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崩於前而不變,永遠從容自若的蒼穹山派岳掌門,這一刻真的讓他有些憐憫。
這種憐憫使得忽然之間,有什麼鬱結在沈清秋中多年的東西得到了紓解。
他愉快地想,岳清源對他真的仁至義盡了。
就算是再怎麼心中有愧,也早該補償完了。
沈清秋說:「你走吧。我告訴你,就算重來一次,依舊會是這個結果。我心思歹毒,滿腹怨恨。今天冰河要我不得好死,都是我咎由自取。」
岳清源道:「你現在心中,可還有恨?」
沈清秋哈哈大笑:「我就是要看別人不痛快,我自己才痛快。你說呢?」
「若還有恨。」岳清源點頭,立正子:「拔出玄肅,取我命。至能讓你恨意消弭。」
沈清秋哧道:「岳掌門,在這裡殺你?你嫌冰河給我的罪名還不夠多?再說了,你以為你是什麼人?我無藥可救,岳掌門把自己當那一劑良藥,未免太往臉上金了。」
岳清源像是鼓足了勇氣,道:「小九……」
沈清秋斷然道:「別這麼我。」
岳清源低下頭,重新握住他的手,輸源源不絕的靈力,緩解他的傷勢。
像是勇氣被打散了,接下來的時間,岳清源再也沒有開口說話。
輸完之後,沈清秋說:「你滾吧。今後我都別出現在我面前。」
岳清源才走了出去。
能走多遠走多遠吧,岳掌門。
若能逃過一劫,從今往後,再也不要和沈清秋這種東西再有任何聯繫了。
7
沈清秋用僅剩的一隻眼睛盯著地窖的口。
不知道盯了多天,冰河終於來了。
即便暗的地牢,冰河依舊一派清逸優雅,一塵不染,踩過地面凝結污黑的痕。
「岳掌門果然如預赴約。真是要多謝師尊那封哀慟婉轉的書了。否則弟子一定沒辦法這麼輕而易舉得手。原本想把岳掌門帶回來給師尊一觀,奈何箭淬有奇毒,弟子靠近前去,輕輕一,岳掌門便……哎呀,只好帶回佩劍一柄,當是給師尊留個念吧。」
冰河騙他。
冰河是個滿口謊話險無恥的小騙子,他撒的彌天大謊太多了。
可是沈清秋不明白。
冰河在一旁那把椅子上坐了下來。這是他以往看沈清秋哀嚎尖時的固定上座。他刮了刮熱氣騰騰杯中載浮載沉的茶葉,品評道:「名劍配英雄,玄肅的確是把好劍,倒也配得上這位岳掌門。不過,其中還有更加玄妙之。師尊在此頤養天年,若閒來無事,大可以好好瞧瞧。一定非常有趣。」
他曾想過無數次,幻花宮水牢見的最後一面,他極盡刻薄挖苦惡毒之能事,讓岳清源滾,岳清源便滾了。他未必會書所邀。但凡人能如常思索,都不會踩這個毫無掩飾之意的陷阱。
不明白啊。
為什麼啊。
不是不來的嗎。
冰河對結果還算滿意,笑瞇瞇地道:「哦,對了。師尊那封書雖然人至深,不過未免太過潦草隨意。畢竟是劇痛之下寫就的,弟子理解。所以為表誠意,我特地附上了兩樣其他的東西。」
沈清秋明白,「其他的東西」,那是原先長在他上的兩條。
這真是太稽了。
他來他不來。不讓他來,偏偏就來了。
沈清秋角掛著冷冷的微笑:「哈。哈哈。岳清源,岳清源啊。」
冰河的心原本還稱得上愉悅,見他笑得古怪,莫名不快起來。
他溫聲問道:「你笑什麼?」
沈清秋不理他,兀自嗤笑。
冰河收起得意神,凝神道:「師尊,你不會以為,裝瘋賣傻對我有用吧?」
沈清秋一字一句道:「冰河,你是個雜種,你知道麼?」
四周忽然一下沉寂了。
冰河盯著他,沈清秋也直勾勾回盯他。
突然,冰河角一挑,右手上沈清秋的左肩,一。
慘刺耳駭人。
沈清秋右臂斷口噴如瀑,他邊慘邊大笑,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冰河,哈哈哈哈……冰河……」
這幅場景刺目至極。
對冰河而言,殘沈清秋,原本是件極其愜意的事。沈清秋的慘能讓他飄飄仙。可這一次,不知怎麼的,冰河不是那麼痛快。
他口起伏越來越厲害。一腳踢翻沈清秋,踢得他在地上轉了幾個圈,漿滿地。
當初冰河也是這樣撕掉他的兩條,彷彿扯掉蟲子的四肢。痛到彷彿地獄之後,這覺卻不真實了。
沈清秋反而口齒清晰,有條有理起來:「冰河,你有今天,都是拜我所賜,怎麼你不謝我,反而這麼不識好歹?果然是個不知恩的雜種哈哈哈哈……」
暴怒過後,冰河忽然冷靜了下來,狠一笑,輕聲細語道:「你想死?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師尊,你這一生作惡多端,跟你有怨有隙也害,跟你無冤無仇的也害,半死不活了還能搭上一位掌門,你不死得慢點,將所有人的苦楚都同一次,怎麼對得起他們呢?」
他一揮手,玄肅的斷劍擲於地上。
聽到這一聲響,沈清秋彷彿嚨被塞進一隻拳頭,笑聲戛然而止。
披頭散髮、滿面污之中,一雙眼睛越發亮的彷彿白火燒耀。他哆哆嗦嗦朝著斷劍挪去。
什麼都沒了。
只剩一把劍了。
冰河的今日是他一手促,他的結局又是誰一手鑄就?
岳清源本不該是這樣的下場。
為赴一場遲了數十年的舊約,完一個於事無補的承諾。
劍斷人亡。
不應該是這樣。
線蔓延,就在即將匯聚一結時,錯了開來。
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