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祖上輩子雖然了一些磨難， 三年流放期一過，好日子卻也來了。原主把他當祖宗一樣供著，吃穿用度都是最奢華的，在外應酬也出手大方， 與同僚和上峰的關係得極爲融洽，職一年升兩級，端的是春風得意、左右逢源，才短短幾年就在軍中擁有了實職， 權柄還不小。

都說由儉奢易， 由奢儉難， 許祖過了一輩子的富貴日子， 如今重頭再來， 又怎麼可能會習慣於六品芝麻的清貧生活？別的暫且不提， 單是家裡這些吃的、用的， 他就很看不上眼，院子也未曾擴建， 住起來著實憋屈。

他一心以爲自己只要搶佔了林淡的先機就能一夜暴富，卻沒料這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爲防林淡再把那些大師傅找回去幫開店鋪， 他給的工錢非常高，時不時還打賞幾十兩，卻原來他大把大把花出去的銀子早就打了水漂了！

那些大師傅明明沒有什麼真本事，又哪裡來的厚臉皮拿他的錢？說不定他們前腳對他激涕零， 後腳就罵他傻叉呢！

許祖越想越過不去心裡這道坎， 竟氣得腦袋都充了， 眼前一陣接一陣地發花，差點沒暈死過去。他連忙撐住書桌，咬牙切齒地喊出一個名字：“林淡！！”

與此同時，他劇烈翻騰的怒火中卻又夾雜著一微末的、甚至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悔意。若是早知道林淡那樣有本事，他本不該放走的，不該……

恰在此時，萬秀兒著個大肚子走進書房，看見擺放在書桌上的幾樣禮品，便拿起來看了看，又嚐了一塊糕點，眼睛頓時暴亮：“相公，這個莫非就是咱們店鋪裡的大師傅研製出來的新品？太好吃了！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味的糕點，即便是宮廷膳與這個比起來也多有不及！呀，這個香丸味道好特別，是不是也是我們鋪子裡的東西？”

盒蓋被許祖倒扣在桌上，所以萬秀兒並未看見“玄清觀”三個字。一一把玩著這些禮品，口中讚歎不已。

許祖自然知道這些東西有多好，將來又能掙到多銀子，於是越發惱恨。他不敢告訴萬秀兒真相，因爲的嫁妝銀子早已經被他花完了，倘若那些鋪子掙不到錢，萬秀兒落得個一窮二白的下場，會直接手撕了他。

許祖一聲也不敢吭，只當這些東西果是自家店鋪的，但萬秀兒卻好死不死地上了這個做工緻的禮盒，竟將禮品歸納整齊，又把蓋子蓋上。看清明晃晃的“玄清觀”三個字，愣了愣，隨即嗓音沙啞地問：“這東西是玄清觀的？”

想到店鋪裡如今全是萬秀兒的人，這件事早晚瞞不住，許祖只能艱難地點頭。在他看來，即便萬秀兒知道這些東西不是自家店鋪的也不會如何，頂多覺得被林淡比了下去，心裡頭不舒服而已。並沒有上輩子的記憶，又怎麼會知道這些東西原本屬於許家，又賺了多銀子呢？

但萬秀兒的反應與他料想得完全不同。盯著盒子，像是盯著一個恐怖的怪，然後脊背一彎，竟痛得搐起來。兩名丫鬟連忙來攙扶，很快便發現的子沁出一些跡，竟是了胎氣。

一羣人手忙腳地把萬秀兒擡走，許祖想到格外劇烈的反應，目中不劃過一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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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家的況越來越糟糕，林淡這頭卻過得十分安逸。這日，握住許苗苗的手教練字，瑾親王在一旁整理手稿，時不時看兩人一眼，角含著溫的笑意。

“最近，來玄清觀求助的信衆越來越多，你有沒有想過要低調行事？你可知道，即便你醫高超，能治好這世上絕大部分病癥，有一種病卻是你絕對治不好的。世人若是將你神化得太過，便會將你架到天上，於你而言是禍非福。”瑾親王略帶關切地開口。

林淡尚未迴應，許苗苗就撅著小說道：“世上竟然有我師父治不好的病？不可能！”

瑾親王笑著的臉蛋，言道：“自然，有一種病是所有大夫都治不好的，那就是衰老。當你活到一定的年紀，你的雙目會渾濁，你的頭腦會糊塗，你的牙齒會落，你的手腳會發，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誰也避免不了。”

許苗苗似懂非懂地點頭。

端著茶盤走進偏殿的姚碧水也贊同道：“王爺說的是，林姐姐，往後您也選擇地挑一些病人來治，免得惹上麻煩。”

林淡不以爲意地笑了笑，正待說話，卻見一名小道匆匆跑進來，急促道：“觀主，外面來了一位病得很重的老翁，他的家人哭哭啼啼的，把信衆都驚了，您快去看看吧。”

人命關天的大事，林淡自然不敢耽誤，立刻就拿上佛塵去了門口。新招收的道們見了莫不彎腰行禮，目崇敬。這玄清觀不收前來掛單的居士，只收六至十二歲的小，蓋因他們心思單純，可以按照制定的方案進行培養，待十年、二十年之後，這些學了一醫的道定然能造福一方水土。

信奉神靈並非壞事，但因爲信仰而拒絕求醫問藥，這就很可悲了。林淡沒有改變所有人觀念的能力，卻能暗地裡爲大家做一些事。快速走到門口，圍觀的信衆立刻讓出一條道，令看清了眼前的景。

只見一名六十多歲的老翁躺在一張草蓆上，面目枯敗、呼吸微弱，竟不知是生是死。他的家人跪坐在周圍哀哀哭泣，又大呼救命，似乎擔心得很。然而，他們若是真的擔心，又豈會將老人放在冰涼的席子上，任他遭秋日冷風的侵襲。再者，他們爲何不在第一時間把老人送觀中，卻把他擺在外面讓人圍觀？

除了製造事端，謀求私利，他們哪還有別的目的？這位老人不過是個幌子罷了。

林淡心裡一清二楚，卻也不會放著病重的老人不管，立刻便握住他的手，探查他的脈象。瑾親王見過太多謀詭計，心裡似明鏡一般，眉頭不狠狠一皺。最近這段時間，他也跟隨林淡學了一些醫，於是便蹲下握住老人的右手，仔細探了探，然後心直往下沉。

世事真是經不起唸叨，他剛纔還說林淡治不好衰老癥，現實中就真的讓上了一例。這位老人沒得病，只不過衰敗，回天乏。他的家人應該也知道這是人力不可違之事，卻不爲他辦後事，反而將本就備折磨的他送來這南斗山遭寒風侵襲，他們想幹什麼？訛詐嗎？

瑾親王剛思及此，老人的兒子就開口了，先是把林淡的本事吹得天花爛墜，說道法高深，既能斬妖除魔，驅邪納福，也能令人死而復生、再世還，他們正是因爲信任的能力纔會把父親送上山，希仙長能施以援手，把父親的病治好。

他的妻子兒、兄弟姐妹不斷在旁補充，直把林淡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到他們的煽，本就對林淡的本事深信不疑的信衆也加了吹捧的隊伍，活似林淡一出手，這位老人就能立刻康復一般。

如今的況與瑾親王之前提及的何其相似？林淡完全被這些人架起來了，而且架地高高的，若是拒絕，頃刻間就能從神壇跌落。

這是誰設的陷阱？目的是爲了什麼？瑾親王一邊命侍衛隔開狂熱的信衆，一邊在心中思忖。但林淡本不用考慮這些無謂的問題，命姚碧水去觀拿一條厚被子給老人蓋上，隨即徐徐說道：“不瞞這位善知識，您的父親並未得病，也未中邪，而是到了時辰，該重迴了。所謂生老病死，這是神仙才能管的事，我們一介凡人又豈能干預？”

“可是，您不是活神仙嗎？您不是凡人呀！”老翁的兒子言之鑿鑿地說道。

“是呀是呀，仙長怎麼會沒有辦法呢！仙長可是活神仙。”也不知人羣中是不是有他的托兒，立刻便把信衆鼓起來，這副登天梯，林淡只能上不能下，否則有心人稍一傳播，的威將大影響。

但林淡毫也不張，甚至還輕笑了一聲。已經猜到了，佈下這個局的人是爲了打，也是爲了打玄清觀，而與和玄清觀有直接利益衝突的除了含寺不作他想。

曾經香火鼎盛的含寺，這一兩個月只能用門庭冷落來形容。沒有了香客們的鉅額供奉，廟裡的和尚日子非常難過，只因他們擴張無度，本就三千衆的僧還嫌不足，上個月又招收了七八百人，這麼多張需得多香油錢才能養活？

林淡搖搖頭，打斷了男人滔滔不絕的溢之詞：“逆轉生死乃仙家手段，不瞞這位善知識，我的確有那個能力。但是你應該也能夠想象得到，要施展這種手段絕非易事，須耗費我終生修爲來煉製一爐還丹。迴之路非凡人能夠干預，我若是應了你，怕是連老天爺都會降下雷霆以懲戒我的逆天之舉，您與您的家人也會因此背上罪孽，繼而潦倒終生。生死自有定數，天道不可違逆，這位善知識，你且帶著你的父親回去吧，人老了就該順應天命，何必因此而葬送全家人的運數？”

林淡的一席話頗禪理，圍觀的信衆紛紛點頭表示認同，又轉過頭來勸說這一家人。

瑾親王知道林淡能解開眼前這個局，卻還是對的說辭略不滿。就不該標榜自己有治好老人家的能力，萬一這些人不依不撓怎麼辦？

剛想到此，站在男人背後的婦便摘下頭上的金釵，用力扎進自己的心臟，一邊吐一邊說道：“仙長，我知道天命不可違，但是，我願意用我的命來換公爹的命，這樣總可以吧？”

婦人的半邊子被男人擋住了，所以林淡本沒看見拔金釵的作，否則一定會阻止。萬萬沒想到含寺的和尚竟然這麼狠毒，直接就奔著摧毀和玄清觀去了。如今連人命都鬧出來了，這個要求能不答應？

瑾親王盯著躺倒在地上的婦人，漆黑眼眸浮現出濃得化不開的煞氣。

林淡立刻把幾金針。婦人的各大位，試圖爲止。但下手太狠了，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已氣絕。男人抱著嚎啕大哭，其餘家人也都圍攏過去，哭聲震天，就連半隻腳踏地府的老翁都被吵醒了，朦朧的雙眼掉下兩行濁淚。

此此景只能用慘絕人寰來形容。一眨眼就是一條人命投了下去，這哪裡是把林淡往天上架，是在下油鍋！

林淡徹底冷了面，一字一句道：“一命換一命怕是不夠，要煉製還丹，我還需找來各種天材地寶，這其中的花費誰承擔？這些天材地寶包括千年的靈芝和人蔘，萬年的石鐘，只盛開在崑崙仙脈的雪蓮，只生長在無盡深海的夜明珠，還有百歲巨犀的角，雙頭靈蛇的皮……”

林淡飛快數了十幾種只存在於神話故事裡的藥材，冷道：“這些天材地寶，我能爲你尋來，但你付得起代價嗎？”

圍觀的信衆聽得如癡如醉，紛紛附和道：“是呀，能活死人白骨的仙丹哪有那麼好煉！你以爲是大白菜，走在田裡就能摘嗎？你們在這裡哭哭啼啼的有個屁用，那些寶貝還能從天上掉下來不？”

男人似乎早已預料到林淡的花招，立刻便磕頭道：“信徒願意把全部家獻出來，求仙長救命！”

“你的全部家又有多？夠買一顆夜明珠嗎？”林淡語氣寡淡地詢問。

“不知道夠不夠，但是仙長可以過目一下。”男人連忙命令兒子把擺放在馬車裡的幾口大箱子搬出來，一一攤開在衆人眼底。

好傢伙，這人是真有錢，是地契就存了兩個箱子，略一數竟有上萬畝，有的在京郊，有的在附近的幾個州縣，離得都不遠，而且均是土地沃的良田，還有鋪面、房產若干，金銀珠寶若干，古董玉若干，零零總總加起來足有數百萬兩。

數百萬兩的財產，誰捨得拿出來救一個將死的老人，而且他媳婦還自盡了，只爲了換取公爹一條命，這家人真是孝天呀！倘若上天有好生之德，定然也會寬恕他們的逆天之舉！

在鉅額錢財面前，信衆們迷了眼也迷了心，竟全都轉向了男人的陣營，求著林淡答應下來。這一環套一環，而且每一個環節的餌都下地很重，簡直是使出了洪荒之力，林淡又豈能不答應？

“罷了，這位善知識至孝通禪，我這個悟禪之人又怎好拒絕？碧水，雜役們把這位老人家擡進去吧。”林淡嘆息道。

男人假裝狂喜，復又故作遲疑：“若是我父親治不好，這些財……”

“我自然會盡數還給你。”林淡篤定開口。

人羣中不知誰起鬨道：“道長，你不是說你有仙家手段，一定能治好嗎，怎麼能出爾反爾？這家人不但賠了一條命，還把全部財產都給了你，你不能半點表示都沒有吧？你好歹也承諾幾句，安安人家的心啊！”

這人話音剛落，起鬨的人就更多了，再一次把林淡從油鍋裡撈出來，架到了天上。

林淡冷冷一笑，頷首道：“倘若我失手了，我便離開京城，從此再不迴轉，這樣可好？”完了甩袖而去，關上大門，隔空說道：“半月之後，你來南斗山接你父親，在此期間，任何人不得觀擾我煉丹。”

男子假裝著急地捶打門板，實則揹著衆人森地笑了。雖然死了一個婆娘，不過得了那些金銀財寶，他還可以娶更多婆娘，算來算去真是賺大發了。這個蠢道士，竟然如此輕易就上了他的當，所謂的活神仙也不過如此！

其餘信衆興致地討論著林淡的話，當狂熱退去之後，便也漸漸恢復了清明，繼而懷疑起來——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能活死人白骨的仙丹？這，這不是跟蠱太。祖的那些妖道一個說法嗎？哎呀呀，瑾親王剛纔也跟進去了吧？他會不會被挑起傷心往事，繼而厭棄林仙長？

所謂的仙丹，向來是所有大啓皇族共同的逆鱗。若林仙長真的有那個仙家手段還好說，若是沒有，玄清觀怕是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