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極的影早已消失在視野中,孟扶搖還在怔怔遙他離開的方向不語。
不知怎的,看他影在風雪瀰漫之中漸漸消弭,最終不見,的心卻一點一點下沉,像栓了嶙峋的巨石,拖曳著一點一點墜下,磨礪出痕的疼痛,漸漸沉底。
明明覺得自己做了很正確的抉擇,心深的預卻在告訴,事沒有這麼簡單。
有一種衝,衝上去拽住長孫無極,要他別再回去,就此回到無極國,做他的一國之主天下明君,不回師門又如何?穹蒼獨立國土,除了海道之外,不通各國,各國固然無法揮兵打穹蒼,穹蒼卻也很難越過海峽去懲罰無極。
然而那是他的師門,然而他選擇那樣回去。
孟扶搖現在只能寄希於無極師父的慈悲,當初聽太妍口氣,師門似乎對無極分外看重,這樣一個天縱奇才的弟子,指著他承繼本門發揚大,誰家師父都不忍苛責的吧?
捧著手中長孫無極給的包袱,不重的包袱,卻覺得重於千鈞。
打開包袱,裡面寥寥幾,一張紙箋,一枚藥丸,一柄摺疊的,用料古怪非金非鐵的小匕首,甚至還有個奇形的,可以套在肘上的很小的假手,還有一些零碎的,辨不清用途的雜。
不知道這些古怪東西有什麼用,但是長孫無極給的一定會派得上用場,小心的收起,急忙展開摺好的紙箋。
映眼簾的是長孫無極飄逸靈的字跡,字如其人,風華蘊。
扶搖:
此錦囊中諸,務必小心隨收好,藥丸須立即服下,長青“四境”即將發,此四方大陣變換萬千,陣者心意牽念,是以我也不能盡知其中關隘,你且步步小心,遇有難決之時,無須猶豫,聽憑元寶指引。
另,四境之生,在於流無形,往往其陣而不知,由此乘隙傷人,你且登高四顧,但見青黑之煙氣升起,便是陣口,煙氣西南角定爲生門,可從此,搶得先機,一旦陣,其後全憑你自決,切記。
但凡過神殿四境者,無論是何份,都將神殿禮遇,並可得殿主一諾相助,此神殿百年不易之鐵規,因此萬勿從它路闖,殿主神通,非脅迫可爲。
無需爲我擔憂,家師慈和,一向對我重,只需迴歸神殿,定可既往不咎。
我於神殿之,日日盼你安好,等你到來。
待你踏足明梵正殿之時,必備酒設席以待。
保重。
孟扶搖緩緩放下紙箋,小心的按原先的摺痕再次折起,握在手中,指尖挲著那微微凸起的字跡,一字字都似乎想刻在心底。
他是什麼時候寫這封信的?一路而來的驛站中,孤燈下,窗紙上倒映伏案的影,那人靜靜寫留給的文字,悄悄安排著接下來的那段全天下最艱難的道路,呵氣霜的寒冷的夜裡,墨跡落紙冰,一字字都是沉甸甸卻從不出口的心意。
捧著這樣的心意,卻覺得重至承擔不起,掌中薄薄的紙張輕若無,紙張上的容語氣輕描淡寫,心中霾卻越發濃重,卻又不知霾從何而來。
風雪旋轉呼嘯而來,撲在人臉上,沁涼中心神一爽,恍惚間似乎聽見他的聲音,在耳側低低道:“扶搖,迷茫苦痛之時,但記得我在等你。”
他在等我。
孟扶搖深吸一口氣,站起來,對側雲痕等人道:“接下來的路太難走,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吧。”
說得有點艱難,語氣乾,雲痕立即搖頭,剛剛張,一個“不”字還沒出口。
孟扶搖霍然出手!
不待雲痕姚迅鐵拒絕,甚至不待他們有任何反應,孟扶搖出手如霹靂,剎那間平地起風雷!
沒有攻擊武功最高的雲痕,卻閃電般掠向姚迅!
姚迅猝不及防,剛剛張開就無聲無息倒了下去,邊雲痕鐵下意識來救,孟扶搖趁著他們分神之際,反掌左右一拍。
鐵應聲而倒,雲痕卻讓了開去,子一便要退開。
孟扶搖立即收手,反手就去拍自己天靈蓋,拍得風聲凌厲毫不留。
雲痕大驚,剛剛退開立即再次過來,擡手就去架的肘。
孟扶搖腰間的“弒天”,突然無聲無息了出來,腰間迅捷一扭,“弒天”連刀帶鞘拍在雲痕腰眼上。
雲痕倒了下去,倒在雪地之中。
這幾下兔起鶻落變換如電,剎那間孟扶搖已經使詐放倒三人。
注視倒在邊的三個人,孟扶搖緩緩閉上眼。
在風雪之中靜靜沉默了一會,然後將那三人搬到避風,從包袱裡翻出厚裳給他們墊好,又用松柏的枝葉擋住他們。
道半個時辰之後可解,時間久了在這天寒地凍的地方對有損。
九幽暗境,雲浮天域,四境既然隨陣之人行流,那麼等到雲痕他們醒來,一定已經找不到四境口。
孟扶搖緩緩蹲了下來,蹲在三人面前。
一旦進四境,要麼死在那裡,要麼闖過進神殿,也許殿主應了自己請求,送自己迴歸,那麼這個世界上便再無孟扶搖,對於這些一心追隨扶助自己的人來說,這一去,便是死別。
對不起。
我要離開很久很久,從此後……相聚無期。
目在衆人臉上緩緩掃過,孟扶搖抑下浮起的淚,想將他們的臉看得清楚些,再清楚些。
要將他們的臉銘記,牢牢深刻在記憶裡,如果此去是死,他們的容會溫暖死亡的寒冷,如果此去是活,那麼將在日後的歲月中慢慢回想。
記住這些伴近三年風霜雨雪之路,同生共死,見證五洲大陸穿越史的知心人們,記住三年來五洲驚豔之旅,記住那些相遇、相知、相偕、相助,記住那些、震撼、關切和溫暖。
然後,永別。
三人平靜如沉睡,不知道孟扶搖將要丟下他們遠行。
孟扶搖蹲在姚迅面前,將一枚鏤刻“扶搖”印記的私章塞在他手中。
那是屬於孟扶搖名下產業的印章,這產業是姚迅替掙的,可惜孟扶搖一心向前,到現在也沒巡視過姚迅沾沾自喜的果。
將姚迅的被門扁的瘦長的臉扯了扯,孟扶搖笑笑,想起第一次遇見他,這傢伙捱了自己一頓暴打,後來這溜如魚的傢伙兩次逃離自己,卻最終還是回到自己邊。
“你跟我最早,幫我賺的錢最多,可惜以後我花不著了……都留給你,財迷,喜歡了吧?”
我最早相遇的屬下,我給你我的財產。
隨即挪了挪子,蹲到鐵面前,看著那年憨厚撲實的眉眼。
“當年你爲我城門一跪,男兒膝下值千金,我能還你什麼呢……”偏頭想了想,將懷中當初雷給的扳指塞到他手中,“我不知道這個有什麼用,或者只是雷老頭子的私人收藏?無論如何,戰北野看見這東西,就應該知道我的心意,大瀚封地,將來給你吧。”
拍拍鐵的肩,孟扶搖仰頭想了想,想起那年姚城初遇,比箭輸了的傢伙“我要娶你!”一語驚人,到頭來做了的護衛,一直比他強大,用不著他多力氣,然而他便那麼死心眼記得,他是的護衛。
我最忠誠的護衛,我給你我的土地。
最後挪到雲痕前,孟扶搖突然沉默下來。
這不是的屬下,這是的人。
是默默,卻從未說出口,也從未有任何要求和希冀的年。
的,五洲大陸征程中最先遇見的年。
玄元山比劍一戰,太淵皇宮驚心一夜,天煞真武裡他讓出機會以求的安全,以至於被逐家門飄零江湖,在失蹤時走遍扶風全境苦苦尋找,找到時只安心一笑,將那些風霜無聲抹去。
其他的人,在幫助過的時候,或多或都得過的補償,唯有云痕,救過數次的恩人,從未有回報。
“對不起……”孟扶搖輕輕道,“我曾想著,要幫你拿回你的份和榮譽,要幫你揍死那倆老不死,可是我卻自私的只顧著去幹自己的事兒……而那些地位金錢,都不是你要的……雲痕,孟扶搖這輩子大抵是要欠定你了……”
想了想,撕下一截袖,咬破手指,寫下了“破九霄”功心法,塞在雲痕手中。
“死道士沒教你這個,師姐教你,管他媽的絕頂技不得外泄。只是破九霄學了也未必是好事,由你自己決定吧。”
站起,再次深深看了三人一眼,低低嘆道:“可惜再見不著戰北野和宗越……也罷,見了反而麻煩,就這樣吧。”
收拾好自己,突然看見肩頭上打盹的金剛,孟扶搖猶豫了很久,放下它吧不放心,帶它走吧,萬一在四大境中遇險,怎麼保護好巫神這一角魂?
猶豫很久,只好學長孫無極,將這廝的給捆上,塞在雲痕懷裡,又將松柏枝葉在三人上小心蓋好。
隨即孟扶搖再不回頭,大步離去。
長空飛雪,冰風呼嘯,沉睡的人做著生死與共的夢,離去的人卻選擇孤獨前行。
一行腳印,蜿蜒在厚厚的雪地上,瞬間被新雪覆蓋。
黑暗深,風雪混沌之中,在孟扶搖離去的相反方向,卻突有幾道影,飛快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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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附近的一座山峰,孟扶搖居高臨下的遠眺,心想著這夜中,如何能發現“青黑”的煙氣?
的視力最近已經漸漸恢復,只是看還有些不準確,大抵以後要個紅綠盲,這樣的眼神,去辨別青黑煙氣,著實有點難度。
然而目立刻便亮了。
前方,兩座山峰之間,突然冒出一縷煙氣,在灰白的雪之中,很深很顯眼。
孟扶搖一陣歡喜,立即奔了過去,奔到近前才發現,這裡似乎是一個山谷。
山谷看起來沒什麼異樣,不像有什麼大陣的樣子,但是孟扶搖牢牢紀得長孫無極囑咐,絕不敢對四大境掉以輕心。
極其小心的一步步走,鹿皮靴踩在雪地上吱嘎有聲,走了幾步突然覺得腳下有異,似乎雪層之下,有些坑坑窪窪。
用腳揮開最上面一層新降的雪,果然在雪下發現凌的痕跡,看起來是很多人的腳印。
皺眉——剛纔這山谷中有人?
一路揮開積雪,漸漸看見了更多的東西:武過的印子、散落的服配飾、還有……跡。
跡猶新,在雪層之上豔紅若珊瑚珠,那點點鮮紅撞孟扶搖眼簾,不知怎的,便霍然心中一震,隨即眼中一涼,臉上一冷。
詫異的臉,竟然著了兩行清淚。
兩行淚,在毫不知覺的時刻無聲無息流下,瞬間在山谷刀割一般的寒風之中凝結冰。
孟扶搖怔在那裡。
無緣無故,爲什麼自己會流淚?
爲什麼會突然因爲看見一灘鮮而流淚?
……這輩子已經不知道見過多次,自己的、別人的、比這一灘更驚人更悽慘的東西都見過,爲什麼會莫名其妙會因爲這灘而流淚?
怔怔著臉上的冰珠,心卻砰砰的跳起來。
心意所繫……心意所繫……
眼前白一閃,元寶大人突然從袖子裡竄了出來。
它竄到那攤之前,撲帶的雪地之中,將頭死死的拱著,不住尖聲哀喚。
孟扶搖站在那裡,忽然便覺得手腳冰涼,那般的徹骨髓的冷,從經脈到每一寸,都在寸寸凝結。
擡手,作緩慢如全骨骼都被鏽住,甚至聽得見骨節格格作響的聲音,甚至不知道自己擡手想要做什麼,似乎只是想手去抓,抓住那淺淺笑著離開的背影,將他從剛纔一霎間知到的噩夢之中抓回來。
的手,著冰冷的虛無,那些飛雪落在指尖,涼心底,茫然的站著,恍惚間聽見鎖鏈叮噹的聲響,聽見高山之上狂風怒吼,聽見帶著冰渣子的雪,撲打在深切的傷口之上的聲音。
突然撲了過去。
撲在那灘跡上。
將臉在那灘跡之上,在那個位置之上約覺到一個人形,彷彿就在不久之前,有人以一樣的姿勢趴伏於雪地和地之中,那是誰?那是誰?
埋在臉下的帶的雪,有一點淡淡的奇異的香氣,那香氣不同於世間任何芬芳,卻更高貴清涼,像是落滿深雪的天宮之蓮,那香氣於三年旅程中,早已悉如鏤刻於靈魂,以至於哪怕只剩極其輕微的一縷香,也如洪鐘大呂般,霍然撞響了的全部意識。
轟——
剎那間心和靈瑰,都似已經碎去。
碎如此刻長青神山萬千飛雪,在天地間混沌浮游,落在哪裡便徹骨的涼了哪裡,落在哪裡便永遠的碎在了哪裡,溫暖不得,收拾不起。
將臉在那一方沾了的雪地,不顧冰冷和疼痛的死命輾轉,那些雪上鮮明的被大力得漸漸混一片紅的雪片,再一點點的粘在的臉上睫上發間,那些紅的雪無法在冰冷的之上融化,再被無聲無息奔流的眼淚凝固。
到得最後,足足三尺深的雪是被那般輾轉磨薄,滿地裡騰開雪霧,一些是原來的,一些是磨破額頭流出的,都混在一起粘滿一,跪倒在自己出來的雪坑裡,恨不得就此將自己活埋。
最後趴在長青神山被雪掩藏多年的泥土之上,無聲的抱著頭,將自己一團,得那般,似乎想將自己就此在泥土之下,永恆睡去,永遠不要面對此刻摧心的疼痛。
側突有白影一閃,小小的一團竄了出去,箭般的奔向某個方向。
孟扶搖立即擡起頭,盯著元寶大人竄去的方向。
元寶大人竄出數丈,速度比以往快了無數倍,流一般連孟扶搖都看不清楚軌跡,正要跟著追去,已經掠出數丈的元寶大人突然停住。
它停得突然,半空中一個急剎,生生落了下來,隨即僵在雪地裡,不了。
它仰頭,拼命的仰起自己的太重的頭,向長青神殿的最高,烏溜溜的黑眼珠瞪得大大,那瞳仁的影裡,映出它所看見的一切,映出它的驚怖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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