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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0章 鳲鳩曹風
詩經,幾乎是大漢士族子弟的開蒙之學。
因為詩經之中,大部分都是重迭語句的詩歌形式,所以對於孩來說,容易誦讀,也就自然為大部分士族子弟必備的基礎技能。
就像是後世的九年制義務教育,都算是很基礎的知識,基本上只是要求讀背誦能默寫,至於其中的含義麼,就不做要求了。
『胡不萬年』此句,曹肇當然知道是出自於哪裡,但是他覺得曹休提起這句話,就是要說他不是『淑人君子』。
他認為是曹休當不了『淑人君子』,所以才將當『淑人君子』的期放在他上,問題是,曹肇從來就沒想過要當什麼『淑人君子』!
什麼『淑人君子』,煩死了,誰當誰當!
可是面對曹休投來的目,曹肇又不能說自己不想要當『淑人君子』,便只是低著頭,以很小的聲音說道:『孩兒……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5,0);
曹休看著曹肇的模樣,便是忍不住皺眉。
每次一說正事,曹肇就是低頭。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裝這樣子!
低頭,低頭!
你低頭,敵人的刀就不砍下來麼?!
『抬起頭來!』
曹休忍不住聲音大了一些。
曹休的聲音引得在外值守的驃騎兵卒忍不住看了一眼。
曹肇頓時就覺得十分的尷尬,他希曹休能不在外人面前呵斥他,可是曹肇並沒有將自己所希的事說出來,只是依舊低著頭,不吭聲。
曹休本不能理解曹肇為什要低著頭。因為曹休一輩子都沒有低過頭。
若是要低頭,他何必千里扶棺?隨便找一家吃些嗟來之食,不就是省事省力了麼?
一路風霜雨雪,盜賊路霸,會低頭又有什麼用?
年失父親的庇護,曹休只能是以弱冠之年,抬起頭,扛起整個家庭的重責!(5,0);
所以曹休就本無法明白,為什麼要低頭?!
命可以丟,頭怎麼能輕易低下?!
或許是覺到了曹休的怒火,曹肇才勉強抬起了一點頭。
也就一點點。
曹休深深呼吸了一下,控制了自己的緒。
不知道為什麼,曹休面對旁人的時候,基本上是可以控制自己的緒,可是面對曹肇的時候,卻很容易就失去緒的控制。
『某觀天下,唯有驃騎方可稱之為「淑人君子」,如今來此,便是為了應得「胡不萬年」此言……』曹休看著曹肇,緩緩的,近乎於一字一頓的說道,『如今見汝於此,雖說歡喜,然亦憂慮。要知學業之事,不進則退!我等年歲漸長,爾方年,更需知曉來日方長之理,豈可懈怠之?』
曹肇應答,『是,是,孩兒教。』
曹休皺眉,『你是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曹肇毫不猶豫的就回答道。(5,0);
曹肇原本以為他來見曹休,是要敘說些父子親的,比如什麼長久未見十分想念云云,然後問一下好,看看有沒有什麼傷,最後再吃好喝好休息好,父子一起好好好,哈哈哈,豈不是更好?
結果沒想到見面就問什麼學問,還說什麼懂不懂,明白不明白……
這能有什麼不明白的?
見到驃騎好,就留下唄,還給自己找些什麼理由,簡直就是那個啥又啥。
曹肇在『投』之前,心中多有障礙,覺得這個那個,可是等真的了曹氏的袍之後,便是食髓知味……
嗯,樂不思豫起來。
首先,曹肇之前在哪裡?
在孤峰山。
這個年代可不是後世那種開著後勤補給車到山上,然後表示野營真好,給大家現場直播徒手抓螃蟹海蚌的那種……
在山上,就算是曹肇份高一些,也一樣是過著苦日子,有一頓沒一頓,冷一頓熱一頓的,連拉屎都要小心草叢裡面別爬出什麼蟲蛇來。(5,0);
現在的生活條件麼,不僅是比在山上強一大截,而且還有!
數量不多,但是真的牛羊!
其次,曹肇的心也放鬆下來了。
反正他是按照命令來投的,簡單來說就是不負什麼責任,也沒有什麼心理負擔。
年輕人麼,思緒也沒那麼重,就算是一開始還有些不痛快,但是吃吃喝喝睡一睡,也就忘得七七八八,又是好的一天,又是全新的開始了。
此外,還有一點最為關鍵的,終於不用天天早起練武了。
作為降將,一來沒有這個條件,二來也沒有這般必要。
相反,讀書倒是一種不錯的方式,但是曹肇又哪裡真的能靜下心來讀書?
所以曹肇甚至在心中還有一點點的,不為人知,也不好宣之於眾的小念頭……
以上種種迭加到了一起,當曹休問曹肇『明不明白』的時候,曹肇就想當然的以為曹休是給他自己投降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和藉口。(5,0);
這還有什麼能不明白的?
驃騎是『淑人君子』,所以我們跟著一起『胡不萬年』麼!
明白,太能明白了!
曹休的眉頭深深皺起,『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若是對於經義還有什麼不了解的,也可以去找元讓將軍……元讓將軍雖說於軍旅,但也飽讀詩書,當有些要見解……不明白,就要多學,多問,如此才能有所進……明白了?』
『明白。孩兒明白。』曹肇磕都不打一個的回答。
曹休深深的嘆口氣,『好吧,希你真的,明白。』
曹休揮揮手。
曹肇忙不迭的就爬起來,『孩兒告退。』
曹肇甚至沒有多去看曹休一眼。
或許多看一眼,就能看到曹休眼眸深深藏的那些,那些不能明說的東西……
很可惜,曹肇寧願多去看看吃喝,看看玩樂,看看婢翹起的部,也不願意多看一眼自家的父親。(5,0);
倒不是曹肇厭惡曹休,覺得老不死的天天嘮叨,而是因為曹肇自己知道他是在敷衍他父親,所以也害怕他父親看出來。
但是實際上曹休能不知道曹肇在敷衍麼?
曹休多麼希曹肇能夠真的『明白』,但是最後只是看到曹肇連頭都不回,像是韁之馬一樣,搖頭擺尾的,帶著一些歡快和輕鬆,離開了。
『呼……』
曹休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閉上了眼。
希曹肇將來能真的明白……
但願吧。
……
……
有聞司從事緩慢地著手指。
這是他看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的時候,下意識的行為。
就像是獵手發現了獵。
『這事……怎麼不早點上報?!』有聞司從事的聲音,著一寒意。
在有聞司的下首位置,驛站站長不停的用袖子著臉上的汗水,仿佛是要被有聞司從事的目所融化。驛站站長結結地說道:『小的,忙完了事,就,就來了,一點,一點都沒有耽擱……』(5,0);
『可是已經晚了!』
有聞司從事很不客氣的打斷了驛站站長的話,用手指輕輕彈了彈紙張,『你的責任,不是招待好他們!什麼才是正事,你不懂麼?』
驛站站長將頭深深低下,『小的,小的……明白,明白,小的下次……不不,絕對沒有下次,一定能記住,能記住!』
『能不能記住,不是皮子上說的……』
有聞司從事哼了一聲,然後就站起來,將驛站站長嚇了一跳。
驛站站長連忙磕頭,『不不不,請再給小的一次機會,一次機會!小的一定,一定……』
『你幹什麼?』有聞司從事哭笑不得,『這等大事,哪裡是我能決斷的?我要去上報使君,你以為我要幹什麼?』
驛站站長聞言,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我以為……我以為……』
『有聞司除,殺伐確實重了些,但是還不至於不分輕重,不明皂白吧?』
有聞司從事將手中的紙張晃了晃,『你今天晚上暫時住這裡,等我從使君那邊回來再說……省得來回派人,引起賊人警惕……』(5,0);
『是,是是……』
驛站站長忙不迭的應答道,再抬頭時,見到有聞司從事已經走遠了。
『殺伐重了些……這哪裡是重了些……這,這簡直就像是……像是……』
驛站站長忽然一哆嗦,然後不輕不重的啪的拍了一下自己的。
……
……
安邑城中,裴徽微微抬頭看著安邑府衙的門楣,心中多有些慨。
河東如今,正式進了驃騎的時代。
裴徽的格偏向溫和,這是他的優勢,也是他的劣勢,所以他不擅長和人去爭鬥,卻比較適合作為中間通的橋樑。
安邑府衙原本是裴氏老爺子辦公理事之所,可是現在荀諶來了,自然就只能是讓給荀諶。
和大多數的城池布防一樣,安邑府衙也是安邑城中的城防系的一部分。
一圈高大的圍牆,將其與外面的城區隔開。(5,0);
圍牆基本上都是用得上好的青磚,厚實且堅固。
府外連接著城的所有主要衢道,四角還有四個哨塔,日夜有衛士持弓箭在監控四周靜。
荀諶主安邑之後,也就將這裡變了河東的核心,日夜都有吏員往來奔走,時不時有快馬得了號令,便是急急奔出。
這也從一個側面顯示出荀諶當下的行政效率與務實態度,以及忙碌的程度。
裴徽微微搖頭,嘆了口氣。
人比人,真的是不如人。
要是讓他來做這些事,他肯定不會像是荀諶這般的努力拼命,能理七八分就可以的,絕對不會理到八九分,能拖兩天的,絕對不會當天就做完……
所以現在裴徽是既佩服,又有些無奈,還有一點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的心。
裴徽前來拜見荀諶的時候,其實已經很晚了,但是因為荀諶這幾天都是工作到深夜,所以在外面值守的護衛和往來的吏員見到了裴徽深夜到來,也是見怪不怪了。(5,0);
裴徽接完檢查之後,走進院中,輕車路地沿著長長的走廊向正廳而去。
因為裴徽的脾氣溫和,又有一點第三方份的味道,所以荀諶讓他去安置理那些曹軍軍校。投降的,以及俘虜的安置事項。裴徽倒也辦的有些得心應手,只是還有一些事覺得不好置,所以前來找荀諶。
裴徽看到正廳之燈火通明,不由得又是慨了一下,覺得如果是自己,肯定做不到這麼的勤懇,每天都要工作這麼長時間,簡直就是要了老命!
他走到門前,請侍從通報一聲。
結果侍從見到了他,便是說道:『正好,使君正要找你。』
『找我?』裴徽有些詫異,但是很快就點點頭,進了正廳。
很快,裴徽就知道為什麼荀諶找他了,因為在正廳之,還有另外的一個人……
有聞司的人。
裴徽的目和有聞司的從事錯了一下,相互致意。
荀諶頭都沒抬,只是擺擺手,示意裴徽就坐。(5,0);
荀諶忙完了手頭上的事,讓侍從端了些熱飲上來,算是招待二人。
荀諶一邊啜喝著,一邊問道,『曹軍降將人等,可有什麼不妥之?』
裴徽放下碗,說道:『目前看來,都還穩定。住所之,皆有值守監視。』
荀諶點點頭,從書桌的一角,出了一張紙來,遞給了裴徽。
裴徽接過來一看,發現是曹休見曹肇的記錄。
上面寫了曹休什麼時候見了曹肇,說了那些的話。
裴徽掃了幾眼,『這記錄和值守上報的沒有什麼出……不知使君……這怎麼了?』
裴徽也有收到一份,不過沒有這一份詳細。
他的手下也有匯報,但是只有大概的容,詳細的句子什麼的,就沒有註明了。
有聞司啊,真是……
荀諶看了裴徽一眼,『你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裴徽愣了一下,『這……』(5,0);
裴徽又是重新看了一遍,依舊是沒有看出有什麼問題來。
作為父親的曹休,要求孩子多讀書,然後表示要進詩書,理解經義,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裴徽本也喜歡讀書,所以看到曹休勸說孩子多讀書,便是自然的認為是好事,也就沒有多想什麼……
不過現在看荀諶這樣子,是有什麼不妥?
『胡不萬年……』見裴徽很是疑,荀諶就問道,『這句話,你怎麼看?』
裴徽笑笑,『這是褒揚驃騎呀……』
降將麼,一新主,也是正常的。
而且裴徽還覺得曹休這麼吹捧,還是有意思的。
裴徽輕輕的打著拍子,唱著詩經鳲鳩,然後重複著『正是國人,胡不萬年』這句話,說道:『有言君子於世,威儀一也。依某來看,此自當非虛言也,足可見投驃騎之心。』
荀諶聽了,微微點了點頭,轉頭問有聞司的從事,『你怎麼看?』(5,0);
有聞司從事看了裴徽一眼,緩緩的說道:『此中大有蹊蹺。』
『呃?』裴徽不免有些尷尬,但是他沒有立刻就反駁,或是怒,而是等有聞司從事解釋。
荀諶示意有聞司從事繼續說。
有聞司從事這才說道:『此詩以鳲鳩起興而比,言雛鳥飛高,喻家國漸強。若以表面看來,倒也不錯,如果真降……願以遵君子之定,隨主公鞍前馬後,不是更應該說一些沙場搏殺,以盡綿薄之力麼?』
裴徽微微皺眉,『從事你這麼說……衛冕有些牽強……』
有聞司從事笑道:『我還沒說完……君子之比,倒也不差……若說是不想要在沙場搏殺舊識,也可以理解……然而唯獨就選了此詩……若說是巧合,卻是不像。勸學之詩詞,莫非詩經當中就這麼一首了?』
『這個……』裴徽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若是這麼說……此詩詞確實和勸學不太相搭……』
有聞司從事點了點頭,『此乃曹風。若其贊曹君,何人可稱之?有曰贊曹共公者,亦有言贊司空曹叔者……』(5,0);
這詩歌一方面是謳歌曹叔作為周朝的司空,兢兢業業的協助周公、周王治理初創的周朝;另一方面,曹叔像布穀鳥育雛鳥一樣不厭其煩的教導著他的封國曹國的人民,培育良好的民風,發展農林牧業,讓魯國由貧窮走向富裕,使國家由羸弱走向富強。
有聞司從事繼續說道:『然以此鳲鳩之比,多類以喻曹叔。左傳有曰,「鳲鳩氏,司空也。」而今之中,又有誰為司空,類如鳲鳩一般?故而在下認為,此言非喻驃騎,乃言曹孟德是也。』
裴徽吸了一口氣,『這麼說來,似乎也有些道理……不過,這曹子烈之子分別兩,若是曹之烈有所異,豈不是……』
停頓了片刻,裴徽皺眉說道,『若真是如此,何以證之?』
有聞司從事沉聲說道:『某以為,也應在此詩之中!』
『怎麼說?』裴徽問道。
『「鳲鳩」也。鳲鳩棄其子,占他人之巢!便是曹之烈未言盡之意!』有聞司從事說道,『某以為,此賊行叛也!』(5,0);
裴徽連忙說道:『使君!若是以言而論叛,多有不妥啊!言論之中,或於譏諷,或於議論,幽怨之語,激憤之詞,皆不可以為罪也!驃騎律法嚴明,當以行而論罪!若其有逆舉,方可定叛罪!』
荀諶聞言,沉思了一會兒,點頭說道:『文季所言,倒也中肯。確不能以言論罪。不過,若是置之不理,便是有負主公之託……不如先做些布置,以防萬一……』
裴徽愣了一下,『使君之意,是將這曹子烈抓起來?』
荀諶笑笑,卻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