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著倒在雨中。
兩人都再沒有力氣維持坐著的姿勢。
一個力盡而疲,一個真氣還沒來得及復原便趕來擋瘋虎,生生那拼命一撞。
藥力激發到高峰,本武功也已經是頂級的孟扶搖的全力當一撞,那絕不是隨便什麼人能接下的,放眼當今天下,除了十強前五,能接下的不過寥寥幾人,長孫無極便是其中之一。
但是作爲擁有自防習慣的強者,在那被撞一刻不選擇躲避卻選擇接的,卻只有長孫無極一個。
他在那一刻,完全可以卸勁躲開,可以以綿巧勁將孟扶搖移出去再拉回,那樣最起碼他不會傷,然而他沒有,因爲他清楚,那一刻對孟扶搖至關重要。
宗越給的那顆藥,在服用之初的第一層發藥力被孟扶搖轉給了他,但是真正的全部藥力,卻是在孟扶搖一陣全力拼殺戰鬥之中得以徹底散發,的骨骼息都因爲那毫無保留的調和運用,達到狀態高峰,但正因爲超過正常速度的極速提升,卻又沒有及時調息疏導引流,使真氣在胡衝撞,沒有出口,那一撞,便是最後的自救。
撞得開,怒海平濤,危險終渡,撞不開,真力反衝,後果不堪設想。
那一撞撞出他一口,卻能換來困在黑暗混沌中瀕臨燥狂的的最後的出路和明。
孰輕孰重,自有抉擇。
雨勢如傾,看來卯上死勁,勢必要下個整夜不休。
溼淋淋的孟扶搖伏在溼淋淋的長孫無極上不住咳嗽,咳一口便是一口暗紅的淤,一邊咳一邊去把長孫無極的脈,長孫無極睜眼,按住的手,對一笑。
孟扶搖看著他眼睛,那是平靜而深邃的海,如海之容,天地間苦痛種種,不過是掠過海面的風。
那樣的眼神告訴——天地間苦痛種種,終將化作紅塵塵埃,恨仇恩怨生死,千年後都只是土饅頭一冢,沒有人應該揹著墳墓前行,沒有人應該爲不是自己的錯沉淪。
棄疏就親,人之常,何錯之有?
以就難,仗義援手,何罪之有?
雨聲未休,牽念不休。
有一種勸說安,不需長篇大論絮絮言語,只以眼神和舉止來表達,那些深扣心事的理解,早已訴說。
在不顧決然迎上的那一擋,在明知危險不避不讓那一接,在搶先敲開結冰心房引落淚那一滴淚,在此刻不肯昏去凝視的眼神。
孟扶搖緩緩擡眼,迎上那樣的眼神,暴雨嘩嘩裡將那裡所有的言語讀得清晰,一字字,深刻而無聲。
漸漸的,在那樣的眼神裡,聽見退去,心海波平浪靜,而四面鮮花島嶼再次復甦,花朵綻放的聲音。
那花在暴雨中終於開放,雖遲卻不晚,靜靜枝綻葉舒展華,牢牢紮滌盪過的心靈,從此後,心深有一塊地方,更加飽滿堅實。
終於,輕輕綻開他想看見的平靜的笑容。
那笑容猶帶憂傷,卻清涼乾淨,閃爍更爲盈飽滿的輝,如同庭院四野,被今夜暴雨沖刷洗禮得鮮亮翠綠的蔭蔭枝葉。
而亦得洗禮,從到心。
長孫無極安然微笑,合上眼,孟扶搖笑著,手去擋落在他臉上的雨。
衛和鐵趕過來,扶起兩人,孟扶搖瞟一眼鐵,有心安,卻已完全沒有了力氣,暴過的需要修補和休息,閉上重若千鈞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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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裡火溫暖,四面潔淨乾燥,遠傳來雨後空山特別清圓空濛的婉轉鳥鳴。
長孫無極醒來時,覺到的就是這樣一種近乎祥和的氣氛。
下草堆芳香,而就睡在他邊,睡夢中淚痕猶在,卻噙一抹淺笑握著他的手。
在,好好的在。
長孫無極看了看,又看了看,彷彿覺得有些奢侈,趕又閉著眼,攬著輕輕的發,手勢充滿溫的憐惜……要拿什麼來疼憐?這個爲他遭心裡巨大痛苦的子?
總覺得不夠……不夠又不夠。
終是忍不住,垂下眼,細細看。
下子微微蒼白,長睫覆下,覆不住眼底淡淡青紫,神卻是平靜安詳的。
天知道這份平靜安詳,經歷多磨難和煎熬才得換取?
可那是的宿命,屬於的獨有的磨難,世間熙熙攘攘千萬人爲利而來爲利而往,人人都懂得捍衛自己的自私,併爲此理所當然,唯獨厭棄自己的自私,併爲此更深切的,覺得痛苦。
那份痛苦並不來自於錯誤——從沒有錯,錯的只是命運賦予的心,正義和熱,使不能容忍自己見死不救無於衷。不需要任何譴責,已經給了自己最深的懲罰,擊倒的永遠不是人世間風刀霜劍,而是來自心深巨大的自我責難。
所以纔是孟扶搖。
沒有別人可以代替。
最飽滿,最明亮,最勇敢,引無數男兒盡折腰的孟扶搖。
他不惜犧牲想要全並擁有的……最完整最真實的孟扶搖。
長孫無極微笑著,習慣的又想按上孟扶搖腕脈,那手卻突然輕輕一擡,按住了他,隨即那子半帶埋怨半帶無奈的道:“行了你。”
孟扶搖醒了。
懶懶的爬起來,爬的時候聽見自己骨節格格作響的聲音,不由怔了怔。
長孫無極已經道:“恭喜你,扶搖,你又提升了。”
孟扶搖倦倦的笑:“拜你所賜,不過也拜託你,從今以後不要再給我真力,不然哪一天我真超過了你,你也太沒面子了。”
“我沒打算給你真力啊,”長孫無極笑,“我只想看你提升到什麼程度而已,不過,”他突然語氣一轉,有點不快的道:“我要和宗越談談,他真是昏了,居然給你這麼霸道的虎狼之藥。“
“哎,別冤枉人家。”孟扶搖立即道:“人家可是再三囑咐過的,是我太心急。”瞄一眼長孫無極,嘆息,“其實是我當時了方寸,你進息狀態,自己會修復療傷,只要我耐得子等便什麼事都不會有,都是我倒黴……”
“如今不都因禍得福了麼?只要假以時日調養,你我借那藥力,都可以再上一步。”長孫無極靠著山壁,笑意微微。
唔……雖說後果慘了點,但是扶搖會爲他了方寸,他覺得好。
孟扶搖哪知道他的小九九,靠在山壁,山狹窄,兩人在一起,之間毫無隙,這也是水上那夜之後兩人第一次在清醒狀態下近距離接,卻都沒覺得什麼,孟扶搖就著火烤手,看看四周,道:“我們在哪裡?”
“在鎮上後山。”接話的是鍾易,這個山是個拐,他們兩人被安置在最裡面,其餘人在外守衛,聽見他倆醒來的靜,鍾易進來,笑嘻嘻的道:“紫披風滿鎮的找人,還發文在前路周圍百里四追索,我偏偏就躲在他們眼皮底下!”
孟扶搖看著他,心想自己和長孫無極雙雙倒下,衛不管雜事,鐵又是個不聰明的,倒多虧了他安排計劃,不激的向他笑笑,招呼他進來烤火:“瞧你臉不好,來暖暖子。”
鍾易立即毫不客氣進來,一屁坐在邊,裡窄小,這一子更是得,他天真爛漫的笑道:“你沒事就好了,先前嚇死我。
他抱著一捆柴,一邊添火一邊道:“不過這裡現在也不能久留,紫披風遲早會過來,你兩人如今都傷勢未愈,可怎麼是好?”
“我大概還需要一個月才能完全恢復,你呢?”孟扶搖側頭問長孫無極。
“我應該比你短點。”長孫無極道:“只要渡得過最初一旬,往後便足可應忖。”
“最難的時辰都捱過了,還有什麼怕的?”孟扶搖注視著火,森然道:“不管用什麼辦法,哪怕喪家之犬一樣夾尾逃,我也一定要先忍著,給自己留下時間恢復,三十年風水流轉,等我徹底好了,他們……哼!”
“留點時間給他們洗脖子嘛,你砍的時候也輕鬆點。”鍾易笑嘻嘻的添柴,不從自己這邊添,卻越過孟扶搖子添另一邊的,兩人得太,子,孟扶搖不自在的讓了讓,卻又沒地方讓,長孫無極看著,在火的暗影裡不聲的皺了皺眉,隨即指尖輕輕一捻。
白影一閃,元寶大人昂首邁著貓步進來。
“——”一聲尖,鍾易立刻再次速消失。
元寶牌長噴霧殺蟲劑,百試不爽。
孟扶搖盯著元寶大人,覺得耗子雖然還是那個臉,但眼神看起來頗沉。
“耗子咋了?”孟扶搖偏頭問長孫無極。
“唔……大概是親戚家的氣味薰著它了吧。”長孫無極探頭看看元寶大人,見孟扶搖不懂,又解釋,“爲了不讓自己竄出去壞事,它找了個老鼠進去了。”
孟扶搖“哦”了一聲,神黯了黯,長孫無極看著,緩緩道:“扶搖,我們不畏於提起,也不畏於承擔,但是,沒有必要一直揹著不肯放下。”
“沒有。”孟扶搖吸吸鼻子,對他展開燦爛的笑容,“我想通了,有些事就是這麼無可奈何,孰輕孰重,難以辨明,只能在痛與更痛間抉擇,我不是做聖母的料,能做到無私聖潔棄親救疏,我也不想做聖母——這事重來一遍,我還是會這樣選擇。”
重來一遍,我還是救你。
經歷那般不堪回首生不如死的瀕臨瘋狂苦痛折磨的孟扶搖,在好容易掙扎重生之後,如是說。
長孫無極突然窒了窒。
一生裡揮灑自如,分寸在握的頂尖政客,因爲一句短短的言語,突然覺得滿心裡酸熱漲滿,不能言。
漫長日子裡無聲的堅持和選擇,似都在這近乎無心的一句話中得到了最爲盈的回報。
半晌他無聲的笑起,氤氳蓮花般高潔清華的笑紋,輕輕攏起側子順的長髮,側過頭去在耳邊一吻,道:
“扶搖,我慶幸我此生,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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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璣天三十年二月十二,璇璣國大名鼎鼎,以跋扈和悍聞名皇朝的紫披風,遭了建立以來的第一次重創。
當晚,暴雨之夜,掌握法紀因此橫行不法的紫披風,趁夜闖某地富戶,滅其門,其婦,奪其財,這對紫披風來說並不算稀奇事,從來輕輕鬆鬆無人過問,然而那夜他們踢著了鐵板。
五十人小隊全軍覆沒,死狀個個奇慘。
在更遠一點的鎮子外,原本應該趕來夥同打劫的另一個小組,劫人者反被劫,被數十名灰人截殺,一個不留。
大皇震怒,下令徹查這起驚天大案,但是當夜暴雨太大,將所有痕跡全部沖走,僅僅能從李家宅院坍塌的院牆和斷裂的地面上看出,出手的人,武功極高。
大皇手下紫披風首領仔細看過現場後,很明確的回報上峰,出手者非一般一流高手,疑爲十強者之流的頂尖武者。
這個消息並沒能讓大皇稍斂怒氣——這個璇璣皇朝長,是旋的第一個兒,千恩萬寵的長大,養暴戾倔傲的子,是以能以手之統領氏王朝第一親衛暗殺機,手下冤魂,不知凡幾。
“找!”大皇推翻書案,從未經歷過挫折的天之驕眉梢眼角都是凌厲的怒氣,將滿案的文書信報都砸上二品大員的紫披風首領頭頂。
“不管是誰!帶他的腦袋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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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披風”開始了遍及璇璣全境的大肆搜索。
利用皇朝監察機構的獨特權限,以“捉拿滅門重犯”爲名,發文所有城鄉重埠,調兵嚴守城門,四搜查,大皇親自投書北境十一皇子淨睿,南境三皇子承天,要求協同查找,淨睿最近正因爲隨員接連被殺,本已順利招安的北境綠林勢力人心浮有反水傾向、朝中史在有心人唆使下正在彈劾他這一堆事煩得心浮氣躁,腦門上冒出七八個包,當下只是敷衍應下,南境輔京的三皇子則似乎很重視的答應下來,派遣手下理察院負責刑事執法的專用鐵衛,協同查。
一百名紫披風的死,驚整個璇璣朝廷上下,百憤怒要求嚴查兇手,因此歷來分掌明裡和暗裡執法權,因權益衝突織而水火不容的兩大勢力“紫披風”和“鐵衛”,終於因這起潑天大案而第一次聯手。
而李家滿門一百一十六口被殺,卻無人提起,好像紫披風的命是人命,李家無辜死難人等的命,就是大老爺們煙筒裡彈出來的灰。
那灰被璇璣朝廷輕描淡寫的揮去,卻被另幾個經歷那一夜的人深刻記取,埋藏蟄伏在心深,等待著某一日迎風再燃,化火燎原!
二月十三,東蘭鎮後山,夜。
整個東蘭鎮燈火通明,兵連同紫披風都在徹夜搜查,滿鎮飛狗跳之後依舊一無所獲,負責搜查的一個總隊長就著火把的亮擡眼看看後山,道:“搜過沒?”
“回總隊,事發當夜就搜過。”一個紫披風恭謹的答。
“再搜!”總隊長一思索,斷然一揮手,“對方很可能就趁著你們搜過的空子潛山中,算準你們搜過便不會再搜。”
“總隊明鑑!”
一個五百人隊投這座不大的山,火把的芒如長蛇,浩浩,在滿山濃綠中閃爍。
負責山北面搜索的是一個小隊長,帶著五十人撒網式搜索,因爲顧忌對方可能是十強者的實力,所有人都帶了旗花火箭,一旦發現,先不手,趕發消息
前日那場暴雨,將山路澆了個溼,這座山的土質是那種比較膠粘的紅土,如今越發粘不堪一走一趺,一路上牢聲不斷。
一個小組長帶著五個人,被分配到最崎嶇的一條路上,唉聲嘆氣的順著一條山路走到半山腰時,迎面突然走來一個人。
那人走得輕鬆自在,步子卻有些怪異,遠遠地一飄一跳的過來,夜中飄飄逸逸看得人嚇得一驚,到了近前仔細看卻是踩了一對木製高蹺,背上還揹著捆柴。
這半夜三更的看見這樣一個人,自然十分可疑,小隊長立即橫劍一攔,喝道:“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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