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秦芃沒說話，好久後，苦笑出聲：「阿鈺，我的家，早就不在北燕了。」

說著，抬頭看向趙鈺，歎息道：「回去吧。」

趙鈺不言，許久後，他慢慢笑了。

「那年我讓你留下，你不留，我放你走了。」

「這一次，讓我任一次，」趙鈺看著，目平靜：「我帶你回去。」

說完，趙鈺轉離開。

第二日早朝，秦書淮往宮裡去，到了宮門前，馬車便緩了下來，秦書淮覺得不對，掀起簾子，看向外面。

外面是吵嚷聲，秦書淮皺了皺眉頭：「發生了什麼？」

「是一些書生，」江春從外面跑了回來，頗為憂慮道：「他們攔了道，舉著條幅要求懲治長公主，給柳詩韻一個公道。」

聽到這話，秦書淮就冷了神：「去查一查，這些人怎麼知道的消息。立刻讓順天府來，該抓的抓該關的關。」

「這……」江春有些遲疑：「怕是對聲有損吧？」

「再讓他們待到天亮，」秦書淮冷著聲音道：「才是真正的聲有損。」

江春立刻反應過來秦書淮的意思，越多人知道這事兒，對秦芃的聲越差，到時候激起民憤，就不好理了。

然而秦書淮這事兒明顯是來晚了些，順天府到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宮門之外，員排了長列，那些書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和兵直接廝打起來，圍觀群眾越來越多，秦書淮依稀聽著外面書生嘶吼著：「這天下莫不就是他秦書淮的天下？靖帝之難，北燕長驅之恥，諸君怕是忘了嗎？！」

「今日我等要的不僅僅是柳小姐一個公道，我等要的，還是這朝野清明，這天下公平！」

江春聽著那些書生的話，臉越來越難看，外面人議論紛紛，江春實在忍不住，猛地出去，大吼出聲：「放你娘的狗屁！這案子關我們王爺什麼事？！」

江春也不是徹底沒腦子的，如今明面上，秦書淮和秦芃的確沒什麼關係，這些人上來就直接扯上秦書淮，可見他們的直接目的就是秦書淮，而不是秦芃。

秦書淮不爭辯，若說久了，莫說這本就是真的，哪怕是假的，也了真的。

江春這一聲吼，也就是讓眾人清醒明白，這個案子和秦書淮沒什麼關係。

「誰不知道長公主和攝政王那些齷齪事，」那書生被著，冷笑出聲來：「若王爺心中無鬼，為何不肯開庭審案？！」

「證據不足還在調查，誰一口咬定了告訴你長公主就是兇手的？」

江春立刻追問，書生「呸」了一聲道：「當日茶樓失火，我便在場，親耳聽到柳小姐呼救，口口聲聲指認了長公主，我早已錄完口供，可如今案卻是一拖再拖，這不是有鬼，還是什麼？！」

「你……」

「江春。」

秦書淮平靜開口，打斷了江春的爭執，直接道：「加之罪何患無辭，開道。」

江春憤憤回了馬車，順天府的人陸續將人帶走，這才恢復了正常同行。

然而此刻所有人心事重重，大家都明白，這書生一聲喊，無疑是捶在了所有人心上。

這書生的話，朝中員心中大多明白的確是事實，秦書淮和皇帝要保秦芃，這本是應該，若柳家肯忍讓，那這件事大概也會順利罷休。

可如今陸秀咬死不放，柳家不肯退步，外加書生鬧事，如今再不明白這是有人借著柳詩韻一案攀咬秦書淮，那就太過愚蠢了。

而這朝廷之上，敢於如此直面撕咬秦書淮的，也就只有張瑛了。

大家心裡都各懷心思，一時氣氛凝重起來。

等上朝之後，大家方才站定，秦銘慣例詢問是否有事請奏時，史王晟突然站了出來。

王晟在史臺乃四朝元老，為人剛正不阿，但門生眾多，曾任兩任帝師，手持打龍鞭，上打昏君下打臣，當年便就是暴如靖帝，也要退讓三分。

王晟一站出來，秦書淮便覺不好，皺起眉頭。果不其然，王晟手持笏板，恭敬道：「陛下，臣有本奏。」

「臣請奏，」王晟抬頭看向秦銘，眼中如鷹銳利：「開審長公主殺柳詩韻一案。」

他說得鏗鏘有力，秦銘聽政已久，早就明白王晟的地位。他慌忙回頭看向秦書淮，眼中全是懇求。王晟也知道秦銘做不了主，直接看著秦書淮道：「怎麼，王爺還覺得，證據不足嗎？」

「是。」

「老臣查閱了此案所有卷宗，」王晟提高了聲音：「秦書淮你看著我，你再說一遍，證據不足？！」

秦書淮沒有說話，王晟面痛惜之，急促道：「秦書淮，先帝憐你才華，信你與靖帝不同，才一手培養你走至今日，可你是如何回報於先帝的？我給了你三分薄面，前些時日一直未曾開口。可今日宮門之事，你應當已經知曉。此案已激起民憤，若再拖延，有損朝廷之威信，陛下之聲譽。陛下！」

王晟轉頭看向秦銘，恭敬跪地，叩首，高呼道：「老臣懇請陛下，命大理寺開堂審案！」

「陛下，」張瑛看向秦銘，歎息道：「老臣以為，王大人說得極是，老臣亦懇請，開堂公審此案！」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一時之間，堂上跪了大半臣子。

朝上之人本就是以張瑛和秦書淮分兩派，剩下的便是各世家清流，如今人心所向，除了秦書淮的人，竟都跪了下來。

秦銘明顯慌了，他一直看著秦書淮，小聲道：「王爺，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

秦書淮沒有說話，便就是這時，周玉突然站了出來，平靜道：「陛下，臣亦附議，開堂審案。」

周玉雖然說是和秦銘說，目卻是一直看著秦書淮。

秦書淮審視著周玉的目，片刻後，他便看到自己的人，一個一個走了出來，跪在了朝堂之上。

秦書淮從來明白，周玉陶冉等人之所以追隨他，求的是那份前程。他必須給這些人看到自己有能力給他們這份前程，才能讓他們一直信服。

然而如今他們這些人心裡，自己大概在做一個太過不理智的決定。

他看著滿堂跪著的人，終於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所有人都舒了口氣，秦銘看著秦書淮點頭，了拳頭，抖著子，許久後，卻是猛地抬頭，怒道：「朕不允！」

「陛下！」

張瑛不可思議抬頭：「您說什麼？！」

「朕……朕……」

秦銘抖著子，秦書淮平靜接過：「既然陛下都說了不允，那我等不如改日再談。北帝如今已在外等候，陛下，」秦書淮轉看向秦銘：「還不接見嗎？」

「對，對，」秦銘趕忙點頭，立刻道：「這就接見北帝，快請北帝上來！」

「陛下，」王晟著急上前：「您這是……」

「請，北帝上殿！」

這時，秦銘邊的大太監董尤提高了嗓子，打斷了王晟的話。

太監們將宣召的聲音一聲聲傳了出去，一個紅影從外面慢慢走來。

出於禮遇，秦銘和秦書淮亦走下臺階，迎向來人。

事實上，在趙鈺之前，一國君主前往另一國，往往是小國參加大國，強弱早已決定了態度。然而北燕如今與南齊平分秋，在其況下，一國之君來面見另外一個國家的君主，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因為沒有發生過，所以禮數一事上，禮部查閱典籍，弄得頭昏腦漲。

秦銘按照禮部的話，下了金座，恭恭敬敬和趙鈺一起同是行禮，行禮之後，秦銘用稚的語氣規規矩矩邀請了趙鈺上座。

趙鈺坐到秦書淮另一邊，他抬眼看見秦書淮後面的珠簾，秦銘注意到趙鈺的視線，忍不住道：「北帝是有什麼疑嗎？」

「朕只是想，」趙鈺看著那珠簾，視線和了許多：「那珠簾之後，當有佳人才是。」

這話出來，所有人心中心思各異。

趙鈺的來意大家揣已久，因此也相信，如今他在朝堂上說的每一句話都不該是廢話。他突然提及這位已經下獄的長公主，這是幾個意思？

然而秦銘卻是不及眾臣子們想得多，面上帶了些苦道：「這裡……原是皇姐的位置。」

聽到「皇姐」這個稱呼，趙鈺神暗了暗，彷彿一條毒蛇盯上了獵，秦銘突然覺得周邊空氣冷了下去，他有些茫然抬頭，卻只看到趙鈺如春風一般的笑容。

「說起來，」趙鈺看看著秦銘，彷彿一個長輩一般，眼中帶了懷念之：「南帝如今，和朕小時候倒有幾分相似。可惜朕的皇姐去得早，若是還活著，看見南帝，必然也會屋及烏的喜歡。」

這話讓秦書淮忍不住抬眼看了趙鈺一眼，他有些無奈發現，趙鈺對秦芃的佔有，不僅僅只針對他一人。

秦銘被趙鈺的話說得愣了愣，也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只能點點頭，頗有些孩子氣道：「那……那還好我皇姐還在……」

話出來，全場就安靜了，周玉住了笑意，秦書淮也忍不住揚起了角。趙鈺面不變，畫風一轉卻是道：「其實，朕這次來南齊，為的是兩件事，第一件事便是來信所說，兩國議和之事。」

說到這件事，所有人都正經起來，秦銘點了點頭，示意知道。

「這第二件事，」趙鈺歪了歪頭，彎起角：「朕對貴國長公主一見傾心，願以皇后之位迎娶，為彰顯誠意，親來此求親，還南帝應允。」

這話出口，全場都呆了。秦書淮猛地冷了神，死死盯住趙鈺。

趙鈺目卻落在秦銘上，誠懇道：「南帝大可放心，朕對長公主真心實意，天地可鑒。長公主嫁到北燕，朕保證會一心一意呵護，並保證的子嗣，自出生便為北燕太子。」

這話的分量，在場所有人都明瞭。

趙鈺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一般的國家，都要防著他國子在後宮生下子嗣，以免自己國家他國干政。然而趙鈺卻在尚未迎娶時，就將秦芃的孩子約定為太子。

若一開始大家是以為趙鈺是為了兩國迎娶秦芃，此刻卻是清楚明白，趙鈺是為了秦芃才給南齊一個面子。

趙鈺見秦銘猶豫，繼續道：「若南帝還不放心，朕還可以許諾，朕後宮之中，僅有長公主一人。」

此時此刻，在場眾位臣子幾乎都快以為趙鈺瘋了。

跟隨趙鈺而來的柏淮卻是面不，彷彿是早已知道君主的決定。

而秦銘也被趙鈺說，但他是不敢決定秦芃的婚姻大事的，只能道：「朕……朕得問問皇姐。」

「靜候佳音。」

趙鈺彎了眉眼，那眉目如月牙一般。

趙鈺和秦銘在朝堂上就協議的問題又說了一會兒，協議是秦書淮早已經與他簽訂好的，如今也就是走個過場，讓人將協議容念出來。

念完之後，秦銘讓董尤將協議收好，說再斟酌一二，隨後便下朝離開。

趙鈺起準備走時，秦書淮站在他後，突然出聲：「北帝。」

趙鈺停住步子，回頭看向秦書淮，挑了挑眉：「淮安王何事？」

「我送您出去。」

秦書淮面平靜，同趙鈺一起走下了臺階。

兩人一同走出朝堂之中，行走在長廊之上，邊人漸，秦書淮面平靜道：「你今日做這件事，芃芃知曉嗎？」

「怎麼，」趙鈺回頭，眼中帶著些譏笑：「你今日沒朝著我發火？」

「對於一件不可能發生的事，」秦書淮一直看著長廊前方，目平淡：「我有什麼發火的必要？」

「倒是你，」走到長廊盡頭，秦書淮頓住腳步，轉頭看向趙鈺：「準備好如何同芃芃解釋吧。」

「這就是你要說的話？」

趙鈺挑眉，秦書淮點頭，應聲道：「承怒火前，總該做點準備。」

說完，秦書淮走下臺階，也不管趙鈺，便前行離開。趙鈺站在他後，皺起眉頭，心裡驟然有些慌。

他總覺的在他不在的時間裡，秦書淮和秦芃似乎又發生了什麼，以往秦書淮一貫是患得患失，能輕易被他激怒，如今秦書淮對秦芃的，似乎是被確認一般，十分肯定安穩。

「秦書淮！」

他忍不住住他，了拳頭：「你對我姐做了什麼？」

「我能做什麼？」

秦書淮回頭看他，有些不明白。

趙鈺抿了抿，制住心裡的害怕，慢慢道：「我姐許諾了你什麼？」

「？」聽到這話，秦書淮慢慢舒展眉頭，眼中帶了溫：「自然是，許了我一輩子。」

「會給我生個小世子，你的小侄子，趙鈺，」秦書淮沒有毫激怒趙鈺的心思，語調神都十分平靜：「別鬧了。」

趙鈺這輕飄飄的三個字，了拳頭，一眼不發。

秦書淮轉離開，江春跟在後面，剛走出宮門，江春就上前道：「高！王爺您這次居然沒生氣打這兔崽子，您果然又沉穩許多！」

秦書淮沒說話，上了馬車，放下簾子。江春翻上馬，就在上馬那片刻，猛地聽到裡面一聲巨響。

秦書淮把他馬車裡的小桌給掀翻了。

「主子啊，」江春掀起車簾，頗有些猶豫道：「要不我教您罵人吧，把自己氣壞了，不好。」

秦書淮坐在馬車裡抬眼，冷聲道：「滾！」

江春趕放下簾子，走了。等到了王府，秦書淮下馬車時，突然道：「教兩句吧。」

「教什麼？」江春抬頭，有些茫然，秦書淮瞟了他一眼，目有點涼。江春頓時想了起來，忙道：「小兔崽子！」

秦書淮點了點頭，罵了句：「小兔崽子！」

秦書淮從沒罵過人，驟然這麼一罵，江春居然覺得……

還他媽好聽的？！

江春認為自己一定是腦子被驢踢了。

想想江春還同秦書淮的，有這樣的小舅子，誰不糟心啊？

罵完趙鈺後，秦書淮覺得心裡舒服了許多，便在屋子裡批摺子。而秦書淮批摺子的時候，秦芃就在牢房裡看著小話本，笑得不行。

坐牢這些日子，除了牢房本環境不怎麼樣以外，秦芃覺得自己過得還不錯的，秦書淮幾乎每天都會來看，缺什麼給什麼，左遙時不時會來彙報一下調查近況，秦芃知道勢不容樂觀，然而卻也不覺有什麼。

畢竟，對於一個已經死了三次的人來說，的確也沒什麼好懼怕的。

有時候秦芃會覺得，自己彷彿是擁有著無限的生命，這一輩子，確認了秦書淮的心意，想，如果死了，再次重生，一定能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