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夜被說得腦海里一片空白。
陸遠菱這番話里帶出了太多含義,一瞬間不知道自己首先該去追究哪一個。
墨嵐,他是故意的?
他和陸遠菱打了個賭,賭約就是要讓陸懷淵失去他這輩子最珍貴的東西。
思及至此,心里卻忽然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覺——
陸懷淵這輩子最珍貴的東西,原來是……。
墨嵐為陸懷淵的對手,這麼多年鉚足了勁地針對他,自然,比別人了解陸懷淵。
其實陸懷淵這個男人,并沒有外人想象中那麼復雜,那麼深不可測。
他的世界很簡單,只有三個字,唐夜。
可是他把他的全世界在上賭,,卻配合了別人,一門心思地讓他輸。
唐夜的心臟猛地搐了一下,細的疼痛以不可阻擋之勢遍生于心上,讓想哭,又想笑。
墨嵐啊,這些年你到底在做什麼啊?
你真狠。
狠到拿自己的命為刃,也要在和陸懷淵之間劈開一道不過去的天塹。
若是泉下有知,你看著我死守著對你的承諾這樣傷害陸懷淵,會不會冷笑,會不會滿足?
可你,不是我的嗎。
不是口口聲聲說我嗎。
“唐夜,我是過來人。”陸遠菱了眼角的淚,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卻還是帶著抖的痕跡,“男人和人本來就不一樣,我比你看得多,看得清楚。人能把當做全世界,他們卻不是。大多數男人都是清醒又理智的,墨嵐知道他得不到你的心,所以就用這種辦法讓懷淵也永遠的失去你。你以為他的有多偉大?你以為誰對你的都深到足夠放手全嗎?!”
放手全。
何其坦簡單的四個字。
做起來卻難如登天。
有些人因生恨,因恨偏執。
可偏偏還有些人,不但放手全,還在不知道的角落里無聲無息地護著。
“你怎麼會覺得一個故意害死你孩子的人,比另一個再恨你都舍不得傷害你的男人更值得珍惜?”陸遠菱問。
這個問題太尖銳,唐夜幾乎能聽見自己的神經被它一點點劃斷的聲音。
“六年前,你懷著忱星的時候,我對醫院里胎兒的記錄做了手腳,把你懷孕的時間推遲了一個月,然后派人放了信出去,說忱星是你和墨嵐搞懷上的野種。懷淵只知道那晚在酒店里和你發生關系的人是他,卻不能肯定后來的一個月里,你和墨嵐是否背著他私下有染。因為他不知道那個孩子就是在酒店你被下了藥的那晚懷上的,他以為你背叛了他,他很生氣。”
陸遠菱以一種平和到不可思議的口吻講述著整件事,也讓唐夜剎那間懂了先前的疑。
為什麼陸懷淵明知道酒店那晚是他本人,還會懷疑的清白。
因為陸遠菱對胎兒的記錄做了手腳。
而,那時候也不能確定孩子的來歷——在來看,確實是和墨嵐“睡過”的。
所以那時候,對來自陸懷淵的質問始終心虛得無法開口辯解。
殊不知不確定的態度更讓陸懷淵心寒。
他問有沒有和墨嵐發生過關系,也只能低著頭沉默。
他氣得很久沒有回家,唐夜傷心絕,甚至好幾次想過是不是要打掉腹中的胎兒,對他而言才算是有所代。
可那到底是的孩子,到底是一條命,如何舍得?
只記得那段時間算得上是這麼多年以來,一只手就能數清的最為灰暗的歲月之一。
每天睜眼時他已經不在了,閉眼時他還沒有回來。
瘦得皮包骨頭,家里的傭人開玩笑說,整個人看起來還沒有肚子里的羊水重。
是了,家里的傭人也多多聽到了風聲——那些捧高踩低的人啊,一看到失寵了,誰都要過來踩一腳才高興。
連喝杯水都要自己扶著腰費勁地走到樓下廚房。
從不會做飯的,也在那短短一個月里學會了好幾道菜。
不是為了做給他,而是為了做給自己,多個晚上傷心絕,明明沒有食,還要一邊忍著眼淚一邊為了寶寶死命往里塞著并不好吃的飯菜。
如若陸遠菱不提,唐夜都快忘了那段日子。
因為太痛苦太孤獨,也因為自責,所以不愿回想。
“我猜你那時候一定覺得懷淵對你太狠了。”陸遠菱角扯開一個弧度細微的笑,眼中卻冷冷淡淡的沒什麼笑意。
唐夜了,卻沒有否認。
哪個人的心是鋼鑄鐵打的?
懷著孕本來就脆弱敏,就算以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陸懷淵的,就算真的以為自己背叛過他,還是偶爾會在午夜夢回、含淚驚醒的時候抱著空的床鋪上冰冷的被子想,為什麼陸懷淵不回來看看,他的不是嗎?為什麼要為了一個過去那麼久的錯誤這樣懲罰?為什麼不聽解釋?
也是被下了藥才“做錯事”的,他卻沒有給過解釋的機會。
不恨嗎,不怨嗎。
怎麼可能。
再加上,就在那前后幾天,莊忠澤手里握有陸家黑料的事被無意得知,唐夜冒著極大的風險侵了莊氏集團,刪除了那份文件。
為他做了那麼多,他依然不回家看。
“你只知道懷淵把你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家里,你卻不知道他在做什麼。”陸遠菱抬頭著天花板,目沒有焦距,好像看到了很遠的地方,“唐夜,就在你‘出軌’的消息被出去第二天,你的墨嵐就手讓莊氏破產了。”
唐夜眸一震。
腦海里很多零散的細節慢慢穿一條完整的線。
許多晦的猜測也漸漸從心底浮現出來,漸漸變得清晰。
清晰到傷人。
“意外嗎?墨嵐沒出來替你澄清什麼,也沒有去安你傷的心,而是去……”越說,唐夜越能覺到那涼薄的諷刺扎進發,“用你寫的代碼竊取機害得莊氏破產,讓你再一次被推上風口浪尖。他以為這樣懷淵就能對你徹底死心了,他以為懷淵在得知你‘出軌’以后就會對你坐視不理了。可惜……”
可惜。
唐夜知道陸遠菱“可惜”二字后面沒說出口的半句話——
那都是墨嵐一廂愿的以為。
“懷淵生你的氣,恨你的背叛,可是在你卷進了那場大案的時候,他一邊恨你,一邊對全天下放言犯案的絕對不是你。”陸遠菱想起那時男人冷漠決然的神就覺得心疼,鉆心的疼,“他對陸氏的律師團隊下了死令,不惜任何代價也要為你證明清白。那時他說了一句話,讓我印象特別深刻。”
陸遠菱頓了頓,“他在會議室里說……”
慢條斯理的,把那句話原封不地復述了出來:“我太太懷著孩子,這件事在解決之前,不準驚。還有,我和之間的事不到外人置喙,聽外面的風言風語,你們只需要負責讓平平安安清清白白的。誰覺得自己做不到,現在就可以滾出會議室。”
哪怕隔著遙遠的歲月,唐夜也能想象到陸懷淵說這話時的神態,語氣。
他的影如雕刻在石膏板上的立畫像,汐退去,呈現在眼前的一切都棱角分明,張弛有度。
那麼的栩栩如生,那麼的惟妙惟肖。
就好像,親眼見過,親耳聽過一樣。
心里突然閃過一被久久未曾過的,猛地捂住了,眼眶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潤了。
陸懷淵,那個自負又不可一世的男人。
不是恨恨到一面都不愿見嗎。
又為什麼在外人面前如此維護。
是為的事奔波忙碌,上下打點,還是,怕再回家看一眼,就忍不住又要心地原諒?
也正是這些點點滴滴的維護,才讓榕城流言四起,說陸三公子對唐大小姐的寵簡直到了沒有底線的地步。
就算給他戴了頂綠帽子,他也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維護。
可傳言畢竟是傳言,唐夜為當事人在這個漩渦的中央,比別人都更真切地會過,不是那麼簡單的。
陸懷淵心里的矛盾,那個結,他始終沒打開過。
“你真的以為懷淵沒回去看過你嗎?”陸遠菱收回目,緩緩凝向,“他終于穩住了案的、心俱疲地回到家的時候,你跟著私家偵探跑去了歐洲。回來后,你就在法庭上低頭認罪,狠狠打了他的臉,讓他所有為你開的心都付諸東流。”
私家偵探,歐洲。
唐夜想起來了,說的應該是私家偵探查出了的世,讓去歐洲取信的那幾天。
也是,莊忠澤被關在郊外意外亡的那幾天。
“說實話,我那時候很震驚。”陸遠菱道,“我知道懷淵從小到大邊的追求者就沒有斷過,可是我從來沒見過任何一個孩像你一樣,或者說,我從來沒見過任何一段像你們一樣——
他恨著你,又在世俗的指摘污蔑面前而出,不惜代價地維護你;你怨著他,又不想讓他看到這個世界的骯臟,看到我們陸家的骯臟,不想讓任何人有機會以此來攻擊他。
今天上午清時來找過我,說懷淵出院了。我不知道怎麼就忽然覺得,這件事應當和你有關系。我把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從頭到尾想了一遍,然后我就問清時,你能不能為了懷淵做到這一步?
聽了這些故事,也覺得不可思議至極,但那時候什麼都沒說就走了。到了中午,才給我打電話說,做不到,讓我去找你,說你回來了,說你們都在為對方做著底線之外的事,坦然無畏,無怨無悔,不求回報,甚至無關恨。”
有些人,就是你再惱再恨,也無法下得去狠手,無法在危難之時袖手旁觀。
唐夜之于陸懷淵是這樣的存在。
陸懷淵之于唐夜,又何嘗不是呢。
“陸懷淵,你不怪我嗎?”
“我你。”
是什麼緒來得山呼海嘯,好似突然在心里開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空,風卷著一切支離破碎的殘骸刮過的眼底心上,那些像烙印一樣經年不褪的故事又這樣從死去的灰燼里開始燃燒。
唐夜站在天水灣他們曾經睡過住過甜過幸福過的臥室里,耳邊回響的全都是他說過的每一個字。
——你在西餐廳只會束手束腳地裝淑,那些東西在你眼里也不見得多好吃。如果和我結婚只能帶給你一些讓你厭煩的規矩和禮儀,那兩個人在一起的意義是什麼?夜夜,你很好。就一直這樣,不要改。
——夜夜,以后你有我了。你可以像任何孩一樣任,也可以比們更任,我不怕你把所有事都丟給我。
——我笑,我這一生清清白白,邊卻竟是些鳴狗盜之徒。我所信的背棄我,我所的離開我,我所傾盡一切保護的,居然自己把自己進窮途末路。
——唐夜,你要我拿你怎麼辦。
——我多希這些都跟你沒關系。可是事到如今,我竟然還想不分青紅皂白地護你到底,你說,我究竟要拿你怎麼辦。
——這個世界上多得是人真心待。愿意為犧牲命的,陸懷淵就是第一個!
——夜夜,我曾經是做過很對不起你的事,沒能及時趕到你邊,誤信了傷害你的人,這些都是我的錯。但我你是真的,也愿意不惜一切代價做任何讓你到開心的事。
——這一點,你還不懂嗎?
這一點,你還不懂嗎。
眼淚像是崩塌了,忽然止不住地往下落。
“我知道你無法原諒我。”陸遠菱看著哭,眸逐漸變得復雜,悲憫,“我也無法原諒我自己。只要有我在的一天,這些恩怨就不算徹底解決了。”
“對不起你的人是我,我只求你,好好想一想,為了和他在一起你失去過那麼多,一個墨嵐值不值得你忘記自己經過的苦難,放棄唾手可得的人?我只求你,如果我真的是你不能重新接他的理由之一。”
陸遠菱說到這里,慢慢從床上站了起來,跪在了唐夜模糊的視線之中,“那我求求你,殺了我,為我那沒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孫兒報仇。”
唐夜眼睛一眨,懸在眼眶的淚水被活活絞斷滴在了地毯上,這才看清了人面無視死如歸的神。
手心里,冰冷的手槍已經被捂熱。
那黑漆漆的槍管也似乎到了主人深骨髓的悲憤,微微地抖起來。
上了賭桌的人,沒有一個想空著口袋離開。
已經為了這段付出了那麼多。
如果最后得不到最完滿的結局,那經的這些挫折苦難,這白白在監獄里蹉跎的五年,又是為何。
想,這個世界待已經太冷漠。
太冷漠了。
唐夜舉起槍,對準了陸遠菱的頭。
“你要明白,就算我今天殺了你,也不見得能和他重歸于好。”
“我明白。”陸遠菱說著,枯槁般的臉上流下了兩行清淚,安安靜靜的,悄無聲息的,“這只是我還給你們死去的孩子的。不是為了讓你取了我的命,就一定要與他和好。我沒資格以此要求你什麼,我只是個罪人。”
久久地沉默。
唐夜閉上眼,收了槍,“你不配。”
重復咬著這三個字,不管陸遠菱懂不懂,反反復復,就是這三個字,“你不配。”
說完,沒再理會后那個跪在地上滿眼絕又不可置信地著背影的人,一步步走出了這間臥室。
一開門肖恩就迎了上來,看清眼角的淚痕,震驚得無以復加,“大小姐!你,你還好嗎?”
唐夜一個趔趄在他懷里,唯有手里的槍還握著。
宋井看到那把槍,瞳孔一,著的眼神變得十分復雜。
片刻,他約明白了什麼,猛地推開門口剛要進去的醫生和護士,一腳踹開了門。
瞳孔先是放大,而后驀地,“夫人!”
人躺在的地毯上,面如土,雙眼閉。
宋井看到這一幕,心提到了嗓子眼,背上寒乍起,揪住了醫生的領子道:“快,快進去看看夫人怎麼樣了!”
他才給陸總打過電話,不出意外的話,陸總人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醫生亦是大氣不敢出,匆忙進去,幾個人一起把陸遠菱抬到床上,一番檢查過后,每個人的臉都難看得可怕。
他們互相對了一眼,宋井被這死寂折磨得快要瘋了,怒道:“到底怎麼樣了!”
其中一人鼓起勇氣,哆哆嗦嗦道:“夫、夫人去了……”
什麼。
唐夜聽到這話,激靈一下子回過頭。
正好看到宋井一步踩空踉蹌著扶住門框的樣子。
唐夜睜大了眼睛,整個人開始不控制地抖。
而后,心中一片沉然,低低笑出聲,笑聲逐漸收勢不住,在這詭異的死寂里顯得相當格格不。
陸遠菱。
怪不得說,我知道我快死了。
不是因為醫高超,不是因為能掐會算。
而是因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活過今天。
“誰能告訴我,這里出什麼事了?”
后,低沉冷峻的嗓音橫空了進來,深沉穩重,靜中含威,不需任何語氣的修飾雕琢,連標點符號都帶著無法忽視的存在。
客廳里的保鏢、傭人“呼啦啦”地鞠躬致敬,只差在這沉甸甸的迫中跪在他腳下了。
宋井一回頭就看到了客廳里坐在椅上面沉凝冷峭的男人,他的目闃黑,眸如鷹隼,俊臉的廓宛如被刀砍斧劈過,每一條線都果決利落至極。
他看了眼背對著大門卻渾僵的唐夜,深吸了一口氣,低聲,一字一字道:“陸總,夫人,去了。”
唐夜聞聲也回過頭來。
隔著那麼遠,還是一眼就對上了陸懷淵深不可測的眼睛。
可是,他的視線沒在臉上停留太久,很快就往下移去,看到了手中攥的槍。
說不上那是什麼太有波瀾的目,卻無端讓唐夜手腳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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