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迪a8開了差不多有四十分鐘,拐進一個大院,又拐進一個小院,院子里林木郁郁蔥蔥,還有一棟三層的小樓。
黃漢祥站在院子里,手里攥著兩個鐵球,嘩啦嘩啦地轉著,看到陳太忠下車,他點一點頭,和藹地發問,“怎麼不開手機?”
“您快抱重外孫了,何必讓您難做呢?”陳太忠淡淡地笑一笑。
“咦,什麼時候你有資格幫我選外孫婿了?”黃漢祥白他一眼,頓一頓之后又發話,“嗯,你怎麼收拾小盧我不管,他是活該……我都能幫你,但是要拖過明年。”
“您不反對就行,其他我來做,”陳太忠出一煙來點上,“敢搶我的買賣,他能不能活過今年,那都是問題。”
“嘖,”黃漢祥聞言,臉就拉下來了,兩人聽起來是在談盧永新,實際上暗指的是楊家,小陳這麼一筋,他真有點不高興,“明年對你三叔意味著什麼,你不知道?”
陳太忠悶著頭煙,好半天才答一句,“我的老百姓死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孩兒,死得很慘,還被人自殺。”
黃漢祥登時無語,他知道小陳的脾氣,敞開了說,他真不好說話,好一陣他才哼一聲,“原來你是要便宜蒙藝。”
“二伯您這麼說,那小陳我告辭了,多謝您這麼些年的照顧,”陳太忠抬手抱一下拳,轉向外走去。
“太忠你這鬧啥?”京華子一躥,擋住了他的去向,“二叔就喜歡開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是吧二叔?”
“你忍一忍會死嗎?”黃漢祥氣得破口大罵,“你忍過明年,油頁巖的余款我包了,北崇的縣級市我包了,機場我包了,吳言我安排一個市委書記,你那個小王……王什麼,我包個區委書記,說吧,還要我做什麼?”
“你要能把那個孩兒救活,三叔的將來,我包了!”陳太忠直視著黃總,毫不退讓。
“你……”黃漢祥氣得手指著他,抖了一抖之后,冷笑一聲,“說什麼在意北崇,我看你是假的,一個孩兒的死,換來這麼多好條件……人死不能復生,對吧?過了明年,你怎麼收拾別人,我攔著了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報仇,從早到晚!”
“說我是小人,我認了,”陳太忠哈地笑一聲,此刻,他的草子徹底被激發了,“我要讓北崇的老百姓看到,殺人要償命,北崇能不能發展得好,要看自的努力,不是靠別人的恩賜……人心散了,才是最可怕的!”
“上面沒人支持,靠你自己的努力,就能發展?”黃漢祥也笑一聲,“就算你發展起來,都能按得下去,要不你三叔還嫌小……你干區委書記這麼久了,不會還這麼天真吧?”
“為一任,我的名字,不能跟恥辱掛鉤,”陳太忠將手里的煙頭丟到地上,輕喟一聲,“我不能想像,若干年后,夢中有個孩兒的冤魂在對我吶喊。”
“若干年后,你早就干掉那貨了,”黃漢祥真是氣兒不打一來。
“地干掉,不足以服眾和警醒世人,”陳太忠淡淡地回答,“我替老百姓做主,必須理直氣壯。”
“你帶不走他的,想都別想,”黃漢祥先是一錯愕,然后長出一口氣,不耐煩地一擺手,“這個地方比較清靜,你多待兩天,好好考慮一下……京華,你陪著小陳,出了問題,我唯你是問。”
我說了要帶走他嗎?陳太忠也是一錯愕,然后就明白了——老黃估計最怕我找人地干掉楊老三,聽說我理直氣壯,這就放心了。
可是哥們兒這次來,是憋著勁兒放大招的——當然,老黃想不到這個也很正常。
黃漢祥怒氣沖沖地離開了,京華走上前,笑瞇瞇地一拍他的肩頭,“太忠,給個面子,別讓老哥為難。”
“我要想為難你,剛才在收費站就跑了,我跑長跑,可是贏過韓國人的,”陳太忠面無表地發話,“對了,楊老三啥時候走?”
“不知道,沒準已經走了,”京華搖搖頭,“你都已經找過來了……這又不是,他絕對不敢在國待著。”
“很多人知道我來了?”陳太忠聽得眉頭一皺。
“要不我能及時堵住你?”京華嘆口氣,“別說機場,各個收費站堵你,也下辛苦了……用那麼多人和關系,消息怎麼可能不泄出去?”
“黃二伯是不得消息泄出去吧?”陳太忠聽得就笑。
這個問題很那啥,京華干笑一聲,“堵你的不止一家……沒吃早飯吧,先吃點,然后咱們好好喝一頓,我一直不服氣你的酒量。”
“喝酒就免了,我從昨天早上六點到現在,還沒合眼呢,”陳太忠笑一笑,“前天晚上也是十二點才睡,算起來,五十個小時,我只睡了六個小時,太困了。”
“那你吃完好好睡一覺,”京華點點頭,“手機也給我,我幫你接電話,全程服務。”
吃飯的時候,陳太忠又了解一下,知道這里曾經是個研究所的分部,目前已經沒人駐扎了,但是土地有點扯皮,是三不管地帶,但也算。
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直到中午一點還沒啥反應,門外有人看守著,看著蒙頭大睡的這貨有點好奇,不過就在十二點半的時候,京華還進去他吃午飯,陳太忠翻個,表示我很困,就繼續睡。
下午五點的時候,京華又過來,催他吃晚飯,不過這一推,就發現手不對,掀開被子一看——壞了,里面是空心的。
再然后,大家就發現,窗戶上的防護欄,有兩是被人生生地掰開,又還原了回來。
京華的頭發,瞬間就豎了起來。
與此同時,楊老三在離首都機場不遠的一家酒吧里,與諸多狐朋狗友話別,他醉醺醺地表示,“那啥,哥雖然走了,但是早晚要回來……你們去溫哥華玩,只管來找我。”
“切,三哥,不走又怎麼樣,怕他個小孩子?”一個帶點兒混混氣的男人發話了,“你說句話,哥們兒直接找越南殺手做了他。”
“我他媽會怕他?”楊老三站起子來,“我是不愿意招惹黃家……好了,該上飛機了,山高水長,把我的買賣都看好了啊。”
一群人鬧哄哄地走出酒吧,猛然間面前人影一晃,一個年輕高大的男人站在了眾人面前,右手在懷里揣著,他笑瞇瞇地打個招呼,“楊老三,咋走得那麼著急呢?”
“你,你不是在……在九零八所嗎?”楊老三見到此人,猛地倒吸一口涼氣,轉就跑。
陳太忠一個飛,就將對方踹倒在地,旁人見狀剛要上前幫忙,只見他右手一,掣出一支黑亮的烏茲沖鋒槍,朝天就是兩槍,“不怕死的就上。”
槍一響,所有的人都鎮住了,然后就有人尖著跑。
“在我跟前,你還想跑?”陳太忠腳踩在楊老三碩的肚皮上,心里有點微微的慨,楊家也夠狠,居然能在黃家安眼線——起碼是有人通風報信。
當然,這也可能是黃漢祥有意為之。
等了片刻,陳太忠笑瞇瞇四下看一看,有點憾地發問,“你家老大呢,不在?”
“陳哥,陳大爺,”楊老三渾都抖篩糠了,他躺在地上,勉力拱一拱手,“你聽我說一句,你對我有誤會,事的真相有點曲折……”
“葉曉慧當時也是這麼求你的吧?”陳太忠微微一笑,“你放過了嗎?”
“我真的……”楊老三還沒來得及說下去,陳太忠的手一扣扳機,突突突三發子彈就打在了他的上,他登時就疼得大了起來——這真是傳說中的虎父犬子。
“冤有頭,債有主,”陳太忠抬起頭看著面前的一幫人,笑瞇瞇地發話,“他殺我的老百姓,有誰不服氣,想架梁子的嗎?”
看著兀自冒著煙氣的槍口,一群人雀無聲,那要雇越南殺手的男人,更是雙閉。
“楊老三,你做人就失敗這個樣子,”陳太忠又是一抬手,一排子彈突突突打進楊老三的膛,然后沖著眾人笑一笑,“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大家說是吧?”
說完之后,他手上的槍抖了一下,似乎又要做什麼,但是最終,他還是把槍揣起來,走到馬路對面,抬手攔了一輛出租車離開了。
直到他離開,楊老三的伴當們才尖了起來,他們能接對方傷人,畢竟敢在京城開槍的主兒,都是有底氣的,但是當街槍殺人,真的超乎了大家的想像。
又過了三分鐘,警車趕到了,這里離首都機場不遠,居然發生了槍擊案,這個影響,實在太糟糕了……
陳太忠的場生涯,就在剛才那一刻,已經徹底結束了,其實他很想把楊老大也捎帶上,養不教父之過——兄之過嘛。
但是楊將還知道把三弟送出國去,還知道不來機場送行,終究是沒有突破底線,陳某人也就勉為其難地“聽其言觀其行”了——凡人的世界,原本就該如此。
陳太忠剛才就有遁去的理由了,自己沖著腦袋開一槍,再撒一堆小紙片——我雖然犯了錯誤,但是為轄下的老百姓張正義了,我死而無憾。
更煽一點就是:北崇的老百姓啊,我為區委書記,不能很好地保護你們,我有愧,但是你們也看到了……我盡力了。
這種小紙片,陳太忠隨準備了不,但是在最后的關頭,他改變了主意——我這麼做,并不能讓北崇的老百姓更幸福。
而且他還生出一些別的想法,于是打車之后換萬里閑庭,再打車,再萬里閑庭,終于在一個比較合適的時間,回到了那棟小院。
見他施施然走進來,所有人的眼睛都藍了,但是沒人上前說什麼,就是那麼默默地看著。
他在屋里待了差不多十分鐘,屋外傳來“吱”的一聲長響,接著,京華旋風一般地刮進來,“太忠……你怎麼回來了?快走!”
“去哪兒?”陳太忠慢吞吞地走出屋,看到一輛噴氣管還在冒著熱氣的哈雷托——合著總是騎著這玩意兒來的。
“太忠,國你沒法呆了,”京華拽著他往外走,“二叔安排了,咱先出京,然后走海上……闖了這麼大的禍,年之,你不要回來,老哥我臨時給你找了幾條小黃魚,還有幾張卡,不要嫌。”
“我這……不是壞了三叔的事兒嗎?”陳太忠有反抗的意思,倔著不走。
“我艸你大爺,”京華氣得破口大罵,“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京華老哥,既然你這麼說,那兄弟一定給你面子,”陳太忠一抬手,烏茲沖鋒槍頂到了總的腦門上,“姓的,騎著托,聽我的指示走。”
“好好,”京華原本也是挑通眉眼之人,知道陳太忠拿槍頂著自己,黃家能最大程度地洗嫌疑,不過他有小小的要求,“咱別上長、安街行不?那里有狙擊手。”
“西山隨便找個小山包吧,”陳太忠的要求不高,“聊兩句。”
“真不想走了?”京華上托車,里叨叨著,“還能走的,起碼還有三分鐘……現在后悔來得及。”
“我走了,黃二伯要背雷,”陳太忠也上托車,他此番回來,就是要看老黃一個態度,“我這人病很多,但是有一點好,講究!”
兩人離開后不到五分鐘,警笛聲大作,幾輛警車呼嘯而來。
半個小時之后,陳太忠和京華坐在一個小山包上,看著山下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車流,很遠很遠的地方,約有警笛聲傳來。
“京華老哥,煙,”陳太忠遞一支煙給京華,幫他點上,自己也點上一,“你可能不知道,我這個人呢,從小商很欠缺。”
京華哪里得到心上?可是遠的警車在近,小陳也沒啥反應,他只能嘆口氣,“再不走,真的走不了啦。”
“我這個商欠缺呢,就想彌補一下,”陳太忠吸一口煙,默默地看著天邊的晚霞。
京華看一下山腳下駛來的警車,心知是走不了了,于是也吸一口煙,“然后呢?”
“葉曉慧其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好孩兒,”陳太忠角扯一下,似乎是要做出一個笑的表,但若說這就是笑容,未免有點過于僵,“這點你也知道。”
“嗯,娛樂圈的,”京華點點頭,眼睛盯著警察們在下車。
“我在場里呢,學到了不人世故,”陳太忠不看那些,就是顧著自言自語,同時拿烏茲沖鋒槍,頂著京華的腦門,“自以為是人通達了。”
“世事明皆學問,人達練即文章,”京華嘆口氣,他已經覺出來了,這是小陳最后的瘋狂,但是此時此刻,他還能說什麼?
“可是商再怎麼提高,我終究是不能漠視一些事,”陳太忠嘆口氣,手臂也因此微微抖了一下,“有些大局,死活是學不來的……真的,別人家的孩子能死,我家的孩子不能白死。”
“你小心走火,”京華呲牙咧地提示一句。
“所以我想通了,自己注定做不了多大的,”陳太忠不理會他,呆呆地看著遠的殘,良久之后,才慘然一笑,“商再高,未必能場得意。”
“為什麼這麼說?”京華有點好奇。
“格……最終是格決定命運,”陳太忠輕喟一聲,移開了頂在京華腦門上的槍口。
“商再高,有違本心的事,看不過眼的,終究是看不過眼……當然,你可以認為,這還是商不夠高。”
“砰”地一聲悶響,山下的警察登時全趴下了,山包上,紅白的四濺。
京華愕然地看著,邊魁梧的軀,緩緩地倒下,臉上帶著解一般的笑容……
此刻,殘如。
兩個小時之后,消息就傳到了北崇,聽說陳書記替葉曉慧報仇之后,在京城飲彈自盡,憤怒的北崇人自發地聚集了大小四千余輛各種車輛,五萬余人,第二天中午,浩浩地向京城進發。
沿途的城市,沒有哪一家敢稍有阻攔——憤怒起來的北崇人,那真的不是誰能阻擋的。
杜毅帶著武警在朝田高速路上喊話……攔不住,只能派車在各條路上著車隊,車隊還是在緩慢而堅定地前行。
在經歷了若干,慢吞吞地走了兩天之后,車隊最終止步于省界,出了省就麻煩大了,杜書記請來了陳太忠的老領導吳言,凰的代表黃漢祥,當然,最關鍵的是——陳太忠的父母也來了。
他們請大家回去,說事的真相不是你們聽說的那樣,陳書記是在同恐怖分子搏斗的過程中,被炸藥炸死的——尸骨無存了,但是大家放心,你們敬的陳書記是烈士。
事實上,就在前一天,阿爾卡特的董事長繆加先生訪華,無意中提起陳太忠,聽說他自殺了,就一定要看一看死者的容。
方不能答應,正好科齊薩也在京城,他是明年法國總統的熱門候選人,聽說陳死了,也一定要看看——我以私人份來探視,不讓你們為難。
恰好此時,在療養院休養的趙老和岳老也都回京了,大家一起去做工作,終于在諸多警察的監視下,進了存放陳太忠尸的太平間。
保管員拉出保管尸的不銹鋼床,一陣霧氣撲來,接著香氣撲鼻。
待霧氣散去,床上中央一支竹杖,竹杖上方一頂運帽,下方兩側各有一只皮鞋,再無其他……
香氣經久不散,直持續了有月余,據傳有緣嗅到香氣者,康健,百病不侵……
……
……
(此時,一個十七八歲、面目模糊的年坐在北崇的街角,漠然地看著手里的一疊紙,上面有大大的“劇本”二字,他嘆口氣,“陳太忠死了,我的稿費,沒有了……”)
(全書完)
……
后記:
兩月后,北崇功撤區改市,次年更是沖進了百強縣的前五十,再次年沖進前二十,同年,京城某盧姓公子醉酒溺死于浴缸中。
若干年后,北崇的領導換了一茬又一茬,但是沒有任何人,能為北崇真正說一不二的一把手,沉甸甸地在他們頭上的,只是一個名字,這真是件令人郁悶的事。
但是想起“格決定命運”六個字,再郁悶也得忍著……
王媛媛于五年后升任北崇市市長,又十年,升任州市委書記,一任書記屆滿,二十年未曾婚嫁的胭脂虎,終于飄然不知去向,離開時,依舊如二十年前一般年輕貌。
有知人輕嘆一聲,“唉,又是一個,這個是守得云開見月明……”
這些年,這樣消失的人并不,當然,們都是跟那個名字掛鉤的,這些人,沒有任何人敢招惹,上桿子結還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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