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酉時準時睡覺——可以消宵不睡。”
沒人說話,因爲知道這位新老大一定有幺蛾子。
“每遲睡一個時辰,第二天下海遊一天,以此類推。”
下海遊一整天……你不如說讓人自殺。
“再加一條。”孟扶搖站起來,“從此後不可濫殺無辜。”
衆海盜愕然擡頭,以打劫爲生海寇不給濫殺無辜?這和不許老虎吃有什麼區別?
“盜亦有道!”孟扶搖揮拳頭,“我們要做新時代有思想有禮節有道德有的四有海盜,我們提倡文鬥,不提倡武鬥!”
握拳,高呼:“從現在開始,我們要做扶風海上風標獨的有特的海寇,我們不打家劫舍,我們不殺人作惡,我們……”
衆人等著那句“我們不做海寇。”
“我們要做……收保護費的海寇!”
衆盜面面相覷,收保護費?什麼意思?
“就這樣了。”孟扶搖起,也不解釋,“你們只需要服從,我對你們沒有解釋的義務。”
是沒解釋的義務,實力就是話語權,海盜們默然,眼角卻瞄向那個一直一言不發的陳公子,他以往有了他們那麼用心的供奉,現在總該爲被迫的他們說句話吧?
那男子卻一直默然不語,對海盜們憤恨的目視而不見,海盜們只好無聲的走出去。
直到人走了,據窗月想心事的孟扶搖剛想睡覺,卻發現那陳公子還沒走。
孟扶搖站定,轉,抱靠牆“看”著那男子,直覺告訴,這是人。
船艙裡氣氛沉默,那男子眼神中似有千言萬語,驚訝、疼痛、欣喜、憾……種種般般複雜織。
很久以後,他終於開口輕呼:
“扶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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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天涯卻與誰能共?
滄海波粼粼,倒映一上弦月,上弦月的月影裡,折摺疊疊的映出坐在船幫上的兩個人。
孟扶搖將一壺酒遞給側男子,自己抓了一壺,先灌了一口,笑:“船上沒好酒,馬尿似的,將就了。”
側男子抓著酒壺,癡癡的看著,將從頭看到腳,目尤其在淡紅的眼晴上著重落了落,眼神中閃過一心疼,半晌才道:“扶搖你怎麼——”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孟扶搖揮揮手,“好像是被人用了?記不清楚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
“我……”男子張了張口,一瞬間似乎被問了一個世上最難回答的問題,半晌他擡手取下自己的青銅面,“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孟扶搖認認真真打量這張臉,長得不錯,俊秀拔,溫潤風雅,就是臉蒼白了些,貌似這種蒼白也是五洲大陸貴族的代表?是個出不錯的世家公子吧?
很有禮貌的笑,問:“我應該認識你嗎?”
的回答讓男子眼神黯了一下,隨即勉強一笑,道:“是,沒有必要,我們只是僅僅見過幾面,你不記得也正常,很多年前我們是不太悉的鄰居,後來你搬走了,嗯,我姓陳,陳京。”
鄰居?騙鬼呢?孟扶搖再瞟他一眼,覺得自己是認識這張臉的,好像對這張臉的潛意識也很複雜,有點不喜有點漠然有點歉疚有點悵惘,這些緒雖然淡,但都有。
這麼複雜的緒?孟扶搖居然會對一個男人有這麼奇怪的緒,他是誰?
然而不聲的再喝一口酒,又問:“那我是誰?”
“孟扶搖。”男子答,“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的扶搖。”
“孟扶搖。”孟扶搖重複一遍,覺得這回覺終於對了,就是嘛,伏瑤那麼裡氣的名字,怎麼會是自己的?
“你是扶搖而上的飆風,直上九萬里,在青雲。”男子輕輕道,“翩翾百萬徒驚噪,扶搖勢遠何由知?你……無法追及。”
無法追及。
遠在天涯之高的孟扶搖。
從那一年玄元山上的匕首割破他的手指,一生裡最大的福分便和他錯過。
那之後的孟扶搖,騰飛於五洲之域,由無極將軍而大瀚孟王而軒轅國師而大宛帝,名列十強,自號九霄,一個子所能做到的所有,所能達到的巔峰,都在腳下一一踏過,天生是九霄之上凌雲的,而他匍匐塵埃,掠不著袍角。
那年裴媛死,師傅死,他也心灰意冷,回到上淵沒多久便自請卸職浪跡天涯,他是家中獨子,老父怎捨得他遠遊,再三阻擾,無奈之下他和父親提起燕家還有後代,現在太淵,至於之後的事,他不想再過問,那些紅塵俗世,像掠過指尖的風,既然都抓握不住,便不如袖起手,看這天邊雲捲雲舒。
在璇璣登基,改國號大宛時,他便在扶風,聽說這消息不過自嘲一笑,連皇帝都當了,對來說,真是沒有最奇蹟只有更奇蹟,對他來說,就是沒有最遙遠只有更遙遠,那一刻他突然想,扶風海上的風,一定會掠過大宛,如果他在海上喊一嗓子,會不會被風帶給聽見?
於是他便一舟出海,飄搖滄海月明之間,不知今夕何年。
可惜世事多翻覆,滄海起波瀾,他遇上風暴,被這家海寇船救下,這殺人如麻的海寇窩他不想多呆,卻一直沒能遇上回程的船,好歹這也是救命恩人,有時不得不幫一把,幫的時候便想,自己真真墮落至底,助紂爲,還著他們帶著腥氣味的供奉,如果知道……如果知道,會更鄙棄自己吧?
只是更清楚的知道,在心裡,自己早已是污髒不堪的人,而這輩子,在大宛做帝,他在海寇船上做海盜,永遠也不會再有集。
然而竟萬萬想不到,竟然會真的在扶風之海上遇見。
遇見時,竟一襤褸,失明失憶,但縱然如此狼狽,依舊風華無限!高貴絕倫。
有些人縱墮於污泥,亦不染紅塵塵埃。
燕驚塵一聲低低嘆息,幽幽散在這帶著腥味的風裡,側孟扶搖聽見他嘆息,偏頭笑:“怎麼樣個無法追及,讓你嘆氣這樣?”
燕驚塵剛要回答,突然停住。
對面,孟扶搖微微翹起的脣角笑意盎然,純淨而明亮,如同那些分離之前的日子一般,坦然無拘的笑容。
他的心,突然了。
不告訴……不告訴。
不是爲了能夠從頭開始——燕驚塵笑一笑,知道自己是妄想,扶搖不是尋常子,即使記憶不全,依舊明犀利,會由心判斷,他想要再獲得本很難。
他只是希,能和共有一段不再憎厭他的日子,抹去那些難堪的兩人之間的記憶,只是希能多看這樣不含任何敵意和鄙棄的笑容,多一天再多一天。
“我只是覺得你看起來遙遠。”他答,“說實在的我們沒有見面已有很多年,連我也不清楚你的近況。”
孟扶搖“哦”了一聲,道:“是啊,時間久了,哪裡還知道得那麼清楚。”
著船舷,迎風灌著酒,風掠起的長髮,有些縷散開,在燕驚塵面上掠過。
拂面之香。
燕驚塵閉上眼,著這一刻最靠近他的距離,著那一髮的氤氳香氣和潤澤,再睜開眼時,滄海生波,星流。
而孟扶搖,目始終看著前方,看著那一點星芒璀璨的地方,極北之北。
的心中伴著那此灼熱的酒,不斷隆隆滾討一個聲音——
“我要你知道,人生裡再怎般滄海桑田,有些記憶和堅持永遠不變,十年……二十年……一輩子……永遠都是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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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風鄂海之上,從此多了一支特別的海寇。
該海寇十分斯文——他們不殺人,攔下商船後只索取貨總價百分之二十的過路費,有時還會解救一下被其他海寇殺人越貨的商船,當然,忙不是白幫的,也支取百分之二十的辛苦費。
該海寇十分兇狠——他們遇見同行,必定要狠狠痛揍,打得他們哭爹喊娘抱頭跳海爲止,有時直接闖進人家勢力範圍的島,武力征服,其實該金鯊海寇武力並不如何強大,卻有個無比強大也無比無恥的頭領,這個頭領明明武功一人能揍倒一船,卻堅決不肯多費一分力氣,每次都一定要找對方頭領單挑,然後一刀拍死之。
拍死首領,其餘人也就只好乖乖聽話,金鯊海寇的名聲在扶風海域越發響亮,旗下海寇船越來越多,漸漸發展幾乎獨霸海面的海寇勢力,形了一支不殺人只要錢的海上幫派。
壯大到一定勢力後,惡趣味的孟扶搖將金鯊改名維京,扶風海上的維京海盜,由此誕生。
對於過往商船,十分歡喜海寇們這樣的改變,比起以前不僅搶錢還要殺人的海寇,現在的海寇更強大卻更人化,百分之二十的過路費,買上一路平安,劃算。
於是,孟海盜就任以來,創造了扶風鄂海有史以來打劫打得最好評的記錄,據說扶風有家經常從海線貿易的大戶,爲此特地送了維京海寇老大一面錦旗,上書:“百姓衛士,造福桑梓。”
造福桑粹的孟海盜,心中想的卻是更重要的計劃,始終在不停的換船,在不停的挑選於水的水手,在不停的練一支水下作戰能力強大的海寇力量——詢問過絕域海谷的況,知道那裡地形複雜,等閒船隻本進不去,必須做好準備。
另外還有一件事,心中時常掠過,卻始終沒有想出來,只好先擱下。
燕驚塵時時伴在邊,做最忠誠的軍師,孟扶搖是個怕煩的,很多事都不願理會,更多的時間用來練功衝級,大多都是燕驚塵出面,兩人搭檔默契,縱橫海上,除了一兩支特別桀鶩的海寇,基本上所向無敵。
孟扶搖並沒有獨霸海上的心思,一兩個傢伙不聽話也無所謂,只要不影響的最終計劃就。
這一日維京海盜們依舊在海上收保護費,商船二話不說的將銀子搬出來,燕驚塵親自站在船頭清點,孟海盜閒著沒事,戴著個命人改制的翻檐帽,繫個紅領巾,戴黑眼罩,全套COS海盜打扮,站在船頭作凜凜迎風狀。
“看”著什麼也看不清楚的單調的紅海面,模模糊糊想著一個人的一句話:“我要把你放在我眼睛看得見的地方,省得一不小心你就不見了。”
現在,你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你,我們互相找不著了。
卻有一艘船無聲無息的靠近來。
“咻!”
一支響箭攜著尖利的哨聲和巨大的衝力,流星般直船頭遙遙高立的孟扶搖,箭未至半空中已經帶起了猛烈的風。
孟扶搖手一擡,唰一聲箭已在手中,輕輕鬆鬆指尖一卡,“咔”一聲利箭斷落,漫天朝霞恰恰漫開,霞燦爛勾勒出高高揚起的纖手的微翹的流暢弧度。
隨即“啪”的打了個讚歎的響指。
這箭上勁道相當了得!
還只是普通的弓箭——頂級高手才得出這麼牛叉的一箭。
有些驚異的迴轉,孟扶搖想見識一下哪裡來了這麼一個高手。
“老大,是虎牙海寇!”手下衝過來,“一直不聽咱們話的那個!他們不是一直在南海域躲咱們的嗎?今天怎麼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膽主找事?”
“虎牙?”孟扶搖沉,半回的影在翻邊大檐帽下,出的半邊臉若若現。
的目落在對面,約覺到有人持弓,自一艘黑的,風帆上畫著虎牙緩緩開來的海寇船上,擡步過來。
那人步態穩定,抓著弓的手卻似在微微抖。
他一步步,向孟扶搖走過去。
孟扶搖好奇的“看”過去。
燕驚塵擡頭,臉卻突然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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