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滿春（三）

冷的牢室中，悶著尖銳的慘。

李桓手上纏著冰冷的鐵鍊，出咯啦響，往跪爬在地上的人背上狠狠捶打。這一記當真狠，那人一下跌弓子，倒在了地上。

李桓呼出盤繞在心頭的怒火，鐵鍊順著手指落在地，聲音如同冰冰，冷得地上的人狠狠，渾疼得不住哆嗦。

李桓道：“朕派人將你從邊疆奴隸司裡撈出來，是給你的恩。這幾年你靠著後頭去伺候那些個蠻人，才活了這條爛命，臟得令人噁心，也配永嘉？”

方歡嗤嗤地笑，“皇上……永嘉不比奴才，乾淨，多……”他一說到這裡，便笑得更開，里跑出沫，“是奴才的奴才，比奴才還要賤……”

李桓咬著牙，狠往方歡背上踢踹，“你還敢說！還敢說！”

方歡已疼得麻木，痛中還在笑， “皇上，殺了奴才，呃……也改變不了事實……！”他掙扎著抱住李桓的，拼盡力氣仰起滿是污的臉，模糊著看他，“皇上恨雁南王，拿奴才出氣……可奴才就是您眼裡的一隻螻蟻，死了也就死了……倒不如讓奴才來為皇上分憂？”

李桓大覺可笑，“你能幹什麼？”

“奴才能讓雁南王像您一樣，氣得瘋，氣得失去理智，就像現在……”方歡眼睛黑，笑 地抬頭看向李桓，那笑容令人骨悚然，“奴才袖子裡若有一把刀，皇上的……可就不保了……”

李桓大為惡寒，將他踹開。他本是嫌惡至極，可過了片刻，李桓又正眼瞧向了方歡。

他遲疑地問了一句，“你可以麼？”

方歡回答：“則生，敗則死。奴才只想活命，您的天下那麼大，留奴才一條爛命，不算什麼。若奴才能換一個雁南王的命，奴才死也值了！”

奴才總有奴才的活法，也有奴才該有的本事。方歡就有這樣的本事，無論是多下賤、多惡毒，他都會千方百計地想要活下去。

他尖尖地笑起來，“皇上，您來做決定。”

李桓將方歡看了又看，手掌漸漸攏。

*

獵場比試當日，宮中派了馬車接李慕儀前去。

車窗外的日如瀑，傾瀉在車廂當中。李慕儀犯起春困，正小憩時，聽得外頭一陣，隨行的士兵叮囑李慕儀切勿出來。

大樑軍喝問了攔路的是什麼人。

李慕儀聽得朗洪亮的聲音喝喊，“殿下，是蕭原冒昧了。”

李慕儀擰眉，聽得是奕陵君蕭原，照理講他應在獵場，鴻臚寺為越祗使節設了一場盛的羊宴。

對方出示令牌，護著車廂的侍衛跟李慕儀低聲說：“的確是奕陵君。”

李慕儀由奴婢攙扶著出了馬車，站得有些高，但也是剛剛與馬背上的蕭原平視。

蕭原看見李慕儀，眼睛不由一亮，英眸裡的欣賞不加掩飾，由衷讚賞道：“早聽聞大樑宮廷畫師天下難及，如今蕭原見到殿下，可見不真，那丹青筆墨未曾勾勒出殿下風姿的三分。”

他足夠坦坦盪，口吻真摯又直白。

李慕儀卻有些慍怒，“奕陵君前來所為何事？”

“殿下莫惱。”蕭原翻下了馬，朝著李慕儀的方向走來。士兵威嚇地攔住他的去路，蕭原倒作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玩笑樣來，李慕儀不好怠慢遠方的客人，失了皇家氣度，揮揮手將人遣退。

蕭原走到李慕儀面前，略仰著頭看馬車上的，溫聲道：“獵場還在設宴，那裡的繁文縟節實在悶得人慌，我正要去馬場散散心。聽聞殿下素來不喜那樣的場合，便來問一問殿下，願不願意隨我一同去騎馬？”

他大大方方地出手，意在熱邀請，看不出有任何曖昧。

李慕儀搪塞道：“我不會騎馬。”

蕭原道：“若來大樑，能為殿下牽一回馬，也是蕭原的榮幸。”

他那樣坦坦盪，彷彿李慕儀若是拒絕，反而顯得有心。

李慕儀不想讓蕭原認定有所畏懼，未將手給他，而是由奴婢扶著下了馬車。蕭原笑了笑，負手，大步流星地跟上李慕儀。

馬場離這裡並不遠，蕭原要扶李慕儀上馬。李慕儀拂卻他招迎的手，拽住馬韁，蹬著馬鐙穩穩地坐上去，

睥睨著蕭原詫異的臉，輕淡道：“奕陵君願意為我牽馬，卻之不恭。”

蕭原先是詫異，聽李慕儀這句話，忽而一下笑起來。他笑得爽朗，彷彿天如此，不加拘束，聽起來像是呼嘯在草原上的風。

蕭原道：“看來殿下對我有很大的不滿，可是因提親的事，覺得蕭原不配？”

“我與奕陵君本素不相識。”李慕儀不怕對蕭原這樣的人直言。

蕭原想了想這句話，鬆了一口氣道：“半路冒昧殿下，也是為了此事。提親，是蕭原了父親之命，難以違抗。我為越祗子民而來，不敢有負所，但也不敢拿殿下的婚事兒戲。蕭原此次將會竭力與大樑磋商其他條件，還請殿下放心。”

李慕儀看他，“真的？”

蕭原不回答真與不真，道了句：“在越祗的時候，我就聽聞殿下自小飽讀詩書，頗通政事，乃是巾幗不讓鬚眉的豪傑，早就對殿下敬仰不已。如果殿下不嫌棄蕭原一介人，不知您願不願意我這個朋友？”

李慕儀道：“越祗與大樑向來都是朋友。”

蕭原大笑道：“殿下，果真是殿下。”

他為李慕儀牽著馬，和風吹過的間，有淡淡的花香氣，比草原上的味道都要清爽。迎著風時，李慕儀輕瞇了眼睛，一無盡的草野，令人心曠神怡，自由又舒適。

蕭原領著馬，一圈又一圈地轉，看見瞇眼的模樣，不微笑起來，用洪亮的聲音說：“我本名薩爾勒。蕭原是教我漢話的儒師為我起得名字，他講，'原'字坦，是為君子。”

也許是這和風拂面，李慕儀難得笑了一笑，“薩爾勒，很好聽的名字。”

“我比你年長，與你六哥是同歲，永嘉也可喚我為兄長。”他這樣一句話，將兩人的距離拉得很近很近。

李慕儀卻很難覺得這個人是無禮的，又是疑，又是新奇，低低喃了一聲：“蕭原哥哥？”

蕭原忙應了一聲，見李慕儀詫異他應得這樣快，模樣實在有趣，便開懷大笑起來。

李慕儀將這朗朗笑聲聽進耳中，很像方才過耳邊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