一個混部隊的，平日里刷微博刷的，也不怎麼看電視，但在榕城，若是誰對“陸懷淵”這如雷貫耳的三個字如果沒反應，那基本上就是聾了。

可是和別人不一樣，提到陸懷淵，首先想到的不是那個明狠辣的商人，也不是陸家未來的掌舵人，而是在城郊森林里小心翼翼地抱著人下車，如同獲得了至寶的、那個在戰火紛飛的地道堡壘外眉目摧灼地命令趕開車送人去醫院的，那個男人。

這輩子只對厲東庭一個男人上過心，沒關注過其他人，因此也不知道一個男人上一個人的時候應該是何種模樣。

所以今天難得請了假，和姐妹出來逛商場時，兩個人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這個。

其實也不算姐妹，自從18歲那年進了部隊以后，就沒有過姐妹了。

放棄了金枝玉葉紅妝，一頭扎進了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看著姐妹在一旁做甲做得開心，顧九歌低頭掃了眼自己的手，雖然皮還算白皙，卻早已傷痕累累了。

“我說，厲本不喜歡你，你也老大不小了，趕找個機會申請退伍回來嫁人吧。”姐妹這樣勸，“天天死吊在那一棵樹上有什麼意思？”

顧九歌皺眉，“你懂什麼。”

“我懂什麼？”姐妹一副大佬懂得多的口吻教育道，“榕城上流圈子里哪個男人和我沒有點？我告訴你，男人都是大豬蹄子，你對他們上心你就輸了。尤其是軍隊里，聽說那方面得很，你知道你讀軍校那幾年厲有沒有背著你胡來？你知道他現在滿世界的飛是不是去見他大江南北的小人？”

顧九歌聽得怒從心中起，反駁道:“厲東庭不是那種人！”

“也是，他要真是那種人，你長得這麼好看，他估計早就把持不住了。”姐妹嬉笑著揭過話題道，“那他會不會是個gay啊？要不然——他那方面——會不會有問題啊……”

顧九歌一愣一愣的，“哪方面？”

“就……”小姐妹紅著臉用胳膊肘捅了捅。

顧九歌猛地明白了什麼，臉上竄起一大片紅。

一個面對十斤炸藥都能面不改的軍娘居然被被人三兩句黃段子說得面紅耳赤，“你不正經！他、他不可能是個gay，而且他很厲害的！”

姐妹翻了個白眼，“你試過嗎，你就說厲害？”眼看著顧九歌又要發怒，姐妹自覺地避其鋒芒，舉手投降道，“好好好，他厲害他厲害，你家厲天下第一厲害。”

顧九歌卻沒覺得多開心。

越想越認為對方說得有可能。

厲東庭邊好像從來沒有過人，男人的話倒是——

顧九歌忽然想起那個名字，陸懷淵。

的心一段一段地往下沉，厲東庭這些年確實沒為陸懷淵干各種出格的事，什麼法院門口截人，什麼軍車開道……

顧九歌的心臟最終“咯噔”一下卡在了石頭里，上不去下不來，憂心忡忡地想了半天，自我開解道:“這也不可能，陸三公子不是有他喜歡的人嗎？他和那位唐家大小姐的事鬧得滿城風雨，聽說唐大小姐給他戴了綠帽子他都原諒了，孩子都不是他親生的，這得是多才能到妥協的地步？”

“也有可能本就不呀。”姐妹冷笑道，“圈里形婚的這麼多，你還相信婚姻等于呢？像他們這樣有權有勢的男人，要是真一個人，占有就夠清空那人周圍所有會氣兒的生的。怎麼可能一退再退？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和唐大小姐本就是形婚。”

顧九歌臉有些難看。

“你進軍校進得早，幾年前的事你都不知道。”姐妹做完甲，往店外走，和說得眉飛舞，也沒太仔細看路，“聽說陸三公子本來就是個gay，和酒神狄俄尼索斯有一，后來突然就娶了那位名聲狼藉的唐家大小姐。”

“那位大小姐在圈里風評可差了，還因為未婚先孕被學校開除了學籍呢！你說像陸三公子這樣的條件，要什麼樣家清白的千金名媛沒有啊？何必委屈自己將就這樣的貨？那還不是因為想要形婚，其他有頭有臉的金枝玉葉不樂意跟他？哎喲——”

顧九歌正聽得神，突然姐妹就哀了一聲。

回過神來，看清了眼前的場景。

眼前是一個段高挑纖細的人，丹外朗，明眸善睞，眉眼間藏著一自一脈的雍容傲慢，卻并不人心生反，因為那傲慢收斂得恰到好，只全了與眾不同的氣質，卻并不主傷人。

剛才姐妹講得太起勁，差點撞上。

而邊那位保鏢似的外國男子直接毫不留地手把姐妹格開老遠。

姐妹穿的是高跟鞋，這一下沒輕沒重的，不幸崴了腳。

正在哀嚎。

那人微微顰眉，道了句:“抱歉。”

嗓音沉靜剔，如玉。

饒是顧九歌一個人，都忍不住仔細回味了一番。

“抱歉就完了？”姐妹從小生慣養，脾氣大得很，扶著墻站直了，咄咄人道，“你的人害得我崴了腳，你跟我說句抱歉就能一筆勾銷了？”

“這樣，我讓他送你去醫院看看，醫藥費和損失費我一并賠給你。”

“你是想讓他帶我去醫院還是想讓他半路殺人滅口啊？我這樣是誰害的，我還跟他去醫院？”

人聽到這里，臉上溫溫靜靜的笑意才散去了些，角的弧度停留在一個要笑不笑的位置，“姑娘，剛才是你走路不留神，主撞上來的。我的人為了保護我才傷了你。”

“我是眼瞎了嗎，放著好好的路不走，我會去撞你？”姐妹柳眉倒豎，喚了的名字，“小九，你告訴到底是誰撞誰？”

顧九歌面無表道:“輕嫻，是你撞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