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鵲橋仙(終)
永嘉長公主出嫁,對於大樑來說不是什麼小事,負責與越只談判的雁南王提出嫁妹時,著實出乎一些人意料。在外人看來,他們兄妹多年深厚,當初葛鎮川強求永嘉為妻,這位已多年不經沙場的雁南王千里驍騎直殺楚州,摘了葛鎮川的人頭,可見對這位妹妹一向是憐至極,視若珍寶。
如今令下嫁奕陵君蕭原,自然引起不的爭議。
朝堂之上,恨李慕儀暗中乾涉政事的宗室宗親不得早些遠嫁,以趙行謙為首的仕林一脈則據理力爭,雙方爭執得沸反盈天,咄咄不休。
待僵持不下時,旁人再問李紹的意見,李紹卻將決定拋給在上的九五之尊。
李桓最開始一言不發,對上李紹有些戲謔的眼神,不多時,李桓直腰,口吻中有不容置喙的堅決:“準。”
十里紅妝,滿堂金玉。
出嫁是在長公主府,天濛濛亮的時候,長龍般浩浩的迎親隊伍就停在了府門口。李桓不好出宮,李紹也去了江南,李桓就任趙行謙為特使,與一位高家表兄同去送親,送至峪王關。
鏡子裡的新人明眸善睞,靨輔承權,點上胭脂後,烏眸也靈巧生輝。
薛雉低眉看向妝臺上的玉盒,想起送來的小廝說:“六王爺臨走前代奴才,講殿下出嫁,應當禮賀,此請殿下小心收好,莫再弄丟了。”
手指在玉匣上挲片刻,打開,見一枚玉髓手鐲安安靜靜躺在裡頭。
薛雉教那紅刺得眼睛發熱,鼻尖一酸,淚紛跌而下。為梳頭的人勸這大好日子,莫見了哭,才去眼淚,將那紅玉鐲戴回到手腕上。
喜帕下的臉映得紅彤彤的,在眉梢,瑰姿無雙。趙行謙待出來,以紅綢作牽,為之引路,而後奉坐上朱輦,由八人抬出長公主府。
趙行謙隨行在側,心道,他能陪走過的這一段路可真短啊,短得令人生恨。
“臣……臣無能……”他咬著牙出來的字,是向請罪。
“牧禮。”薛雉喚他的表字,趙行謙一時沒應上來,以為是幻聽,好久,他抬起頭,詫異地喃喃了句,“臣在。”
“你做得很好。這些年,辛苦你了。”
話不多,留給他的也只有寥寥幾字。看似平淡,但之於他,如金似玉。他本沒有那麼好的福氣,能與走這不長的一段路,已是最大的福氣。
出了峪王關,趙行謙和高家表兄代皇上傳達奕陵君幾句關的話後,就騎馬回了京。
一行人馬在峪王關外紮營。
這日,薛雉換下喜服穿起紅裳,正對鏡梳妝時,蕭原在外請見。
得準後,他了帳,手裡還提著一壺酒。
蕭原將從信鷹腳上解下的信筒給,道:“你六哥……”他這樣一說,又覺得不對,改口道:“是李紹。”
“我不知你的心上人會是李紹,他說時我還不信……怪不得那日在獵場,他那麼囂張,原來他也不想輸。”他笑嘆著,見薛雉答又不知還從何說起的模樣,忙擺了擺手,“別在意,妹子,李紹是個不折不扣的英雄,值得託付。老師的願也算了了,我很高興。”
薛雉將信筒握得的,道:“謝謝。”
蕭原搖頭,“萬萬不必謝,其實有了這樁婚事,我回越祗會費了許多時間,也有了余力做更多的事。從前我不屑借助這樣的手段,可奈何李紹是個天生的說客,他讓我益,又不讓我覺得有愧。”
薛雉默了片刻,請人從匣中取來蕭原的寶刀,雙手奉還給他,再表謝道:“無論如何,我都很謝奕陵君的心意。”
蕭原著寶刀笑了笑,卻沒有再接,“就當我這個做兄長的一片心意,好好收著,往後你還是蕭原的妹子。李紹答應我會一生一世照顧你,倘若他反悔,為兄會替你做主,不再讓人欺負了你。”
話已如此,薛雉怎敢再怠慢了他珍重的心意,又將寶刀小心收下。
蕭原與喝了幾杯喜酒,讓看看李紹傳信中說了什麼。帳外忽然好一陣,很快就有人喝傳,道:“奕陵君,是雁南王的兵馬。”
薛雉捻開信卷一看,見上頭書著兩字——“藏雀”。
心下一,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將信箋一下攥在掌心當中。蕭原瞧見的眼睫,笑了一聲,“去。薛雉,去罷!”
薛雉也顧不得其他,跑向帳外牽起一匹馬,一挽韁繩,策馬衝出了越祗的營地。
看見遙遙遠方,迎親的隊伍皆是赤甲紅翎,馬頭披彩,猶似漫天的紅霞橫在盡頭。濃烈的赤紅裹著李紹,紅袍在風中翻湧如雲,清俊的臉,深黑的眸,在看見那似飛來一般的影時,朗朗地笑起來。
他下了馬,輕笑著張開雙手,薛雉不待勒停馬就翻下來,險些跌了一跤,還嚇得李紹跟了兩步,可薛雉又很快站穩,腳步那樣輕快,一下撲到了李紹懷裡,與他相擁。
李紹著的肩頭,聽不住輕,失笑道:“跑這麼急作甚?我會一直等你。”
薛雉不知該從何說起,往他膛裡鑽了鑽,聲音發道:“你記得,你記得……”
攏著的手臂愈發了,李紹輕蹭著的額頭與髮,道:“怎捨得忘。”
隨從走近蕭原,與他同著遠相擁的影,問道:“奕陵君,咱們接下來要怎麼辦?”
蕭原負手,微微笑道:“著令上下系白,回京傳信,說長公主永嘉在途中久病。……歿了。”
在這峪王關外的川野上,北邊是浩浩雪白,南邊是殷殷赤紅,譬如過去,亦若將來。
自從永嘉長公主離京遠嫁後,沒多久皇上就抱了病,雖不誤朝事,但整日神懨懨,看不出一點喜。
前些日子禮部尚書家的三兒進宮陪伴表姐淑妃娘娘,無意間與皇上著幾次面。皇上留意了那三姑娘好些眼,淑妃看在眼裡,暗暗記在心上,這日就托三姑娘代去前,給皇上送盤糕點。
三姑娘來時,李桓剛剛批完折子,沒個形狀地倚在榻上,手指間撐著暗紅的花繩。
奉上糕點,講明來意,李桓一聽就知淑妃在謀算什麼,想起這子是禮部尚書最寵的小兒,問道:“孟尚書才華橫溢,想必教導出的兒也不差罷。”
三姑娘紅著臉,也不敢展鋒芒,道:“家母講,子無才便是德,所以臣也只識得幾個字。”
李桓揚眉,似笑非笑,三姑娘也不知他聽了這話是喜還是怒,可看著他的眼睛,心頭總漫著寒氣,唯恐在聖人面前講錯了話。
李桓翻著花繩,問:“你會這個麼?來,你坐過來,也陪朕……”
掌事太監忽地高呼一聲“皇上”,李桓皺眉,見他跌跌撞撞從門外闖進來,不統,一下跪伏在膝前,哭得眼淚橫流,“皇上,皇上……!”
李桓一腳踹在他上,“哭什麼!”
那太監哆嗦著,話都說不利落了,“越祗傳信說,長公主殿下、殿下不堪路遙,久病不愈,在去往越祗的途中,病,病……病故了……”
李桓先是一怔,點了點頭,像是聽了件不值得過耳的事,臉轉向那三姑娘,將手上的花繩重新撐起來,問:“你,你會嗎?”
那三姑娘聽聞長公主殿下病故,本已驚得跪下,聽見李桓莫名其妙問起翻花繩的事,又詫異又驚懼,不顧著思考,下意識搖了搖頭作答。
“哦……”李桓又點了點頭,目有些渙散,口像是憋著什麼,有些悶悶地發疼,他目尋到掌事太監,再問了句,“你方才說了什麼? ”
掌事太監教李桓這副模樣嚇得手都抖了,“長公主……是長公主……皇上,您節哀,您顧著子,千萬別……”
不等他說完,那憋在李桓口的東西一下竄上嚨,氣翻湧,他稍稍弓了下,一口猛嘔出來,青黃濁中混著,嚇得滿宮的人都跪著上前,接迎著李桓。
有焦急喚太醫的,喚皇上的,轟隆隆的聲響在李桓耳朵裡炸開。
他腔裡疼,嚨裡疼,額頭也疼,好像教什麼東西死死住了,無一安好,無一口不在息。
他目游移了好一陣兒,沒找到想見的面孔,便狠狠推開面前的人,流星飛箭似的往外跑。
黃昏天裡的晚風混著清新的香往他嚨裡不斷鑽,不斷補充著空氣,支撐著他往外跑。
宮人,大臣,軍,都在他後追著,呼喚的聲音猶如一繩索一樣,捆縛著他的手腳,不斷往後拉,往後拽……
李桓拼了命的往外跑,遙遙聽見有高聲傳喚,直拔雲霄,“下鑰——”
象徵莊重嚴峻的朱紅,在宮門樓下昏暗的線中蒙上潑墨一樣的黑,獨獨門中尚且出一抹燒胭脂的濃烈霞。
這在李桓眼睛裡一寸一寸地收梢,門嘭地一聲,如一道驚雷,將李桓劈怔,他的腳如同陷泥淖,拔不出來,也再難邁出去一步。
李桓攬擺繁重的黃袍回,再,見那紛擁而來的人似有眾生百相,各自有各自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已無一人與他有關……
一場雨將春帶回江南,草川飛絮,又是煦暖的一年。
王府中,清和的落在床頭,薛雉輕輕睜開眼,暖金勾勒出溫的廓。
薛雉起,背膩白,吹彈可破,因空氣裡還泛著輕寒,將褪下肩的薄攏上來,輕挽起一綹髮,那本該無瑕的頸子上有點點猩紅。
這猩紅的始作俑者也醒了來,從後環住,手沒輕沒重地著,側首往那紅痕上親吻。
他聲音低啞,“夫人醒這麼早?”
薛雉抬手住李紹的下,迫著他不再作,“不早了,王爺今日還要去理公務。”
李紹聽見都頭疼,將薛雉渾拉回床中,胡親吻一番,飽了興致後才起。薛雉幫他穿,低頭幫他系腰帶時,李紹問起:“聽下人說,這幾日都不曾好好用膳?”
“吃不下。”薛雉又取來從前那枚梅花樣兒的荷包,間或著玉佩等一併系上,道,“吃了總要吐。”
李紹問:“大夫怎麼講?”
薛雉搖搖頭,“不是什麼大礙,王爺別掛心。”
李紹捉住的手,牢牢握住,佯斥道:“別掛心?你怎不反思,何時能教本王省心?”
薛雉笑他大驚小怪,忙承諾著今日就讓大夫來診一診,又轉頭去推開窗戶。暖風拂上面時,吹得清醒爽快,一時像是想到了什麼,手指緩緩地上自己的小腹。
想了一會兒,有些恍惚發怔。那邊李紹低頭翻著幾沓公文,裡還在不停囑咐道:“等大夫看過了,本王再走。仗著本王不在,王府裡沒人治你,就敢胡作非為…… ”
恍惚的神思讓他不休的言語扯了回來,倚在窗前,凝著李紹,時不時也應幾聲他的斥責,好讓他消些火氣。
知李紹在惱,薛雉也抿不住邊的笑,又去窗外,見是——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