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珣沒有回答盧淮的問題,他閉著眼睛,但抖的睫還是泄他心的屈辱和痛楚。
盧淮提高音量,問:“崔舒,突厥人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盧淮握著油燈的手,都有些發抖,他心中在害怕。
雖然他在崔珣以命驅使天威軍一案得以大白天下時,就對崔珣有了很大改觀,也對他投降突厥的事有了些許質疑,因為一個貪生怕死的人,又如何會拋棄命,去為死了六年的天威軍申冤呢?
如今見到崔珣上舊傷,他的質疑,好像有了答案,盧淮思及自己這六年來對崔珣的唾罵,對他的辱,他甚至還特地送了一個蓮花酒注去辱他,如果……如果崔珣真的沒有投降突厥,那他的唾罵,他的辱……到底算什麼!
盧淮握手中油燈:“崔舒,突厥人是不是對你用刑了?”
崔珣終于緩緩睜開眼,他眼中盡是嘲弄神,也不知道是嘲弄盧淮,還是嘲弄他自己,他在昏暗獄房開口冷淡說了第一句話:“對,不但用了刑,還有獻俘禮,還有服,塞到狗籠里像牲畜一樣任人觀看,你滿意了?”
盧淮瞪大眼睛,手中油燈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骨碌滾到一旁。
崔珣是世家子,他也是世家子,沒有人比他更知道,一個自小著士可殺不可辱規訓的世家子弟,面對這種屈辱,是什麼?
更何況,博陵崔氏,是天下高門之首,世族之冠,崔氏的嫡出公子,面對這種屈辱,那又是什麼?
崔珣說完這句話,就好像用盡了全力氣一般,他闔上眼睛,不去看盧淮的表,也不去看獄卒的表,不論是什麼表,是憐憫還是震驚,對他來說,都是再一次辱。
盧淮漸漸握拳頭,他著滿可怖傷疤的崔珣,恍惚間,卻想起他未去天威軍前,在長安見到他的模樣,是那般如琳瑯珠玉、心高氣傲的一個年,仿佛天地間,他誰都不放在眼里,但誰又能想到,那般心高氣傲的年,有朝一日,會在突厥這種生不如死的磋磨?
他只覺心里有一團火,不知道這團火是對自己,還是對崔珣,亦或是對突厥人,他揪過戰戰兢兢的大夫,吼道:“用最好的藥!治好他!別讓他死在我大理寺!”
然后他放開大夫,又對獄卒道:“好生照顧他,該去就去,他要是還折騰不讓去,就給他綁了去,但是,任何人都不許對他刑!”
盧淮出獄房后,就翻出當年大理寺訊問崔珣的卷宗,卷宗里,他遍酷刑,仍然堅稱沒有投降突厥,而想必當年行刑之人,也看到了他上的可怖傷疤,若再細心查探,應該能查到事實真相,可大理寺并沒有去查探,反而一昧刑訊,如若不是最后太后救下崔珣,他早已死在了大理寺獄。
盧淮卷宗,他茫然了,大理寺為何不聽不看,一昧刑訊?聯系天威軍覆滅的真相,再聯系崔珣以命翻案,他也得出了答案,那就是,有人不想讓崔珣活著出大理寺獄。
而崔珣在突厥到那種侮辱,好不容易回了大周,卻又陷于大理寺遍酷刑,沒有人理會他的冤屈,沒有人愿意去救他,他如果不選擇當太后的鷹犬,他還能活下來嗎?
之后在察事廳種種,自古權力斗爭,腥殘酷,如果以一個純白無瑕的好人標準要求他,他的確不是,但經歷了那種事后,他還能做一個好人嗎?
盧淮捫心自問,若換是他,他還能做一個好人、做一個君子嗎?
不,只怕在獻俘禮那日,他就因為承不了這種屈辱憤自盡了。
他做不到。
蓬萊殿,盧淮對于隆興帝堅持刑訊的要求,說道:“稟圣人,大周有三不刑,年七十以上者、十四以下者、廢疾者,審訊時不能用大刑,崔珣屬于有疾者,臣以為,不應刑。”
他搬出大周律令,隆興帝冷笑:“非常事,用非常法,佛頂舍利是國之至寶,崔珣就這般悍然搶去,難道就因為他有疾,就連拷問都不拷問了?假如他搶奪佛頂舍利是為了勾結突厥,那也不拷問了?盧卿,你莫非是在包庇崔珣?”
盧淮抿,若換做以前,他絕對會認為“包庇”兩字是對他的莫大侮辱,但如今,他只是垂下眼眸,堅持道:“崔珣已遍鱗傷,再大刑的話,只會要他命,臣以為不妥。”
“不刑,你能從他里問出佛頂舍利下落?”
“好了!”一直默不作聲的太后終于開口,結束了這場君臣爭端:“盧卿,你想如何置?”
盧淮拱手:“稟太后,崔珣不愿開口,按照他的格,就算用刑,他也不會開口的,這
一點,太后比臣更清楚,他擅奪佛頂舍利,太后和圣人可依照國法殺了他,但……”他嚨莫名哽了下:“但他上的傷,已經夠多了,求太后與圣人,莫再刑折磨他了。”
盧淮想起崔珣上的累累舊傷,已經眼眶發紅,說不下去了,太后沉默了下,道:“好,就依盧卿所言,先給他治傷吧,佛頂舍利的事,之后再訊問。”
盧淮在大明宮為崔珣爭得一線生機,他去獄房看崔珣的時候,崔珣已經被換了一干凈衫,上也都上了藥,蜷在獄房中的石榻昏昏沉沉地睡著,只是雙手被反綁著,盧淮皺眉,問獄卒:“我就說說,怎麼還真給他綁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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