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第一時間就想到這是在做夢,但是這夢卻真實得不像話。
恍惚間外婆來到我面前,很寬地看著我,我的頭,說:“乖孫崽,看來你已經能初步通金蠶蠱了,可以不用下來陪我了,真好,真沒想到你居然是……”我不了,意識有些朦朧,但是卻能夠講話,于是我問:“外婆,十二法門里面全部都是真的嗎?我這幾天遇到的事,也都是真的嗎?”
看著我,不說話。這個時候我并不覺得丑了,覺比以前的印象要親和得多,過了一會笑了,說你自己都知道答案了,還要問我干嘛。又接著說,你現在也算是繼承了我的缽了,但是對于老輩人,還是缺了些儀式。讓我回到敦寨的老屋里,去跟神龕上的歷代祖師磕個頭,拜祭一下,然后老屋里面的所有東西都不要了,避穢。
我說好,沒問題。然后又告訴我,書上的東西看過之后,最好燒掉。
我問為什麼,說我沒有能力保護那東西,拿著就是惹禍,不知道哪一天,就會有冤鬼上門索債的,燒掉了無牽無掛。我說好,又問我是不是跟中仰的羅二妹接上頭了,我意識又模糊了,不記得說了什麼,反正就說不怕的,中仰苗寨的人,傳承早就丟失了,沒了……唉!
說著說著,外婆也在嘆息,說我們這一脈也快沒了。我那個時候基本都快沒有意識了,最后只是模模糊糊地聽到講:積德行善,好自為之。
第二天我起來,就記得三件事:磕頭認祖、燒掉破書、“積德行善、好自為之”。
這記憶我是如此的深刻,以至于我一大早的早餐都沒吃,就買來了香燭紙錢,找了輛三車前往敦寨去拜師儀式,祭奠祖宗前輩。再次來到外婆家,才發現里面氣確實濃重,我也能覺到院子里的土地下,似乎埋著無數的蟲尸長蛇。對于外婆的囑咐我沒有一懈怠,點燃香燭,乖乖地對著大神龕上十來個牌位三叩九拜,恭敬高呼曰:“歷代祖師爺在上,小子陸左在下,蒙外婆龍老蘭庇佑,收門中,眾祖師爺垂憐,不棄我資質淺薄,佑我一世平安,無災無難。”
跪拜完之后,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其他,我覺神龕上的牌位在那一刻有一氣旋升起,接著我渾暖洋洋的,全省竅像吃了人參果一般,通舒。
我拜完神,燒完紙,收拾干凈,片紙不拿,出門前還將鞋子的泥在門坎上刮蹭干凈,全部散落在堂屋里。外婆死后,這憧老宅已經是我小舅名下的財產了,我走的時候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爾后,這輩子都沒有再來過。
我回到鎮上之后,跑到了影印店。這家店子是我一發小(也老埂)開的,在鎮中學旁邊,做的是老師和學生的生意,忙一陣閑一陣那種,趕巧現在正好是閑著的時候。我就找到他,讓他把機子借我一天,問多錢。他說不用,正好他那天要去縣城采購東西,不開店了,你要用,只管用,兄弟伙扯這麼多,不爽利。
我也不客氣,說好,跑回家里去把破書拿到了影印店來。
外婆我把破書燒了,我自然得遵守,但是就我這破腦子,定然不會一時半會就能夠消化功的,不過我這人在外邊,歪歪道子自然懂得多,將文本掃描pdf格式,再下了個件把它轉為word格式(有的轉不了),兩份保留,用u盤備份,想著到時候能夠買個mp4隨時觀看(那個時候手機還沒有實現智能化),其實比書籍還要方便得多。
正好我帶了一個1g的u盤,我在店子里忙到了下午,最后總共弄了254m的pdf和word文檔,將u盤里面的作片子刪掉一些后,我拷進去,然后把《鎮山巒十二法門》付之一炬,燒灰飛,完了外婆的第二份囑托。
我在吃晚飯的時候,接到了馬海波的電話,他問我有空沒,案有了新進展。
我沒搭理他,笑著說我又不是你們局領導,也不分管政法委,為還要跟我來匯報?馬海波說:“我不跟你開玩笑啦,是這樣的,我們把王寶松和他老娘帶回去審,王寶松這瘋子本審不了,老娘又只承認咒死了黃朵朵——就是黃老牙的小兒、藏尸,至于碎尸案本就沒有證據證明是他們干的……而且羅二妹待了一個重要況,說黃老牙重病也是下的蠱,無人能解,然后又說要見你。”
我問見我干嘛,拉家常?
馬海波語相求,他跟我說人命關天,而起羅二妹已經病膏肓了,熬不了幾天了,讓我最好早點過去——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是不是這個道理。再說了,即使我不看他的面子,也要看在黃菲妹妹的面子啊?那黃老牙可是大伯呢!
我聽到電話那里聲音很嘈雜,問你在哪兒呢?這老小子嘿嘿直笑,沒說話,結果沒過幾分鐘,我家的堂屋門被人推開。
原來為了保險起見,他親自開車過來接我。
看見一個穿制服的警察進來,我父母有些惶恐,張地站起來打招呼,我父親以為又是上回的事,著手,眼角的皺紋又深壑了幾分。好在馬海波還是會做人,也油,不一會兒就把我父母哄得高興。當得知他的來意,我母親連忙催促我,去嘛去嘛,公家人找你辦事,你還在這里吃什麼飯?——在我們那兒的老百姓眼里,政府的權威非常高(關于怎麼樹立的我就不贅敘),公家的事就是天大的事,我父母文化不高,覺得穿制服的(特別是警服),就是公家人,人家找你,就得要積極配合。
在路上的時候,馬海波跟我講了一下案件的進展。我提出幾個疑點:一,王寶松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假瘋一切都好解釋,要是真瘋,羅二妹癱在床上有大半年了,怎麼去挖墳?二,王寶松是碎尸案的真兇,這是我氣出來的,沒有證據,也作不得真,這件事他老娘知道不?殺人機是什麼?
馬海波說:“你的意思是還有第三個人的存在?”
我說我只是懷疑,黑巫、茅山道里面也有五鬼搬運之類的法門,不需親自出手,自有靈邪之去挖墳撬尸,但是羅二妹顯然并沒有這種道行。總而言之,羅二妹羅婆婆才是整個案件的關鍵,只要完全開口了,基本就沒事了……當然,蓋那邊還是不要松懈,要真有第三人,一定還在蓋村。
話說完,我立刻想起一對怨毒的眼神,心中想不可能吧……
馬海波說:“你不當警察真是可惜了,講得我茅舍頓開。”
我知道他是在奉承我——他們這些幾十年的老油條,辦過的案子比我見過的漂亮妞兒還多,怎麼可能連這些想不到?然而人總是喜歡聽漂亮話的,這一句話說得我心窩子里一陣激,自覺得我的形象也高大了幾分,對這個事的心態也積極了起來。
我想到了剛剛學到的一個東西,于是跟馬海波講,也許我可以讓瘋子王寶松開口。
他說真的?我說可以試試,不過要準備一點東西。他說這些都好辦,局里面經費充足,有什麼需要采購的,盡管開口。于是我讓他準備好檀香、黃符紙、凈水、佛樂磁帶、大一點的錄音機或者音箱等等,這些馬海波打電話人一一照辦。等我們到達縣局時,已經全部準備完畢。
我在上次我待的那個審訊室看到了畏畏的王寶松,有著神經質的防備。
馬海波說這瘋子偶爾會失控,暴起傷人,問我要不要給打他打一針鎮定劑,我說不用,打了鎮定劑還問什麼,給喂飽飯了沒有?
旁邊的楊宇說今天給他加餐了,紅燒,吃了三碗呢,胃口好得很。我說好,東西留下,你們出去,一切看錄像就好。楊宇賴著不走,要留下來,說要近距離觀一下神奇的巫。我想了一下,說也可以,不過制服要下來,免得刺激王寶松。
他同意了,換了一件白襯衫。
王寶松被反銬在審訊椅子上,喃喃自語地說著話,很模糊,漸有漸無的,但是神卻是十分防備、神經質,一會兒瞪眼睛,一會兒轉脖子。我也不說話,打開錄音機,放起了佛教音樂來——這音樂是很平常的那種寧心靜氣的樂曲,音調和緩、語言簡單,在很多寺院或者香燭祭品店里都會放。
點燃一檀香,我坐在桌子后面不說話,眼睛閉闔。隨著音樂聲地持續,王寶松的神開始慢慢地放松下來,的飽腹又將他機能給一點點的侵蝕。
大概二十多分鐘之后,王寶松開始進了昏昏睡的狀態。
我用凈水洗了洗手,然后將黃符紙取出一張,咬了一下舌尖,將滴在上面,勻,開始唱起招魂歌來:三魂丟兮喲難找回,一心游離外,兩魄不足惜,昨天吃油茶,今天把魂丟,魂掉不止盡,下生不安寧,魄歸兮喲魂歸來……我念的聲音并不大,音線細小,若有若無,當然,這些都只是依葫蘆畫瓢地唱,我哪里懂這些?我真正的殺手锏,還是金蠶蠱。
金蠶蠱,可以置人幻境之中,不得解者,迷,服服帖帖。
旁邊的楊宇楊警眼睛瞪得碩大,喃喃自語地說道:“這是催眠,還是傳說中的跳大神?”我不理他,一心跟里面的那位爺在通,所幸我前面一切都鋪墊好,這位不良房客終于出手了。隨著我的聲音慢慢變無,耷拉著頭半睡半醒的王寶松突然抬起頭來,兩眼發直,沒有焦點地只視前方。我心中一喜,先是問了他幾個簡單的問題,比如名字、哪里人,多大了……見他已經完全陷了出魂狀態,便直接問道:“王寶松,你為什麼要殺人?”
他眼球一翻,出白眼來,語調很輕,但也清晰地說:“我不想殺人,是它們讓我殺的。”
“他們是誰?”
“它們?它們是山神爺爺……它們說有人得罪了山神,是罪人,就要把它殺了。殺完人,它們就又給我金子,好大的金子,好多的金子……”
“它們是矮騾子?”
“它們是山神爺爺呢……可不敢它們作矮騾子。”
“它們在哪里?”
“山神爺爺在后亭崖子的千年古樹下面,千年供奉,萬年修行……”
……
我和王寶松一問一答,楊宇在旁邊刷刷地記錄著,我差不多問完了整個殺人碎尸案件的過程,然后又和楊宇通了一下,證據鏈、事經過、還有殺人原由等等都基本理清之后,我把檀香掐滅,然后又唱了一段自己都不是很理解的小調,結束了這個過程。
王寶松幽幽醒來,茫然四顧之后,猛力掙扎,重新開始說起了胡話。
門打開,馬海波走進來握住我的手,說到了這個份上,案件基本搞定了,這簡直太神奇了,就像做夢。我說瘋子是殺人了,可他就是神經病,本就沒有刑事行為能力,而且是被山魈矮騾子指使魅,這種事我們都信,但是未必老百姓會相信;老百姓能相信,但是未必上頭會相信,你自己好好想想該怎麼理吧。
他不在意,笑著說這些都是小意思,然后又問我,要不然接著去審羅二妹吧?現在在縣人民醫院的重癥監護室里,已經病膏肓,沒幾天了,快不行了,要不是靠毅力強撐著,死亡也就是今天明天的事了,不打準。
我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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