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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君》 第 47 章 冰山高處萬里銀(2)

 郁清梧早早起來收拾床褥——這些通通需要藏起來。

 榻上一掃而空,沒有任何人睡過的痕跡。他想了想,又放兩個大肚窄口花瓶上去蓋彌彰,顯得這里昨晚無人踏足。

 而后頓了頓,輕手輕腳進里間,山君果然沒有醒。但床邊繪著鐘馗除妖的青瓷燈確實快要滅了。

 他趕又躡手躡腳過去重新換了一紅燭。

 山君睡覺,需要留燈。

 燈一黑,便好像在睡夢里也察覺一般,能瞬間驚恐得坐起來。

 他昨晚就見了一次,便嚇得他幾乎連滾帶爬一般下床去重新點燈。等再次迷迷糊糊睡著之后,他才又回到榻上瞇了一會。

 郁清梧昨晚統共也只睡了一個時辰不到。

 好在今日休沐,他可以再睡會。

 他躡手躡腳又要去外間。蘭山君卻睜開了眼睛。第一眼,便瞧見他一雙赤足輕輕踩在地上要離開。

 怔怔出神一瞬,才記起自己昨日嫁給了郁清梧。

 這里是和郁清梧的新家。

 他們住在一間屋子里。

 睡里間的床,他睡外間的榻。

 蘭山君裹著被子坐起來,看他做賊一般的影笑了笑,“郁清梧。”

 郁清梧懊惱的轉,“我吵醒你了。”

 也曾猶豫要不要進來,但他又怕燈斷了火,要被噩夢纏上。

 蘭山君便想起他昨晚也是這般急得連鞋也沒有穿,赤足進來點的燈。

 但因是睡得太深,又或者是昨日太累,竟然又在他的細聲寬里很快睡了過去。

 若不是現在看著他,會以為昨晚他伴隨著燭燈出現是個夢。

 笑著道:“昨晚多謝你了。”

 郁清梧聲音和:“夫妻之間,這是應該的。”

 他起簾子背著道:“山君,我出去,你先換裳。”

 但等了等,他又道:“我也去換裳。”

 蘭山君嗯了一聲,“你沒說換好之前,我不會出去的。”

 郁清梧便又懊惱了一番——他不是這個意思。

 他不是怕自己被看。

 他是怕看見自己。

 可這兩句話似乎又是一個意思,他深吸一口氣,索不解釋了,只能悶頭出去。

 在這一刻,他才發覺自己的口舌跟皮相一樣不值錢。

 他只好手忙腳穿好了裳,努力平心靜氣,等里頭輕輕喊了一聲“郁清梧”后才進去。

 假夫妻,要做的事多。

 他這個人心細得很,自然想得也多。先跟蘭山君道:“外頭的榻我整理好了。”

 這才又盯著床上的被子看,一本正經的道:“錢媽媽火眼金睛,應要一點才好。”

 蘭山君一愣,倒是被說得有些不知如何答。半晌才點了點頭,“是。”

 郁清梧便把被子了好幾把,直到糟糟的才滿意。

 蘭山君躲出去了——再是覺得他人好,但卻在這一刻突然意識到他確實是個男人。

 雖不涉及風月,但一男一談這般的事總是不好的。

 的臉皮還沒有修煉到這等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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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了一會,才等到他出來。不免朝里頭看了一眼,倒是布置得不錯,他還扔了一件自己的服在床上,半藏半在被子里,像是那麼回事。

 但……他可能不懂真的圓房會發生什麼。

 便慢了一步,從箱籠里面取出一把匕首,撈起袖子,朝著自己的胳膊就要割下去,郁清梧立時嚇得臉慘白,等反應過來時,手已經急急過去攔住了刀,若不是蘭山君刀停得快,他這雙手就別想要完好無損了。

 蘭山君解釋:“我只是割破一點皮,得點罷了。”

 郁清梧一冷汗,沉聲道:“做什麼要這樣?”

 蘭山君卻稀奇起來,“你真不知道?”

 郁清梧這時也明白自己剛剛可能做了一件傻事,卻不敢怯,他囫圇道:“再怎麼樣,也不能割你的手。”

 蘭山君就笑起來,想了想道:“那就算了吧,咱們家也沒人來查元帕。”

 郁清梧呆愣愣好一會兒才算是想明白了。

 他雖未經過人

事,但也聽過葷話,看過錢媽媽給的書,大概知道些東西。

 他方才是沒想起來。

 再是心細,對自己未解的事還是容易掉的。

 他臉漲紅起來,又不好山君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懂,只能道:“對,我就是這個意思,本沒必要。”

 蘭山君就把匕首放回去,讓外頭的小丫鬟進來收拾屋子。

 郁清梧跟著出去,深覺自己恐在山君眼里丟了臉。

 他這時候才苦的回過味,知曉在一段假的姻緣里,心的那個要時時刻刻演戲。

 想要維持面,委實不是一件輕巧的事。至遠比他想的要難。

 但好在兩人其他是假的,能吃到一塊去是真的。

 這實在是太好了,他的口舌又伶俐起得頭頭是道,聽得蘭山君最后笑著道:“不曾想,你在吃上倒是有如此多的見解。”

 郁清梧:“……”

 他其實并不是想要覺得自己吃。

 他失悔得一早上沒說話。

 蘭山君卻沒有發覺。他這個人,因著神一向溫和,又特意瞞了自己的心緒,便在看來,他吃完飯后是沉思去了。

 他們兩個心事都多,是能理解的。便不好打擾,只去外頭看園子。

 錢媽媽忙活完了過來道喜時還笑道:“園子大得很呢,除去養花,定然是要種些菜的,你們預備種些什麼啊?”

 郁清梧看向蘭山君,“錢媽媽喜歡吃豆角,你喜歡吃薺菜,不若就先種這兩樣試試土吧?”

 蘭山君沒什麼可推卻的:“便連你喜歡吃的豌豆也種上試試吧。”

 郁清梧角揚起笑意,“好啊。”

 一句話,便讓一早上的悶氣都消散了去。

 他好興致的問,“山君,你待會可要做什麼?”

 蘭山君:“要把

 書房收拾出來。”

 跟郁清梧各有一個書房。的在東,

 郁清梧的在西。兩間書房相距不遠╬╬,

 中間只隔著一個小池塘,

 池塘上還有一架拱橋可以相通。

 這是郁清梧最喜歡的地方。他還特意在相對的墻上人鑿開了兩扇大大的窗戶,

 只要打開窗戶,便能看見對面的人。

 蘭山君也覺得好,道:“等以后有什麼事,便也不用特意跑一趟了,只要打開窗戶,便能說話。”

 郁清梧:那拱橋難道就閑置了麼?

 他只好迂回道:“我耳朵不太好。”

 蘭山君遲疑問,“是麼?”

 郁清梧溫潤出聲,“有時候會不好。我還是過話壞了嗓子。”

 蘭山君不解,卻也沒有多問,“好。”

 說,“若是聽不見的時候,便過來吧。”

 去收拾書房了,他站在一邊看,卻好像什麼也幫不上,他只好苦中作樂:他這一,好似到了山君面前,事事不好——口舌不利,鼻子不靈,耳朵不好,皮相不

 好在雙眼兩君利索得很,懂得看人臉,尚有價值,便識相的道:“山君,那你收拾書吧,我也去收拾書房。”

 蘭山君聞言,從擁有一個書房里歡喜里回神,將手里拿的書放在書架上,道:“郁清梧,你高,先幫我把刀掛上來再走吧?”

 未曾想到個子高竟然也能得到賞識,郁清梧連忙過去拿刀。

 刀有三把。家先生給的戒刀,壽老夫人給的蜀刀,他給的云州刀。

 他歡喜問,“掛在哪里?”

 蘭山君:“柱子上。”

 郁清梧掛了上去,一轉,便見山君已經從書架邊過來了,站在他的邊,抬頭看那三把刀出歡喜的笑。

 郁清梧就跟著笑了起來,“你笑什麼呢?”

 蘭山君便看看他,再看看刀,喟道:“抬頭見喜,怎能不笑呢?”

 郁清梧一雙眸子清亮起來,直到出門的時候還兩眼彎彎。

 錢媽媽扛著鋤頭從前頭過瞧見了,嘖嘖稱奇,“看看這不值錢的模樣,定然又被一句話哄住了。”

 老人家眼睛最利,早看出他和山君昨天晚上的不對勁。但孩子們不說,就當自己是個睜眼瞎。

 不聾不瞎不啞,可當不好一個好家翁。

 錢媽媽搖搖頭,繼續扛著鋤頭回去。

 和趙媽媽等人也有自己的院子。錢媽媽的院子里頭本還有假山,卻被統統扔去了趙秦兩位媽媽的院子里——只想種地。

 菜地當然是越多越好。假山能吃嗎?不能。

 不能吃的都可以挪出去。一旦被關,被圍,菜地是最后的希

 趙媽媽本想跟著一塊種地的,卻被蘭山君攔住了,道:“你不是喜歡牡丹麼?便種牡丹吧。”

 趙媽媽歡喜的哎了一聲。本也是想捧著錢媽媽。

 但還是去幫著錢媽媽種菜,道:“咱們家夫人良善得很,在嫁過來之前,還問我們要不要放出去呢。”

 但們誰也不愿意走。

 走能走到哪里去呢?

 趙媽媽和秦媽媽是家生子,一輩子都在鎮國公府,春夏秋冬四個雖然是買來的,但從小就被買了,早忘記了自家在哪里。

 主家好,眼看著就是大好的日子,傻了才會求著出去。

 何況秦媽媽算盤好,不茍言笑,是做掌柜的料子,姑娘就讓出去管賬了,榮得很。

 跟錢媽媽道:“我家那口子管著馬房,如今跟著主家一塊出門,外頭人也高看他一眼。_??”

 趙媽媽主說這些,錢媽媽就好奇的打聽起鎮國公府的事,“這次咱們兩府婚,也沒瞧見鎮國公和老鎮國公——他們真不關心世俗啦?”

 趙媽媽點頭,“真不關心。”

 反正這麼多年了,也沒見回來幾次。

 想了想,還是低聲道:“外頭都說他們是為著戰死的戰士們祈福的,我倒是覺得他們是害怕冤魂纏上,去求三清保命了。反正我瞧著老夫人剛開始慌得很,天天在屋子里磕頭呢,求佛祖保佑,不要來索命。”

 錢媽媽挖地的手一頓,而后點頭:“我也這麼想——那麼多兵啊,打兩個蜀州也行了,他們卻將人都戰死,聽聞連尸都埋在了坑里,一個都沒有帶回來過。”

 當年群臣激憤,勢要他們砍頭,但皇帝卻還是保住了他們。

 錢媽媽:“這種人,陛下怎麼就留著呢?”

 趙媽媽可不懂這些,道:“哎,所以他們就一直躲著。這才說不關心世俗。”

 賣了老主家幾句話,趙媽媽跟錢媽媽的關系便顯而易見的更親近了。兩人商量著是在前頭種豆角還是后頭種。等中午吃飯的時候,又一起罵老夫人實在是太過分了。

 趙媽媽:“就那麼著我們姑娘……著夫人要跪下去,幸而夫人腰背直,否則要欺負的。”

 錢媽媽聽得一筷子下去中一截玉米,玉米梗穿一個提起來啃:“這個老娘們!別犯我手里!”

 趙媽媽從王奎掉糞坑的時候就佩服起錢媽媽的。奴婢做到錢媽媽這個份上,簡直是宗耀祖。眉開眼笑,一味的奉承,“我還有的跟您學呢。”

 往后都是一家人了,錢媽媽很是大方,“你有什麼不懂的就問我。”

 但郁清梧卻最先向趙媽媽取經。

 他問,“是每晚都要點燈嗎?”

 趙媽媽斟酌,“是。”

 郁清梧:“是來之后才有的,還是一來就有的。”

 這里面的時間就有的說道了。

 趙媽媽不敢說謊,再次斟酌了一會,道:“是第一日來就點的燈。”

 郁清梧:“夜夜噩夢?”

 趙媽媽連忙道:“現在好多了,之前是夜夜都噩夢的。”

 郁清梧:“此事萬不可說出去。”

 趙媽媽趕點了點頭,“不敢說的。”

 等出去之后,郁清梧寫著山君與年歲不符的紙上,又添了一個字。

 燈。

 為什麼是燈呢?

 他自然而然想起了點天三個字。

 這是山君之前問的。

 他坐在椅子上沉思,揣測來,揣測去,都不敢直接打開窗戶問點天三個字……可曾見過。

 不然,怎麼會有這般的反應?

 但仔細想想,推敲來推敲去,都是不可能的事

 的每一日他都曾知曉,也是有跡可循,不應該遭這般的事

 那是其他人?

 最可能的就是段伯

 但段伯……也不曾應該有。

 他的一生也是有跡可循

的。

 郁清梧皺眉,怎麼解也解不開這個謎。他提筆,在紙上寫下點天,齊王,段伯三個名字。

 而后頓了頓,又將宋知味加了上去。

 山君恨宋知味。這也是他不太能理解的事

 從正午到黃昏,他一直坐在椅子上思慮此事,卻還是沒有謎底。他嘆氣,起開窗,正好瞧見對面的山君靠著窗坐,手里端著一個瓷碗在給底下的胖魚撒魚食吃。

 瞧見他開窗,笑起來,道了一句:“你收拾完了?”

 郁清梧:“收拾好了。”

 就笑著道:“不是聽得見嗎?”

 郁清梧做出空耳狀逗:“什麼?→**”

 蘭山君笑得越發歡快。

 郁清梧便想,無論從前發生過什麼,無論從前是因著什麼害怕黑暗,他都可以用一生去愈合

 他這一生,除了要匡扶天下,似乎又多了一件讓他歡喜至極的事

 總有一日,山君不用在黑夜里點燈,也不用再做噩夢。

 他喊了一聲,“山君。”

 蘭山君:“嗯?”

 郁清梧:“我這里有博戲。”

 蘭山君好奇,“什麼博戲?”

 郁清梧:“升圖,骨牌,葉子戲,彈棋,我都有。”

 他問:“你要不要玩?”

 蘭山君今日心好,莞爾道:“也行。”

 郁清梧就帶著東西過去了。

 他出門繞去后門上拱橋,踩著拱橋行至橋尾,彎腰進了屋。

 蘭山君正在收拾書案,郁清梧瞧了一眼,似乎是一本札記。

 他好奇問,“你也喜歡寫札記?”

 蘭山君點頭,“喜歡。”

 郁清梧放下東西,“好巧,我也喜歡。”

 他說,“我從六歲就開始寫了。”

 其實很有人喜歡寫札記。他問,“你怎麼會喜歡呢?”

 蘭山君挑了升圖來玩,聞言回道:“是……見過一位故人寫。”

 故人……

 在淮陵的日子,應當是發生過許多故事的。

 因有故事,才有故人。

 他不好再問故人是誰,只笑著將升圖展開,告訴玩法。

 “這里有一個陀螺,共有四面,寫著德才功贓四字。”

 蘭山君拿起看,果然見上頭有這四個字。細細品味了一番,道:“場之中,德才功

 贓,倒是已經寫盡了。1111□11%%11”

 郁清梧:“從白丁開始,有生,案首,監生,生員,稟生,舉人,解元,進士,二甲,會元,探花,榜眼,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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