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上》
芙蓉帳暖,帷春香。
今日不是常朝的日子,天邊泛起魚肚白時,薑鸞依舊沉沉地睡著,後有力的手臂摟著的腰。
清晨微從窗紙進寢屋,濛濛的暈打在地上。
半夢半醒間翻了個,扯到酸痛的腰,迷迷糊糊地了聲。
側的人立刻醒了,借著微傾過來查探。見依舊闔著眼,又躺了回去,有力的指尖規律地起睡夢中不自覺繃的腰部。
昨晚的靜鬧騰得極大,褥被一塌糊塗,後來全被薑鸞踢到地上,東一,西一地散落滿地。
酸的腰被按許久,薑鸞終於緩過了氣,覺上涼颼颼的有點冷。
閉著眼索了一陣,什麼衾被褥子都沒著,倒是到了結實的膛和腹。
四按了按,回手。
“被子呢。”咕噥著,“我冷。”
的鴨絨衾被從地面氈毯上撈起,重新裹在腰間,出兩條筆直纖細的長。
薑鸞閉著眼,把衾被往上拉一拉,遮住驚心魄的景。
溫熱的手掌從腰部按的道上挪,扳過小巧下頜,熾熱的吻了上來。
烏髮被蹭得淩,蜿蜒地落在床沿,薑鸞被吻得不過氣,抬腳踢了一下。
就那一下抬,牽扯到酸疼的筋,薑鸞倒吸著涼氣,迭聲地喊疼,“。也要。”
裴顯挨了一記不疼不的飛,手掌往下,順著筆直小,準確地按在膝蓋下方的足三裏。
薑鸞被地通舒泰,酸爽得快升天。保持著蜷在懷裏的側躺姿勢,眼瞼漸漸闔攏,居然又要睡著了。
“昨晚還未到半夜,你便睡著了。怎麼都不起。”
裴顯抬手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果然是春日睡遲。對著窗外大好春,這麼貪睡。”
薑鸞捂著被敲疼的額頭,不怎麼服氣。
“早睡早起,晚睡當然晚起。我又不是你,三更半夜才睡覺,不到五更天起,一天睡不到三個時辰。我每日要睡足四個半時辰的!”
“需要睡足四個半時辰的,只有學堂裏的蒙。”
裴顯悠然說道,聲音裏洩出不明顯的笑意,指節轉到小後方的承山,繼續發力按。
“睡前還得洗浴。你那幾個還天天惦記著給你上塗抹藥膏子。如此算來,著第二日早上有朝會,豈不是前晚用完晚膳就要歇下了。”
薑鸞不以為然。
“洗浴用不了多久時辰。你別給我上留印子呀。我上乾乾淨淨的,們也不會天天邊念叨著邊給我抹藥膏子了。”
話還未落地,肩胛微微一熱。圓潤的肩頭被吻出一片紅痕。
修長的手指著那新添加的紅痕,裴顯慢條斯理地說,
“讓們抹。晚上睡不夠的話,以後你早些歇下,不必等我過來。”
“哎呀。”薑鸞側頭去看自己的肩頭,吮吻太靠後,瞧不清楚,只看到影影綽綽一點紅。
肩胛倒還罷了,穿裳便看不出。有回單獨召見謝瀾說話之前,一不留神,耳後留了痕跡,謝瀾瞧見了,盯著看了好久。
薑鸞捂著脖頸,不輕不重地又踢了一下,從他懷裏掙開。
“了,”把人支使開,“替我倒碗熱茶來。”
臨風殿不文的慣例,只要裴顯過來,寢堂值夜的一律避讓去最東邊的梢間,把西邊寢屋單獨留給他們二人。
因此,外間雖然備著茶,茶葉和山泉水,想要一杯熱茶,卻是要自己手的。
裴顯睨過來一眼,沒說什麼,起撥開隔斷的珠簾,出去烹茶。
山泉水煮沸,烹煮一壺恰到好的熱茶,至要兩刻鐘。
薑鸞故意支使他出去,就是怕他早上興起,把抱回帳子裏又來一回。
裴顯今年二十八歲,正在力最強健的年紀,每日睡三個時辰就足夠。
京城整年無戰事,無消耗他的力,他白日裏神奕奕地在政事堂議政,思維敏捷,記憶驚人,質問尖銳,三言兩語直擊要害。
每日呈上政事堂的大摞奏本,隔日便能理妥當,該上呈的上呈,該發還的發還。有些需要時間理的繁雜政務,隔兩三個月他還記得全部瑣碎,到了時間翻出來挨個追責。
政事堂裏的崔知海四十來歲,起早貪黑地還能應對。年紀最大的李相力實在跟不上,苦不迭,提議再補兩位年輕能幹的朝臣進政事堂幫把手,喊了兩個月了。
到了晚上,他時常帶著當天的新奏本過來臨風殿,在燈火下和薑鸞一邊商議一邊寫下草擬批復條子,夾在奏本裏頭。
薑鸞年貪睡,有時和他說著話便睡過去。在昏黃燈下一覺睡醒,裴顯那邊正好解歇下。兩人睡在一,免不了。磨磨蹭蹭的,又升起熱之火,一燒便灼燒到半夜。
一日兩日無妨,三日五日也無妨,日積月累的,薑鸞被折騰得不了了。
員五日一休沐,也定下“一五一十”的規矩。
每隔五日,裴顯在臨風殿留宿一晚。
每隔十日,去裴顯的兵馬元帥府留宿一晚。
非逢五、逢十的日子,在臨風殿裏蒙頭大睡,總算解決了眼底睡眠不足的烏青眼圈。
上回逢十,是這個月的初十,薑鸞那天耍賴,藉口點點生病,拖著不肯出宮。
裴顯原本已經回了兵馬元帥府,得了消息,袖著一包貓兒食,大晚上的又宮給點點探了病。
燭火亮堂的屋裏,看了一會兒四飛奔撲騰著揍墨墨的雪白大貓兒,對著薑鸞心虛的眼神,沒說什麼,抱了抱便走了。
昨日十五,是逢五的日子,裴顯拎著城東珍香齋排隊買來的四寶蒸餅,下午申時散值了便過來。
喂薑鸞吃了最喜歡的芝麻蒸餅,又一起用過晚膳,人慣例留宿在臨風殿。
薑鸞大半夜的沒睡,最後實在撐不住,做到中途自己睡過去了,早上困倦得半日睜不開眼。
把人支使出去烹茶,獨自緩了一會兒,撐著床沿想坐起,卻不知牽扯到了哪酸疼的筋,腳下發,一聲細微悶響,趴倒在床上。
本該在外間煮水烹茶的人,來得出乎意料的快。
薑鸞並沒有聽到珠簾響起的聲音,只覺得眼前一暗,悉的影旋即出現在床邊,站在他慣常喜歡的床頭方位,低頭往帳子裏過來。
隔著放下的朦朧帷帳,他似乎換了裳。再仔細瞧,手裏是空的。
薑鸞的腰筋實在酸得頂不住,催促說,
“別管外間茶水了,案上就有冷茶,端過來先解,再來我的腰。剛才不知硌到哪里了,腰又酸又疼。”
來人沉靜地立在床邊,視線緩緩打量周圍。薑鸞催促兩遍後,終於有了作。
他轉去長案邊,捧來一盞茶。
“陛下。”他低沉地喚道,“冷茶傷胃,不宜多喝。”
薑鸞原本沒覺得異樣,聽到聲音,倒是詫異地抬起頭。
“你聲音怎麼了。怎麼突然這麼啞?傷風了?”
晨昏暗,寢間裏沒有點燈,放下的帳子裏朦朦朧朧的。掀開帷帳往外瞧,站在床邊的悉頎長影背對著窗,逆裏看不清神。
手裏捧著一杯前半夜用過的冷茶。
薑鸞湊過去,借著他的手喝了兩口,涼水腹,渾哆嗦了一下。
“好冷。兩口下去,我腸胃都冰了。等外頭的水煮好了,還是要一杯熱茶暖腹。”雖然把茶盞推開了,聲音卻又輕又,像極了撒。
推開他手掌時,兩邊免不了接。對面的手明顯了一下,半杯茶水潑出去幾滴。
“彥之,你冷?”
薑鸞納悶地把他拉坐在床側沿,順勢了。“手很熱啊。”
靠坐起,借著窗外映進來的微,仔細瞧了他幾眼,越看越不對勁。
“彥之,你的氣不太對。剛才出去,可是遇到什麼事了?”
擔憂地抬起手,細白的手指在他皺起川紋的眉間,“別瞞著我,說出來。我們說好了的,不管什麼捅破天的大事,都說出來。我們有商有量的,再大的事也難不倒我們。”
的,帶著剛出被窩的溫熱,猝不及防地落在眉心,開了習慣鎖的眉頭。
男人本能的想躲開,後背皮卻炸開了一層細小慄的疙瘩。
他一不地坐在原。
在他面前,直長烏髮瀑布般傾瀉而下,薑鸞雖然裏喊著酸疼,氣卻極好,眼神明亮,細白,臉頰浮現睡醒後的淺淺紅暈。
出現在他面前的樣子,像極了他心心念念了許久,如果從未在深秋寒涼的江水裏傷了,順利長大人後應該有的模樣。
額頭還在被溫暖的掌心著。他閉起眼,許久不曾接的鮮活人溫度的,耳邊聽以親諳的口氣喚著“彥之”。
他明白了。
自己必定是陷了一場難得的夢。
既然是夢境,就不必過於拘束和張。
他抬起手,起先帶著細微躊躇,隨即堅定地覆蓋在纖長的手掌上。
這是他已久的夢境。
承載著他心底最深的。呈現出他最期待的場景。
他的聲音刻意放輕,語氣帶著約的試探和希冀,
“……阿鸞?你上哪兒疼?”
帶有試探意味的、越出雷池的親稱呼,被薑鸞理所當然地接了。
“哪兒都疼。”往下一趴,哼唧哼唧地翻過去,出一截白玉的纖細腰肢。
“特別是腰,剛才被床沿木頭硌了一下,好疼。彥之,幫我。”
男人按的作生疏了不,按了三次才按準道。
好在薑鸞清晨困倦又疲倦,不怎麼講究。
閉著眼,貓兒似的哼唧著,“力道太輕了。重點,再重點,啊啊啊啊——就是這裏!就是這個力道!”
悉的沉穩嗓音,帶有沙啞音調,在輕輕按的同時開口問詢,
“所以,我們……在一起了?”
薑鸞瞬間清醒了。
“你什麼意思?”捂著腰艱難回,瞪了一眼。“我們不是早就在一起了?”
男人沒有應答。
那截雪白的腰肢在他面前,白得晃眼。兩邊淺淺的腰窩小巧可。
他若有所悟地挪開視線。從進屋就始終繃的肩胛漸漸放鬆下來。
這就對了。
在他最、最好的幻夢裏,他們當然會排除萬難,順理章地走在一起。
在無數個驚醒的午夜,他曾經夢見同一個場面。
枝頭泛起新綠的古雅庭院樹蔭下,遠遠地看他走近,指尖一圈圈繞著發尾裏的纏金線,像只矜貴的貓兒那般翹起下,站在原地等著,眼角餘睨著他。帶著約期盼的眸子閃亮如天上星。
從大病好轉、第一次用這般眼神瞄他的細碎的初春午後,他們就應該順理章地走在一起。
在他的面前,卸去了滿病痛的薑鸞,帶著活潑康健的紅潤氣,慵懶地靠在他側,語氣隨意而親昵。
他們在一起很久了。
他握著溫暖的手掌,捧到邊,極珍重地輕吻。
雖然不明白這個荒謬夢境從何時開始,他卻清楚地知道,夢境虛幻,會隨時隨地、毫無預兆地結束。
他要抓機會。
“阿鸞。離別日甚,想念亦久。”他握那雙纖長的手,喃喃地低語,
“許多年來,你始終不曾夢。今晚相見,我極高興。”
薑鸞:“……”
薑鸞手肘半撐起子,懷疑地瞧了他半天,眼神明明白白都是“今天犯了什麼大病?”
湊近過去,略帶疑地他的額頭,順手把他習慣皺起的眉心又開了。
溫正常。
“昨夜沒喝酒。今早沒起燒。”薑鸞詫異地自語,“怎麼像是說夢話似的不清醒。該不會出去一趟,撞邪了吧。”
男人的眉目陷在逆影裏,沒有回應,像在沉思。
沉思良久,他抬起長期握刀而糲的手指,像是下定決心般,探到瑩潤飽滿的邊。
輕輕地了。
,溫熱。帶著人呼吸的鮮活的熱氣。
他收回手,無聲地勾笑了。
“今夜有福,得以賜下如此夢。”他輕聲對自己道,“妙幻夢,聊平生。卻也該醒了。”
在薑鸞納悶的視線裏,他倏然起,著自己溫熱的指尖,大步走了出去。
片刻後,裴顯捧著一盞新沏好的熱茶,從外間走進來。
迎面對上了薑鸞“你到底犯了什麼大病”的眼神。
“我就知道。每天只睡兩三個時辰,時間長了,人肯定會出病。”薑鸞就著裴顯的手喝了幾口熱茶,放下茶盞,開始叮囑他,
“瞧瞧你剛才進屋時的樣子,低沉又悒鬱。我問你怎麼了,你偏又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不應我。等下別急著走,我吳太醫來,給你從頭到腳地查一遍。”
裴顯:“?”
裴顯抬手指著自己,笑了聲,“裴某進屋的樣子,低沉又悒鬱?”
薑鸞捧著茶盞,想起剛才逆看不清的神,肯定地連連點頭。
“低沉又悒鬱。”
裴顯角噙著笑,抬手按住頭上的烏髮,狠了一把。
“是誰整日裏耍賴?每到逢十的日子,不是肚子疼,就是癸水來,現在連貓兒生病的藉口都用上了,就是不肯老實出宮去我府上,反倒埋汰起我來了。”
薑鸞哎呀呀地捂著腦袋往床裏躲,
“誰反悔了,明明是你先不做個人。去了幾次你的兵馬元帥府,第二天我連腰都直不起。每次都這樣!”
裴顯手長,追過去繼續四滿頭淩長髮,淡笑,
“之前商議‘一五一十’的約定,我起先不同意,是誰哄我說:‘金口玉言,絕不反悔。以後了帳都聽你的’。哄得我應下,現在連‘一五一十’的約定都要作廢了,陛下?”
“呸,你說誰反悔呢。金口玉言,從不反悔!”薑鸞把發尾從裴顯手裏扯回來,氣喋喋地說,
“以後逢十還是出宮,但不許大白天的把我往你府裏帶。白日裏你陪我四走探訪做正事。晚上再去你府上。”
兩人鄭重地擊掌立誓。
———
安靜的水榭深,裴顯從夢中醒來。
今夜原本是個尋常的夜晚。
飯後,他花園散步,隨行親兵封了整座園子,宮人全數趕出去。
初秋天氣燥熱,他喝了不酒,酒意上湧,順著水聲隨意漫步,前方是個荒僻的蓮花池。
滿池盛開的睡蓮,蜻蜓低飛,金錢在淺塘裏四遊。
朝廷財政吃,今年裁撤了不宮人,這池子是花園半荒廢的地帶,平日裏無人打理,蓮花卻也開得熱熱鬧鬧的。
他漫步過去得隨意,不料意外驚擾了先到此玩耍的幾個孩。
穿華麗錦襖的驚惶地跳起,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裴、裴相。”
裴顯冷淡頷首。
是小皇帝的妹妹,福儀公主。才過了八歲的生辰,從小怕他怕得厲害,見他仿佛老鼠見了貓兒。
“公主請回。”他自顧自地走進水榭,宮不卸的腰刀扔在地上,咚地一聲悶響。
福儀公主嚇了一大跳,提著擺,頭也不回地快跑出去。奔跑時雙丫髻上裹的金線在半空中搖擺著。
當時正是落日時分,夕映出點點金。裴顯的視線盯著活潑潑跳的纏金線看了幾眼。
簡單活潑的雙髻,是京城裏未出閣的年貴都喜的發飾。
未滿十歲的梳丫髻,十歲之後的梳螺髻。薑鸞在世時,他曾經替綰過兩次,親手纏過類似的金線緞帶。
已經隔得太久。以至於再回想起時,最初的痛徹心扉和後來麻木的緒都不復在,只留下一遍遍重溫舊事時的甘。
薑鸞如果活到如今,應該也不會再綰雙螺髻了。但永遠停留在未出閣的青春年華。
在他的記憶裏,便永遠是那個梳著雙螺髻,指尖頑皮地一圈圈纏著金線緞帶,遠遠地見他彎眼笑起的俏模樣。
酒意上湧,他在初秋的晚風裏和而臥,在水榭裏短暫睡了片刻。
如此尋常的初秋夜晚,竟然帶給他一個難以想像的妙夢境。
如果有另一世,如果他們能夠重逢在某個不一樣的時刻,開始截然不同的人生。
或許就是夢境裏見到的那般,對他粲然而笑,他坦然擁懷。
裴顯坐在水榭中,在月下獨酌。耳邊傳來熱鬧蛙鳴。
回憶起好到令人沉醉的夢境,夢裏到的無比真實的鮮活溫熱,他放下酒杯,著自己的指尖,微微地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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