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祖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近日來本睡不著覺，每天都活在恐懼和不安中，又哪裡還有心思去妄想上輩子的榮華富貴。萬秀兒的狀態更糟糕，整日把自己鎖在房中，連母親和弟弟來了也不見。

起初，房中還會傳出瓷碎裂的聲音，到後來，一貧如洗的許家已經沒有瓷供砸了，才徹底安靜。折騰了許久，肚子裡的孩子卻還是平平安安地降生了，是個男孩，長得很瘦弱，若是不好好養，說不定哪一天就去了。

都說爲母則強，這個孩子的到來徹底結束了萬秀兒的自我折磨。像換了一個人一般，不但走出了昏暗的廂房，還開始認真打理家中產業，試圖給這個孩子留下一點東西。與之相反，卻連多看許祖一眼也嫌煩，這一對兒曾經無比恩的夫妻，不知怎的就走到了視如陌路的地步。

許祖漸漸意識到萬秀兒也重生了，想想上輩子的，再看看如今的，許祖忽然明白過來，若非被林淡踩在了腳下，了一個地位卑賤的妾，又失去了家族的照拂，不會對他曲意奉承、溫。他們所謂的深厚誼，只不過是一種無可奈何之下的相互欺騙而已。

明明也記得上輩子，卻瞞著他，試圖站在道德的高地挾持他，又藉助母家的權勢拿他，最後還哄騙他把那幾個最賺錢的鋪子轉在了的名下。可是到頭來得到了什麼呢？得到了一大堆債務和一場空夢！

看著這個破敗的家，許祖極其不甘，於是當上峰讓他參與科舉考試的安排時，他沒能經住，拿了考生的銀子，把試題泄了。這件事沒過多久便被上頭髮現，而他重蹈覆轍，再次下了大獄。當衙差把枷鎖和鐵鏈子套在他上時，他怕得發抖，剛走了兩步就尿了一地，了所有人的笑柄。

萬秀兒抱著孩子躲在房中，未曾出來送他，更未曾說過一句寬的話。

許祖帶著一尿。味了牢房，與他同住的還有另外幾名犯。他們小聲嘀咕著什麼，依稀能聽見“疏通關係、撈人、洗罪名”等字眼。看管人犯的獄卒嗤笑道：“得了吧，這次是皇上和瑾親王親自出手徹查科舉舞弊，你們洗乾淨脖子等著砍頭便罷，別做這些不切實際的夢。能把你們全須全尾撈出去的人本不存在，頂上那兩位已經忍到頭了，誰的面子都不會給。”

另一名獄卒把一枚香丸置於鼻端，一邊陶醉萬分地嗅聞一邊說道：“這話你可說錯了，京中還是有人能打通那二位的關係。”

“你說誰？”先前的獄卒好奇地發問。

“手段通天徹地的人，在咱們京中只那一位吧？”

“嗐，你說了不是等於白說嘛！那位活神仙可不會管這種破事兒。”

“我知道不管這些俗事，我的意思是，那位纔是京中最有臉面的人。”

“那可不，連皇上見了都要行禮呢。”

兩人說著說著話題就跑偏了，開始討論起林仙長的種種神蹟。絕中的許祖忽而眼睛暴亮，忽而又咬牙關，撓心撓肺。在難言的煎熬中，他昏睡過去，似遊魂一般行走在一座富麗堂皇的宅院中，只覺得這莫名悉，那無比親切，一草一木都可多姿、令人留。忽然，一名材瘦弱的婦人埋頭走進垂花門，了廳堂便把手裡的醫藥箱隨意一放，歡喜地說道：“相公，杜將軍的暗疾我給治好了，放心吧，他不但死不了，還能長命百歲。你的事他拍著脯答應下來了，你且在家等著好消息吧。”

婦人擡起頭，出一張雖然帶著笑，卻無比滄桑的臉。

“林淡！”許祖猛然驚醒，努力回憶片刻，終於記起了許多被他刻意忘的細節。

原來那不是一個夢，而是上輩子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爲了幫助他重仕途，林淡每天走東家竄西家，爲各式各樣的人治病。舍了臉面，舍了安逸，甚至舍了名節，終於換來了他的一場富貴。能把他踩進泥裡，也能把他捧到天上，擁有太多常人難以企及的本領，可笑他竟一直覺得他能過得那般順遂靠得全是自的實力和才華。

重生而來，林淡用決絕的離開教會了許祖一個道理——沒有我，你什麼都不是！

思及此，許祖徹底崩潰了，先是捂著臉嚎啕大哭，然後又用腦袋一遍一遍撞牆，竟完全不想活了。

與此同時，萬秀兒把家中的財盡數收攏，坐車逃走，連母親和弟弟都沒帶。要離開這裡從頭開始，還有孩子，等將來孩子長大了，考了科舉當了高，他一定會爲母親報仇！

這個想法非常鼓舞人心，但不幸的是，車伕慢慢把車駛一片林，又停靠在一塊野地，然後頭也不回地跑了。許微白和許玉玲從灌木叢裡鑽出來，手裡各自握著一把尖刀。他們行非常快速，一個上來捂萬秀兒的，一個上來搶的孩子，而萬秀兒還在月子中，本沒有力氣進行反抗。

“你們，你們想幹什麼？我有銀子，我給你們銀子，求你們放過我和孩子！”萬秀兒嗚嗚咽咽地說道。

許微白冷地笑了笑，然後毫不留地掐死了孩子，臉上滿是癲狂和猙獰。許玉玲用尖刀抵著萬秀兒的脖子，譏諷道：“爲了這個孩子，你不是準備除掉我們嗎？怎麼樣，現在你心痛嗎？”

萬秀兒癡癡。呆呆地看著已經死的孩子，瞳孔反覆放，已然失了魂。過了好一會兒，忽然癲狂地笑起來，一字一句說道：“許微白，你還記得萬靈嗎？與含寺的和尚聚衆。。懷了孩子，找到我，跟我說想嫁給一個家世低賤又好拿的男人，以便繼續與那些和尚廝混，我想也不想就推薦了你，可是你娘太有本事了，一眼就看出萬靈懷了野種，打死也不同意。可無論怎麼對你說，你都不相信，反倒斥造謠生事，徹底與反目。是我啊，是我離間了你和的關係，是我想讓你戴一輩子的綠帽，給人當王八爹！可笑你還對我激涕零，口口聲聲喊我孃親，你知道我當時有多痛快嗎？我做夢都能笑醒，哈哈哈哈哈！”

許微白氣得臉漲紫，然後按住劇烈起伏的口，彷彿隨時會撅過去。

萬秀兒看向許玉玲，惻惻地道：“許玉玲，你還記得黃郎嗎？他也是我專門爲你準備的，只可惜你娘看得，讓你私奔失敗了。知道他什麼來歷嗎？所謂的耕讀世家、才高八斗、溫文爾雅都是假的，他就是個吃喝嫖賭五毒俱全的混子，只一張麪皮好看罷了。被他弄死在牀上的支子一隻手都數不過來，還染了髒。病，沒幾年好活了！我原本還打算等你們走了，過個幾年再去小山村裡給你收，沒想到你運氣那麼好，竟然躲過一劫。看見你怨恨你娘，日日與作對，你知道我心裡有多痛快嗎？每次你回家小住，我都能樂得多吃幾碗飯！”

萬秀兒看向虛空，哈哈大笑：“看看如今的你們，再看看如今的林淡，你們發現自己有多蠢了吧？現在可威風了，是皇上親封的南斗真人，是大啓國人人敬重的活神仙。沒了你們這兩個蠢貨拖累，活得比上輩子更風！哈哈哈，你們真蠢啊，一來就把這麼大的一個靠山撇掉了！上天讓你們重生，就是想要讓你們親眼看看你們是怎麼蠢死的！哈哈哈，呃呃呃……”

萬秀兒的瘋言瘋狂語戛然而止，盡沒於許玉玲割的尖刀，一柱鮮噴薄而出，染紅了所有人。

萬秀兒倒下了，臨死時抱住兒子的，用盡全力發出了最後一聲嘲笑，卻不是衝許微白和許玉玲，而是衝自己。可笑以爲重生一次就能搶先毀掉林淡，然後重新擁有曾經的一切，甚至更多。可是到頭來卻發現，上輩子的那些富貴榮華、錦玉食，不過是林淡的一場施捨罷了。沒了林淡，他們這幾人活得比豬狗都不如！

若是沒有重生，那該多好呀！這個想法不約而同地浮現在三人腦海。許微白癱坐在泊裡，表麻木，許玉玲一把一把揪著自己的頭髮，呢喃道：“娘，我悔了！娘，我不該不聽您的話！娘，我不恨您了，求您原諒我吧！”

迴應的唯有呼嘯而過的山風，像是惡鬼的哭嚎，嗚嗚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