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赫腦海中有一瞬空白，張了張，竟是一時沒有說出話來。

惠施見狀，心裡微微嘆氣，這不能怪魏赫應變不足，怪只怪造化弄人。

魏惠王越是年邁越悔恨自己年輕時做錯的幾項重大決定，譬如棄孫臏不用，譬如放走衛鞅，譬如太子申之死……所以在位後來的十幾年裡，他一改年輕時的殺伐果斷，事越來越猶豫。

當年，魏惠王正是意氣風發、銳氣十足的時候，他很重視先太子申，爲了鍛鍊太子申的能力，放心的將許多政務給太子申理。

太子申十二歲便開始從軍，十五六歲開始率軍打仗……魏惠王一直對太子申英年早逝耿耿於懷，覺得不該派他去參加馬陵道之戰。

太子申死後，立魏赫。魏惠王覺得太子赫的能力尚且不如太子申，要好生培養之後才能放他理大事，因此魏惠王對什麼都大包大攬。而魏赫一味老實愚孝，魏惠王讓他做的事他十二分賣力，不讓手的事就真的不知道自己去學，這直接導致他做太子的時候一直以來都侷限在理一些小事上，缺乏理大事的能力，尤其是邦方面，魏赫幾乎沒有一點實際經驗。

“我王也不必太過憂心，前方有丞相和大將軍在，自可應變，王上只需做好隨時配合應變的準備即可。”惠施安道。

魏赫收回神，聞言面上有幾分不自在，這話分明是說他沒有能力。

忠言逆耳，魏赫如此安自己，“嗯，丞相如何看待此事？”

“據說新軍是由宋懷瑾一手練。臣對新軍所知甚，對宋懷瑾卻不陌生。從他所爲之事來判斷，此人工於心計，步步爲營。每做一件事都要計劃周全有七把握以上纔會手，行事但凡能達到目的便不拘一格。”惠施頓了頓，道，“雖然秦國方面極力否認滅蜀與他有關，但臣不這樣認爲。”

“嗯？”魏赫之前也聽過這樣的傳言，只是皆無證據。

“先王得到秦國吞併蜀的消息，不知是否屬實，曾派閔子緩蜀查探。並阻礙秦國謀劃。以他帶回來的消息，當時宋懷瑾早已經蜀已久，並且能夠影響蜀王行事，可見其是有目的先行蜀。爲秦軍開道，更甚至可能是秦滅蜀的主謀。”

魏赫疑道，“寡人如何未曾聽閔郎中提起過？”

“這……”惠施微有遲疑，“閔子緩在蜀吃了大虧，他向來有幾分傲骨，往事不堪回首，不願提起亦在理之中。”

隨行回來的還有兩名死士，閔遲被荒唐蜀王追捕的事不可能捂得嚴嚴實實，那段時間許多知者明裡暗裡沒拿此事開玩笑。閔遲雖不是過不去這個坎。但畢竟不是彩的事，怎麼會隨意說出口？

惠施早年讀書太過用功，每每跪坐直到深夜，人尚未到中年的時候腰就落下了病，站的久了有些撐不住，又不好意思直言要座，想著與魏赫也議不出什麼結果來。便拱手道，“臣事已稟完，王上若是沒有別的事吩咐，臣這便靠退了。”

容巨一直沒有機會得上話，心裡暗暗著急。

魏赫還詢問的話到邊嚥了下去，淡淡道，“退下吧。”

“謝王上。”惠施的腰僵痛，已經彎不下去卻還極力保持禮節。

以往魏赫多理政。惠施則只負責邦，兩人沒有過多的集，魏赫比較尊重惠施，卻不甚瞭解他的這些私事。

魏赫新坐上王位，亟待肯定，剛纔被惠施言語傷了自尊。所以才故意冷著他，沒有賜坐，這會兒又見他只微微彎了彎腰，更覺得他怠慢自己，心中很是不痛快。

容巨心雖然窄，但是真正尊重賢者，惠施的賢名天下皆知，他自然也很尊崇。

待惠施出門，他總算逮到機會說話，於是趕提醒道，“王上，丞相腰有疾，不能久立，還請王上諒。”

魏赫暗恨自己小人之心，立即遣了侍去準備轎輿送惠施。

惠施出了大殿，站在廊上緩了緩。

他瞇眼著炎炎烈日，輕輕嘆息一聲，扶著兩側護欄緩步往下走，才下了十幾個階梯，已是大汗淋漓。

惠施賢名在外，十餘年未曾遭這等冷遇了，此刻腰劇痛，著長長的階梯下不去，堂堂一國丞相在烈日曝曬之下，不悲從中來，心中暗歎：子休啊！真教你一語讖！

莊子曾說他這外相之位是隻死老鼠，魏王活著的時候他還不覺得，現在卻贊同莊子之言。

他倒不是計較魏赫爲難自己，而是通過這樁事讓他真切的發現了魏赫與魏惠王的截然不同，讓他開始憂心未來的路——魏國的路，他自己的路。

想想魏國這兩代君主，一個是曾經雄霸中原、浸權幾十年的君王，一個是一直活在羽翼之下的懵懂青年，這其中的落差，只有像惠施這樣深刻過，纔會覺得絕。

兩側護衛注意到他，“丞相，屬下扶您下去吧。”

兩名侍小跑著下來，接替了護衛，“奴奉了王命來送丞相。”

“有勞王上惦記。”惠施客氣了一句，便由他們扶著下了階梯。

惠施計較的並不是這樁事，魏赫的幡然悔悟亦沒有能夠在惠施心裡挽回形象，只不過還惦記著魏惠王的知遇之恩，並未在這要關頭撒手。

而此時，宋初一早已率領新軍出了函谷關。

秦軍從離石出，一路攻佔魏國平周、、北屈、阪、汾城。

這片土地正好位於魏國疆土的一個“瓶口”上，以安邑爲中心的魏國領土，西面和南面被大河圈住，東面接韓國，秦國佔的這片土地正如瓶塞一般把那片疆域堵死，將之變了一個“孤島”。

秦國堵住魏軍通行的陸路，公孫衍出兵之後第一個便收復了平周和附近的幾座小城池，雖然僅僅收復這一小片的地方，但控制了平周就等同控制汾水，順河可以通往安邑

理論上公孫衍控制住汾水之後，便能夠順水路揮軍直下，但事實是，汾水有一段是在韓國境，魏國若順水南下就必須向韓國借道。

韓國怎麼會平白借道給他們？

公孫衍派人去韓國商議之後，許諾一筆鉅額的財帛和韓魏界的垣城才取得一次借用權，但一是平周短時沒有足夠載大軍渡河的船隻，二是眼下河水馬上臨近汛期，又正颳著東南風，水路險，本不能渡河。

所以兩軍便於平周與之間僵持了。司馬錯親守城，而趙倚樓則駐守在南邊距離安邑很近的汾城，堵住魏軍南下路途。

司馬錯所守位置要，一旦被魏軍佔領，況可能正好顛倒，變秦軍被人甕中捉鱉；趙倚樓所守的位置危險，公孫衍不管是走陸路還是水路，南下必要收復汾城。

宋初一此次出兵的任務便是在汾水汛期結束之前打破這個僵局，使秦軍佔領絕對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