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求歲錢。”長桌上攤開一雙雪白的手,抓著個特製的大紅包,此包非常之大,方圓三尺。
雪白的手旁邊蹲著只雪白的球,立刻有樣學樣的撐開一個碩的口袋,該口袋十分之闊,長寬十寸。
一人一鼠涎著臉,目灼灼的盯著對面那個金主。
金主悠閒的靠在椅背上,手指答答敲著桌面,先輕描淡寫的睨一眼某球,道:“元寶,從你上我終於完全理解了近墨者黑的意思。”
墮落的元寶大人愧的去牆角畫圈圈。
強悍的孟大王字典裡卻從來就沒有“不戰而退”、“自慚形穢”之類的字眼,紅包依舊不依不饒的遞著,猥瑣的笑:“要求不高,只需千兩白銀面值的銀票將此包裝滿,相信尊貴的太子殿下一定不會拒絕我這個小小的要求的。”
太子殿下微笑,擡起長睫瞅一眼,道:“放心,現在全天下的人都不敢虧待你孟大王的。”
“哦?”孟扶搖托腮。
“擔心你家兔子跑。”
孟扶搖咧笑,道:“這句話從紀羽那冰塊裡說出來真是太有效果了……咦,爲什麼帶領我王軍的人是他?戰北野不要他了?”
“也許吧。”太子殿下壞心的道:“你要知道,各國朝廷有例,紀羽這種況,是不能爲的。”
孟扶搖含笑瞟他一眼,道:“無恥啊無恥。”
長孫無極謙虛:“過獎啊過獎。”
孟扶搖無奈,某太子皮厚如城牆心黑似墨漿,指他良心發現還不如指戰北野當衆跳舞,只好轉移話題:“喂,咱們要去賀璇璣主登位?可你還沒說璇璣主是哪個。”
“不知道。”長孫無極道:“居然沒有寫明主名字,也不知道旋玩的是哪一齣。”
“旋沒死麼?”孟扶搖愕然,“沒死新君繼什麼位?”
“做太上皇唄,五洲大陸這樣的例子多了是,早先太淵就曾因爲兒子們太多,爭位爭得老皇只好避位,現在璇璣不僅兒子多兒也多,自然更加鬧得不可開。”長孫無極笑笑,又道:“不過就我來看,事沒這麼簡單呢。”
“到底幾個娃啊?我見過的只有三個。”
“八男九,早先更多,不過該死的都死了。”
“真能生啊……”孟扶搖嘆,“下豬崽似的一窩一窩的。”
長孫無極瞟一眼,眼神似笑非笑,半晌道:“鑑於你到哪都惹事的病,我先給你把那羣豬仔的資料簡單說一下。”
“沒必要吧,”孟扶搖敲著桌子,瞇著眼笑,“難道還有誰被迫被欺負需要我老人家參合了去幫忙搶皇位嗎?啊……雲痕雲兄弟,貌似離皇位有距離吧?”
“這世上事難說得很。”長孫無極微笑,“保不準璇璣一見你孟大王雄姿英發玉樹臨風,哭著鬧著要請你做皇帝也是有可能的。”
“此話有理。”孟扶搖恍然大悟,一揮手,“說來聽聽。”
“皇后的兩子兩,是最有競爭力的,然後是榮貴妃的兩一子,其中長公主和長子都在名下,寧妃家族勢力雄厚,的三皇子也頗有地位,據說人也文武全才,很得旋寵,至於其他的妃嬪甚至宮所生的子,不乏才幹出衆者,但是終究因爲母族地位先天限,只需注意就好。”
“不對啊……”孟扶搖低頭看著手中璇璣皇子皇們的資料,愕然道:“璇璣皇子皇們年紀都好大,怎麼反而是皇后的子年紀最小?在皇后之後,諸妃再無所出?這不合理啊,按年紀算當時旋還不至於生不出孩子,難道老婆娶多了娃生多了,膩了?”
“旋現在的皇后是繼後,比旋和諸妃都年輕許多,”長孫無極笑得意味深長,“以善妒兇悍,聞名五洲。”
孟扶搖哈的一聲笑了,道:“萬貴妃?”
長孫無極疑問的看,孟扶搖搖搖手道:“沒啥,我想起某段歷史,善妒的萬貴妃不許其他人生皇子,和璇璣皇后真是異曲同工,哈哈。”
心中一瞬間飛快掠過一個想法,卻又轉瞬不見,一轉眼見長孫無極深深盯著,道:“扶搖你的歷史又是哪國哪朝的?”
孟扶搖嗆了一下,心道一放鬆又說,長孫無極卻又道:“扶搖,你那些古怪的歷史,以後莫在他人面前言及。”
孟扶搖哦了一聲,沒有深想長孫無極話意,心道確實說比較好,站起來,了個懶腰道:“了,讓店家上菜吧,唉,孤零零的年夜飯啊。”
探頭向窗外張了張,看著客棧之外萬家融融燈火,聽著遠傳來的舉杯換盞喧鬧之聲,悠悠嘆息道:“我就沒有過過一大桌子人吃年夜飯的年……”
“誰你跑那麼快?”長孫無極拍拍的頭,“非要昨天就離開昆京,不然宗越今晚一定會在承明殿讓滿朝文武陪你喝酒。”
“那還是算了吧。”孟扶搖嘆息一聲,“我不想留在昆京,看見那滿目瘡痍,看見那牆角下未及拭盡的鮮,看見被燒得半毀的臨天樓,我就會想起掛在那第四層的父……軒轅晟死有餘辜,軒轅韻卻又何錯之有?總之……那都是我的罪孽。”
手撐在窗臺,出神的看著這座軒轅鄰近邊境的小城平靜的燈火,半晌悵然笑道:“建築的廢墟能重建,人心的廢墟難挽回……但宗越能予百姓休養生息,但他能做個乖乖的好皇帝……”
“扶搖。”後男子聲音溫,隨即後心一暖,已經被攬他懷中,的背著他的膛,覺到之下的心跳平靜有力而博大,那般靜靜聽著,在他的溫暖和律裡覺到自已沉重的心跳漸趨舒緩,流水般以和他相同的韻律起伏,如指上一抹琴絃清音優雅,驅散這小城冷夜年節之末最後的一點孤涼。
“無論如何,我在。”
孟扶搖微微的笑了笑,看著長孫無極的影被燭打在自已前的牆上,一個廓修長的剪影,慢慢出手指,在那剪影的心臟位置,慢慢的畫了一顆心。
嗯……我知道你在。
兩人都不說話,靜靜看著樓下窗外深沉夜,聽時間在沙裡靜靜流過,漸漸走向新的一年。
孟扶搖輕輕笑起來,想,沒有熱鬧,有溫馨也很好很好。
沙將盡時,城中西南角突然煙花一閃,“啪”一聲一道紅躍上夜空,紅迅速燃亮蒼青的夜,映亮了孟扶搖的眼眸。
“咻!”
“咻!”
接二連三的紅耀起,在城中各星般點點耀開,越來越多,漸漸連綿片,那紅並不是皇城才能用的昂貴煙花,只是尋常百姓用的普通竹,然而卻多,家家戶戶,燃竹,城中竹之聲噼裡啪啦響一片,沙盡的那一刻,無數紅盛開在小城上空,倒映蒼藍蒼穹,如同漫天裡開了深紅而華麗的八重櫻,而那些紅帶搖搖曳曳自天際劃落時,又如雲層之下垂落流漫長的紅曼殊沙。
芒通明之下,各街道突然都響起開門之聲,各家的大人小孩都提著燈籠歡笑著走了出來,手中抓著或多或的竹。那些浮游的燈火在所有街道里緩慢迤邐,如天河泄落的星泉水,一道道流過這座剛纔還被黑暗沉靜塗滿的小城。
邊城點亮,剎那之間。
孟扶搖怔怔的看著,看著這一城的心有靈犀的熱鬧,看著這城池的黑經脈剎那被鮮豔的燈火填滿,不會認爲這只是巧合,邊城貧瘠,城中最好的客棧都只不過是簡陋的木板牀,出木材的白茬子,睡上去咯吱咯吱的響,百姓們生活尤其貧苦,不可能家家都買得起竹,想起今天進城投宿時路過衙,看見百姓們排隊在領取什麼東西,以爲只是府的年節賑濟,除了奇怪排隊的人特別多之外,也沒有多想,如今看來,那是在向全城百姓發放竹,只爲了這守歲之夜,新舊替之時這一霎的滿城繁華。
因爲的到來,一個城被點亮。
那一場聲勢浩大的煙花,是那一個白如雪的人爲獻上,他知道不願在鮮未散的皇城裡那樣的繁華,卻又嚮往相聚的溫暖害怕冷清的寂寞,便選擇了這樣一份方式,爲照亮剛剛有所而泛上寂寥之意的眼眸。
孟扶搖的眸子很亮,閃著漫天紅曼殊沙搖曳的。
那一年,送了一個人一場熱鬧。
這一年,另一個人煞費苦心,送了一場熱鬧給。
這世間所有好的心意,寶貴得令人歡喜之後卻想嘆息。
後,長孫無極輕輕攬著,一同注視這滿城的彩爍爍,心中淡淡的想,其實自己也是有這樣的打算的,只是好歹在人家國土上,好歹扶搖在自已邊,算了……
不過,一會兒也就可以了。
自認爲很大方的太子殿下,輕輕扳過窗前怔立的孟扶搖,很滿意的欣賞了一下某人無意識微張的如花脣瓣,然後,深深吻了下去。
煙花如火,滿城葳蕤,十萬里長空深紅塗抹,將豔映在小城客棧的二樓窗前,那裡窗簾半卷,一燈如星,那裡微風和送,袂雙飛,那裡頎長的男子和俏的子,相擁而立,站立相依垂柳般韻致天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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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一個年,也便過去了。
孟扶搖踏著自己充滿火傾軋的十八歲,走到前途未知路在中央的十九歲。
和一年前,或者三千前的茫然空寂比起來,覺得自己雖然頻遇艱苦,卻也日漸飽滿。
來過,留下屬於自己最鮮明的痕跡,五州大陸記得,將如同記得遙遠的前世。
孟扶搖輕輕笑著,牽馬走在小城清靜的曙和空寂的長街之上。
昨晚一夜的狂歡,今早家家都在閉門睡覺,孟扶搖一路踩著那些遍地的碎紅竹紙屑走過,在那樣細碎的裡有種溫的心。
順利的出了城門,一路驅馳,在軒轅國境城關之前繳了通關令,孟扶搖過城門時,擡頭了城門之上。
那裡有三個劍,當日的鮮卻早已洗去,就在這裡,三個多月前,黑的另一個宗越,用天下第一殺手的詭詐和悍厲,教會如何矇混過關。
不是很好的學生,人家剝皮畫叉叉。
駿馬馳上山崗,緩緩勒馬回首,就在那夜,和鐵伏在這個位置,看著前方黑男子流線刀鋒般利落悍的姿,看著他剖開黑夜如利刃剖開緞一般的漂亮形。
宗越那傢伙的材,真是令人流口水啊……
孟扶搖出一臉豬哥相,笑著,想那傢伙如今大概正坐在高高的四面不靠的皇位上,忙著對大臣分類甄別安穩定的同時清除異己鞏固帝位吧?
五洲大陸最優秀的男子,應該坐他該坐的位置。
微笑著,撥轉馬頭。
遠卻突然傳來悠悠樂聲。
沉厚古撲,哀婉悠揚,不同箭的清越笛的明亮,卻迴旋往復滋味如茶,自城關樓頭之上淺淺飄落,吹起了漫天突降的冰涼雪花。
梅花般的六出雪,伴著蒼涼幽遠的壎聲飛旋落下,素淨通的落在孟扶搖烏黑眉睫,如青羽之上覆了翩然的白蝶,再無聲融化,溼了那一小片細膩懷的心。
長風,古道,離人,壎聲。
一曲《憶故人》。
憶的是誰,故人又是誰?當初大瀚潛府涼亭之巔吹給聽的曲子說給聽的往事,如今俱化作飄過邊戍城關荒草之上的飛雪,再在伊人眉間悄然融化,化爲一滴牽記的淚痕。
此刻,在城外,風塵僕僕裡勒馬半回,他在城,亦是一千里來送的撲撲輕塵,在城外,漫天飛雪裡靜靜仰首,在撲面的雪花裡聽一曲送別的壎,看天地蒼茫共一,想起那個或琉璃眼眸或脣如櫻的男子;他在城,白如雪中輕執金紅雲龍紋的古壎,沉厚的壎在他掌中閃著幽幽神,他那般出神的吹著,想起皇宮中撲來的急切……宮闕之巔燃燒的火箭……長劍探時擋在他頭頂的手……辛苦製作的恭桶牀……敷藥時細緻的手指……掌心裡溫的一吻……院牆下相擁的一霎……技巧做戲落下的掌……悲憤撞在他上的砰然的震……崇興宮裡飄落的紅燈籠許下的願……一生裡第一次也許是最後一次和單獨過的年。
那些患難與共,此生難替的日子。
那些朝夕相伴,執手扶持的險程。
從此後他的人生走向尊榮之巔,卻洗盡鉛華,謝罷舞。
落雪漸,天地皆白,古道飛雪中,有人一霜白的細吹古壎,山雪花裡,有人半卷襟沉靜聆聽。
一曲終了,兩各無聲。
孟扶搖遙遙向城關的方向注視著,城頭上卻始終不見人蹤,默默半晌,撥出“弒天”,手指在烏黑暗的刃面,錚然一彈。
“嗡——”
清空銳意聲響嫋嫋傳開去,直雲霄,孟扶搖向著那個方向微微一笑,輕輕撥轉馬頭。
道路逶迤,健馬翻飛的四蹄踏著關山之雪長馳而去,那一聲獨屬於錚錚氣質的清越應和,卻久久響在空城上端。
城中,白白裘的男子,緩緩放下手中的壎,修長手指輕輕過潤的壎。
他清淡雅潔眉宇間,一抹笑意亦如長空飛雪,涼而沉靜。
扶搖,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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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軒轅國境,在合理的,未曾了起軒轅的距離之外,遠遠去一片黑的人頭,約還有人襟似火,將這清冷雪氣燃著。
敢大瀚皇帝一直在邊境梭巡未去,還在等著接。
孟扶搖萬分頭痛的勒馬,額,道:“前有虎後有狼,邊還伴著只狐,我咋這麼命苦啊啊啊啊……”
肩上元寶大人披著個小小披風,滾著滴溜溜的黑眼珠,心道:你個沒良心的崽,用人家的時候就不嫌人多了。
沒奈何,孟扶搖自己也知道請神容易送神難,吸吸鼻子上前去,招呼:“啊,今天天氣忒好啊,陛下出來打獵嗎?”
戰北野烏黑的眼睛只灼灼盯著,道:“朕出來獵兔子。”
孟扶搖角——據說現在獵兔子已經了打劫的代名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