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風微涼拂面,手可探及四周春花暖。
崔沁早起去東苑園子里摘了些朝送回翠竹居,便去學堂領著學生誦書。
“山岌岌,水淙淙,鼓振對鐘撞。清風生酒舍,白月照書窗。陣上倒戈辛紂戰,道旁系劍子嬰降。夏日池塘,出沒浴波鷗對對,春風簾幕,往來營壘燕雙雙。”
朗朗書聲,聲聲醉耳。
崔沁帶讀了七遍后,學生便能默讀,時而有早起的鳥兒踩著云霧駐足在檐下聆聽,時而還有酣睡而起的在丫頭陪同下,著眼睛在堂外探頭探腦,瞧見崔沁在里頭嚇得將子躲在門檻后。
崔沁只當沒瞧見,手執聲律啟蒙在堂前來回踱步,趁著轉的片刻,那在丫頭鼓勁下,吭哧吭哧一溜煙后堂,隨意尋了個位置,胡抓起一本書就開始搖頭晃腦地讀。
崔沁余瞥了過去,見那總角憨角猶然留著口水,不由暗暗失笑。
到了巳時初刻,堂業結束,隨侍的小丫頭上前遞給塊帕子凈了手,端來一杯熱茶給解,三兩個小丫頭圍了過來,
“夫子,子嬰是誰呀?”
“夫子,辛紂是誰呀?”
崔沁咕噥吞了一口茶,待要解釋,只見韓大姑娘提著擺信步進來,朝大家揮了揮手,
“來來來,你們有什麼不懂的來問我,你們家崔夫子有事。”
說完湊到崔沁旁,朝后側努了努,低聲道,“怡翠亭有人等你,快些去。”
崔沁杏眼微愣,“誰呀?”
韓大姑娘不多說,上下打量了幾眼,見穿著十分妥當,遂放心道,
“哎呀,你去瞧不就知道了?”見崔沁愣神干脆推了一把,。
怡翠亭在藏書閣之東側,攀長廊而上,過了藏書閣前面的白玉石臺,繞至東側林子里,沿著石徑爬上小坡,便見坡頂矗立一三角翹檐亭,亭子不大,只得容三五人,卻是林木掩映,蒼翠蔭。
崔沁提著馬面拾級而上,便瞧見亭外巨石旁屹立著一道清朗的影。
他袂隨風飛揚,松浪陣陣,卷起層層疊疊的樹葉灑落在他上,他手里捧著一樣什麼東西,眉目清秀癡癡凝過來。
崔沁今日恰恰穿了件艷的裳,鵝黃繡蘭花紋的對襟薄褙,下面是一條殷紅緙凰紋的馬面,隨云髻上別了幾朵珍珠花鈿,了一支仿翠的寶藍抱珠玉簪,面若芙蓉,杏眸瀲滟,真真一絕代佳人。
陸云湛腦海浮現昨日大放異彩的模樣,說的每個字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不由驚嘆世上怎會有這般完的人兒,且不說那昳麗的長相,不說那腹有詩書的才華,便是那毫不矯造作的恬淡子,溫文爾雅的待人接,都他沉淪。
他是真心想把娶回家,好好寵著護著的。
“陸世子?你尋我何事?”崔沁見他打量自己半晌,便覺有些不對勁,稍稍施了一禮,面微有冷淡。
陸云湛恍若不覺,只一步一步鄭重又沉穩地朝走來,最后隔著兩步的距離,將自己懷里的一金泰藍的小瓷壇往跟前一送,
“崔姑娘,這是一株蝴蝶蘭,本生長在熱之地,一次偶然我在書冊瞧見古人描繪的花樣,只覺特別好看,后來尋一番禺商人得了一顆種子,我細心地將它種在這瓷壇里,控溫控水,費了些功夫將它養活。”
“半年前它發了芽,只因經歷寒冬,我雖想盡辦法卻抵不過嚴寒,它終是休眠了數月,直到一個半月前總算是破土長出幾片芽,新綠,著實可,我心生歡喜,謹慎照料,時到今日它總算長出三個骨朵,昨夜又盛開兩瓣花....”
陸云湛已然耳泛紅,呼吸微促,俊雅的亮在他眼底緩緩浮現,角一笑舒緩了他心下的張,抬手將那黃燦燦的花蕊遞至崔沁眼前,
“你瞧,它這花蕊今晨剛剛盛放,黃綠的柱頭還著呢,卻格外神,花蕊殷紅,花金燦,左邊這是雄蕊,右邊是雌蕊,兩瓣花盛放如同蝴蝶翼,便取名蝴蝶蘭。”
陸云湛松弛片刻,溫潤的眸眼誠摯清澈,聲音的不像話,
“我想這世間就你配這花,遂想將它送給你。”
清風拂過崔沁明艷的眉眼,這一番掏心掏肺的話不曾在眉梢留下半點痕跡。
靜靜著那株新放的蝴蝶蘭。
蝴蝶蘭在民間常喻比翼雙飛。
年心思已昭然若揭。
那燦瑰麗的蝴蝶花,正如他那顆誠摯的心,毫無瑕疵,明艷矜貴。
卻不是能承得起的。
崔沁臉上并無撼,更無欣喜。
只略有幾分傷。
面前炙熱似火的年,捧著一顆金燦燦的心,與當年的如出一轍,最怕的便是有人像那般飛蛾撲火,而如今自己卻要當那摧花之人。
想來,慕月笙對當年的如同信仰一般,而對陸云湛來說,只不過是長得稍好看些略有幾分薄才的子,圖個新鮮罷了,想必過些時日他便忘了自己。
崔沁往后退了兩步,淡淡迎視他。
這一舉,傷了陸云湛的心。
只見他眸眼漸漸褪去希冀的,似折了翅膀的鳥,猝然飛縱而下,跌寒潭冰窖。
“世子,我嫁過人,和離不到一年。”
這句話如針尖細細扎他心口,他瞳仁陡然生痛,幾乎是一瞬間面蒼白如紙,便是手中那株蝴蝶蘭也搖搖墜.....
“你說什麼?”陸云湛猶然不信,酸著,艱難地從嚨里出幾個字。
崔沁平靜凝睇他,并不說話。拒絕的意思不言而喻。
陸云湛不知自己怎麼下的山,到了山門只覺腳步輕浮,渾乏力,仿佛從水里擰出來似的,來的時候有多歡欣雀躍,離開的時候就有多失魂落魄。
他一路跌坐在馬車,久久回不過神來。
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怎麼會遇到這樣的事呢。
嫁過人....要說不介意是假的,只是...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配娶,又生生與和離了呢?
陸云湛埋首在雙膝,額尖青筋虬結,雙眼得睜不開,仿佛有牢籠困頓著他,他很努力想去掙扎卻掙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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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里浮現頰艷的模樣兒,滴滴的,哪里像是嫁過人的樣子,雖是年紀比他大了些,可是長得太艷,旁人斷是瞧不出來的。
他如果不娶,將來也會嫁給旁人,再被人欺負,被人辜負?
不!
陸云湛猛地抬起眸,在瞳仁蔓延,膛劇烈起伏著,心如同在油鍋里滾過一遭,淋淋的,卻又格外堅定。
春明,午時驕肆意,映出侯府垂花廳一片亮堂。
侯夫人執扇坐在廊蕪下,眺著石徑那頭的穿堂門口。
陸云湛去了一個晌午,怎的還沒回來?
雖是對自家孩子極有信心,畢竟是滿朝打燈籠也尋不著的金婿,侯夫人心里卻還是沒譜,崔沁只開辦書院,必不是普通子,瞧著也是通之人,不一定能應承陸云湛。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瞧見陸云湛面帶頹踉蹌而歸,便知落了空,忙的站起傾而問,
“湛兒,這是怎麼回事?莫非崔娘子拒絕了你?”
陸云湛抬眸,直直著侯夫人,沉默須臾,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母親,嫁過人,如今已是和離。”
侯夫人聞言錯愕片刻,蒼然跌坐在圈椅上,驚得半晌吭聲不出。
難怪拋頭面開辦書院,可見是沒打算再嫁人。
兒子頭一回瞧上一位姑娘,卻遭遇這等挫折,侯夫人心里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沉默許久,正打算勸他幾句,忽的想起什麼,猛地起問,
“你說和離過?又姓崔?”
“是...”陸云湛察覺侯夫人神有異,直跪著問,“母親,怎麼了?”
侯夫人與旁那管事嬤嬤相視一眼,想起京城那樁傳聞,驚得捂著了,閉了閉眼,搖頭苦道,
“湛兒,怕就是嫁給慕月笙的那位崔氏。”
陸云湛驚得拔地而起,嗓音也沖得老高,“慕月笙?”
侯夫人見兒子如此反應,忙扶住他雙肩,“你別激,我怕是八九不離十,若非是這般品貌,也不了朝郡主的眼,湛兒,既是慕月笙的前妻,咱們....”
“不!”陸云湛赫然往后退一步,睜開侯夫人的鉗制,一雙湛眸冷冽如霜,
“母親,嫁過慕月笙又能怎麼樣,兒子定要娶!”
陸云湛丟下這話,扭頭往外走。
侯夫人急得不行,拽著扇子忙不迭從石徑抄路至長廊,截住他的道,
“你這是去哪里?你若是當真想娶,娘會幫你想辦法,但你不能這般冒冒失失去找慕月笙!”
陸云湛見侯夫人滿臉焦急,復又平復心,長吁一口氣,溫聲道,
“母親,兒子心里有數,母親別擔心,兒子去去就回。”陸云湛朝侯夫人施了一禮,疾步離去。
他想起上回他替崔沁去戶部立戶,慕月笙砸了硯臺一事,看來他是崔沁前夫無疑。
侯夫人扶著嬤嬤的胳膊,著陸云湛翩然消失的影,眉心突突地疼,
“你別看他平日孝順,也是極有主意之人,像極了他爹的脾氣,決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嬤嬤攙著在廊欄坐下,替著肩骨,“您打算怎麼辦?”
侯夫人手撐著額,極為無奈道,
“不得幫他掙一掙,若是就此罷手,他這輩子都不會忘了,且試一試,待他頭破流,便知那不是他的緣分,自然就歇了心思。”
“備馬車,我進宮一趟,能在慕月笙面前說上話的,只有當今太后!”
陸云湛并不知道自己母親宮去太后面前替他分說,他只一腦子騎著馬直奔宮城。
他要問個清楚,他憑什麼與崔沁和離?他為何傷!
旁人都懼怕他慕月笙位高權重,他陸云湛不怕!
烏金西錘,斜繞過宮墻在他上投下萬道霞。
他半陷在墻影里,涼風襲襲,掀起他天青的擺,襯得他風姿卓逸。他在這里等了整整兩個時辰,腳骨發麻,他卻如山峰矗立,不曾退半分。
芒他眼底,得他睜不開眼來。
他微微瞇了瞇眼,線模糊瞧見一道高峻的影被眾人簇擁著從安上門步出。
那人逆著,瞧不清他的模樣,只覺那淵渟岳峙的影高大無比,仿佛是泰山般了過來。
陸云湛并無畏懼,他往前一邁,夕從他頭頂掠過,年清絕的影罩在冷與慕月笙對視。
他從容不迫朝慕月笙施了一禮,“見過慕國公!”
慕月笙一襲一品國公服威無比,眉眼低垂冷冷睨著他,從他這稱呼和神,已然看出些許端倪,他擺了擺手示意眾人退下,冷聲問,
“何事?”
聲音淡若未聞,仿佛陸云湛不值得他費半點心思。
陸云湛昂揚抬眸,年黑湛的眸子熠熠生輝,席卷著朝烈火一般,字字珠璣問道,
“慕國公,崔娘子才貌雙全,世無匹敵,你何故與和離?”
巍峨宮壁下,兩道影似紅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一個偉岸高峻,一個清秀卓然。
陸云湛的眸帶著炙熱的劍氣,與他那道寒眸相撞,芒凜冽,撕天裂地。
慕月笙薄抿一線,眸眼沉無,并不吭聲。
見他置若罔聞,陸云湛再問,“因何與你和離?”
慕月笙緩緩瞇起眼,一抹燥郁從腹升騰而起,他幾乎是從牙里出寒聲,
“你憑什麼來問?”
陸云湛迎風清冽一笑,眸眼那道溫潤的沖破他的寒冽與冰霜,似剎那間盛放的彼岸花,悠遠又清絕,
“你哪里不好,我來改!”
你哪里不好,我來改.....
寥寥數字,似踏破春花秋月的清劍,裹挾著麻麻的刀,擊潰慕月笙銅墻鐵壁般的心房。
他這一生引以為傲的自信和驕傲,頃刻間被擊得七零八落,齒間驀然被一濃稠的腥味給充滯,生生得他心神俱碎。
這大概是這輩子最讓他窩火的話,可偏偏他反駁不出半個字來。
你哪里不好,我來改....
作者有話要說:慕月笙:殺人不見,陸云湛你夠狠!
ps:姨媽痛,我先睡一覺,看晚上能不能再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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