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每走一步，韋瑋與姓趙的便后退兩步，直到無路可退，徐來到窗口，正巧看到靖安王世子與扈從跳水中。徐年瞇起眼，頗深。當年帝王心登峰造極的老皇帝突然駕崩，皇宮庭第一宮“正大明”牌匾后頭的詔書不翼而飛，頓時出現八龍爭嫡的混場面，一波三折，先是被廢黜太子在清流領袖老首輔的擁戴下幾乎一舉登頂，不料前太子遲于先皇三日暴斃，接著六皇子是趙衡聲勢最盛，太后對這個孝順兒子最是重，外戚一派與群龍無首的文臣一拍即合，而趙衡便是在那時候寫下“提兵百萬驅莽奴，立馬立碑第一峰”的詩句，那時候可謂是如今靖安王最風無限的一段短暫歲月，孰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本來最不被看好的二皇子橫空出世，不知如何獲得了宦侍與軍部武將的鼎力支持，先是拘太后，其后展開一系列暗殺，數位大權在握的外戚一夜之間死于非命，詔再度出現，清清楚楚寫到先皇屬意二皇子登基，二皇子名正言順坐上皇帝寶座，便是如今的皇帝陛下，八龍爭嫡，禍起蕭墻，最終才死了先太子一龍，其實在明眼人看來已算是皇帝陛下心慈手，比起各朝歷代皇子皇孫死得一干二凈要好太多，趙衡等皇子都陸續獲封藩王，各有封地軍權，雖說一部《宗藩法例》苛刻萬分，可靖安王趙衡淮南王趙英等諸位弱勢藩王，也不曾有半句牢傳天下人耳中。

至于主仆二人如何去襄樊，這就不是徐年關心的了，略加思索，轉頭對寧峨眉說道：“落水救起的黃頭郎都重新踹下去，一艘樓船承載不了這麼多人，讓那名樓船將軍帶著游到姥山，由王林泉負責接待，踢他們屁的時候別忘了說姥山那邊有好吃好喝，本世子算是仁至義盡。”

寧峨眉領命而去，青州士族宦小姐們聽到北涼世子的話都忍俊不，相視一笑，對們而言，大柱國與北涼世子都是遠在天邊的人，廟堂爭斗，如何都殃及不到們，青黨從不參與直接與到藩王間的斗法，青黨審時度勢保安命的權，號稱廟堂第一，若非如此，三十個州，獨獨出了個青黨？眼前北涼世子頗為有趣，哪怕明面上是在打青州水師的臉，可暗中矛頭始終直指靖安王府，如此一來，與靖安王趙衡留有清晰距離的青黨便會寬心許多，猜到老祖宗們不上火，們便心輕松許多，青州家族抱團不假，可明擺著韋蟲子一家要被放棄，與其被拖累下水，還不如在一旁喝茶觀景，與北涼世子殿下同船賞景，說出去得是一個多大的噱頭？

徐年終于回神，走到角落，把姓趙的拎起來丟出窗外，哀嚎著墜水中，再對那個作勢要困死斗的韋瑋說道：“樓船借本世子一用，帶到襄樊城外，恩怨一筆勾銷，如何？”

早就絕甚至做好拼命打算的韋瑋先是愕然，隨即驚喜掛滿那張布滿痘印的坑洼臉龐，撲通一聲跪下，來了個結結實實的五投地，聲道：“謝世子殿下！”

徐年拿腳踩了一下韋惡蛟的腦袋，笑罵道：“不長眼的東西，聽說你這家伙削尖了腦袋想要與李瀚林結拜兄弟，都不知道他這些年天天都在給誰背黑鍋嗎？”

韋瑋雖說跪著還被踩腦袋，心中卻是愈發安定了，抬頭腆著臉諂笑道：“都怪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能屈能大丈夫。床上床下都如此。哪怕是如韋瑋之流只會做無良紈绔，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大抵都能做出自己的一些門道。

徐年笑道：“起來吧，男兒膝下有黃金，跪我算怎麼回事。”

韋瑋小心翼翼站起，剛松了口氣，但北涼世子下一句話便再度將他打回原形：“你箭不錯，據說是殺人練出來的，去，對那名都統之子上一箭，死了，我介紹李瀚林給你認識，不死嘛……”

韋瑋沉默不語。

徐年裝模作樣給韋瑋拭去上灰塵的時候，低聲說道：“王林泉的銀子便是本世子的銀子，王林泉的姥山便是本世子的姥山。你真當這青州都是青黨的？此行去襄樊，自有人會替你想好如何彈劾本世子如何在春神湖上驕縱行兇，如何辱罵靖安王毆打世子趙珣。只是你出去箭時，記得手腳干凈些，本世子可以保證那桌姐姐妹妹都不會嚼舌頭，如何？”

韋瑋躬作揖后大踏步離開船艙。

徐年坐到桌前，與抬起雪白手腕煮茶的鵝蛋臉人兒肩并肩坐著，與其余皆是兩兩相坐于一條長凳的青州千金湊一桌，徐年耐心等著春神頭酌茶，肆無忌憚打量邊諸位富貴小姐的臉蛋段，大多是中人之姿，只有邊這位烹茶小娘能有將近八十文的風韻，徐年堂而皇之手摟過纖細小腰，這還不止，桌下腳輕踩著的菱藕小腳，轉頭著俏臉緋紅的青州人，笑瞇瞇問道：“敢問姐姐芳名，本世子有一把桃花人扇，回頭就將姐姐繪在扇面上，日日把玩。”

日日把玩？

一桌紅綠鶯燕們齊齊向鵝蛋臉子，們眼神中夾雜著促狹嫉妒。

被徐年摟腰的子雖然家教不俗，一直以來行事說話氣概豪邁不輸男子，只是此時如此被公然調戲，仍是吃不消，那一肢小蠻腰不敢躲，也不想躲，低眉順眼假裝在關注火候。的家世可不簡單，離王朝四頂梁柱，青黨這一雖然最為細小，但說話聲音并不弱，王朝十二位柱國以及上柱國，青黨大佬分得四個席位，此家族的老祖宗便是其中一名上柱國，三十年間輾轉于兵部戶部吏部三大部，門生故吏不計其數，被譽坐兩朝場不倒翁，曾有人戲言這位不倒翁親眼見到的廷杖次數，僅比老首輔些。

徐年終于喝上了茶，痛飲如酒，沒什麼風雅可言，笑道：“晚上姐姐妹妹們若是覺得被褥不暖，吩咐一聲，本世子立即親手捧去厚實錦被。”

自然又是一陣只可意會的赧嗔。

那名煮茶的鵝蛋臉人悄悄向徐年側臉，似乎察覺到什麼蛛馬跡，怔怔出神。

徐年轉頭問道：“何事？”

笑著溫婉一笑，搖了搖頭。

喝了茶，贏來滿桌的歡聲笑語，徐年告罪一聲離開船艙，來到船頭，魚薇并未登上黃龍樓船，姜泥與老劍神倒是站在一旁。

韋瑋已經一箭死了前一日還在把臂言歡稱兄道弟的趙姓紈绔，癱坐在船尾甲板上捧著大弓發呆。

徐年開口笑問道：“不暈船了？”

姜泥冷笑道：“這茶是不是好喝極了？”

徐年拔出一在船上的北涼箭矢，握在手中，慵懶靠在船欄上，向浩淼湖面，輕輕說道：“沒什麼味道啊，遠比不上姥山喝到的春神茶。”

姜泥面無表問道：“真要去襄樊？”

徐年點了點頭。

姜泥皺了皺眉頭，“你真不怕那靖安王趙衡搬出數千人馬把你給碾作齏？”

徐年啞然笑道：“北涼王世子殿下死在襄樊轄下，趙衡擔當不起這個罪名，他當年若是真心狠手辣，不是那般優寡斷，這天下就是他的了。趙衡這位藩王運氣不算差，但總覺得做什麼都會功虧一簣，志向是有的，否則也說不出大柄若在手定要澤被滿天下的話，能力也不差，襄樊當年破城，僅剩兩萬瀕死百姓，變換城頭旗幟后，這兩萬人都瘋了一般爬都要爬出襄樊，這座城徹底了一座空城死城，但在趙衡治下，推行黃老學說無為而治，如今襄樊人口重新恢復到數十萬，天下腰膂重鎮的說法，名副其實，靖安王，靖安王，這個藩王封號給的好，趙衡在青州百姓中口碑極佳，可算是七個藩王中最好的一個，這種人，最是惜羽，我怕什麼？說不定趙衡還得擔心有人嫁禍于他，恨不得請出兵馬來給我護駕。小泥人，你信不信？”

姜泥一臉匪夷所思道：“你瞎說的吧？”

老劍神淡然笑道：“徐小子沒有瞎說。”

徐年雙手彎曲了一下那北涼制式箭矢，突然笑道：“聽說襄樊仍有十萬孤魂野鬼不肯離城，小泥人，到時候你小心點。”

唰一下姜泥臉雪白，厲荏道：“要怕遭報應也是你，與我有什麼關系！當初襄樊若不是大柱國鐵了心要圍城，不肯招降，不肯留出一座生門，襄樊如何能變酆都！”

十年困城，城中人如牲畜論斤賣。

慈母割喂子，惡父丟兒烹鍋，人間百態，善與惡都在那座鬼城中被極端擴大，一寸墻頭一寸，一寸草木一寸悲，襄樊氣之重，無法想象。

十年攻守，在朝廷嚴令下不許任何士子史家付諸筆端。

真相何等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