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說定的事,乃是萬一遇險,就先躲到李尚買下的那所宅院裡。
一陣鼓角之聲。並非來自城牆,而是城外。
心中一凜,“去吧。”我說,轉朝城牆上而去。
夜空中沒有一點星月的照,才往上走幾步,我驀地看到一人立在階上,是裴潛。
他不知在那裡看了多久,盯著我。
雖然是黑夜,可他這樣看著我的時候,勢必有所言語。
“你要說什麼?”我知道他大概要罵我不聽話,索捅開。
裴潛卻不發作,道:“我想起從前教你鳧水的事。”
“哦?”
“你不敢下水,你二兄就笑你,說你一輩子只能坐車馬,否則命堪憂。你不服,就真的自己跳到了水裡。”他說著,一步一步走下來,“我和你二兄都嚇了一大跳,費了好大勁才把你找出來。”
我哂然,著他的眼睛:“我太蠢麼,別人激一激便心來。”
裴潛注視著我,莞爾,沒有說話。
“來吧,”他說著,又轉登上城樓,“過會,便什麼也看不到了。”
再度登上城牆,往外眺。漆黑的大地上,火已經分作兩邊。幾騎從其中出來,上面有兩人清晰可辨,一個是郭承,另一個,是魏昭。
“城上兵將!”一個形壯碩的敵將指著城上喊道,“大將軍奉旨迎天子北上!爾等還不快速速投降!”
“反賊!”程茂在城上罵道,“毀京畿之人,怎敢妄稱大將軍?!此乃天子都邑,豈容爾等作惡!”
魏昭道:“程茂!爾不過我家臣僕,安得出此狂言!”
程茂正要回話,我出聲道:“我來。”
衆人皆訝然,程茂神疑不定:“夫人……”
我示意他放心,走到堞雉前。
夜風迎面而來,我能到下面投來的無數目。
“二叔,”我著城下的魏昭,朗聲道,“昨夜奔忙,不知舅氏與姑氏可安好?”
魏昭與郭承相覷,未幾,在馬上拱手道:“稟長嫂!父親與母親皆是安好!”
我一句一句緩緩道:“昨夜二叔帶府兵離去,軍城,公主與許姬皆薨於刀兵之中。如今府中只餘我等婦孺,二叔今夜此來,不知是爲奔喪還是爲再造殺戮?”
魏昭似乎有些遲疑,著我,頃,道:“長嫂!昨夜雍都罹,乃是魏康所爲!天子已決意遷都燕州,弟此來,乃是爲了迎天子往新都!”
我冷笑,正待說話,突然,破空之聲傳來。
“當心!”裴潛一把將我扯開。
“鐺”一聲,我後軍士的盾牌上,一支箭釘在上面。
“聽令!”程茂大吼。
只聽喊殺聲如水般洶涌,我驚魂未定之際,再瞥向城下,那些火已經匯作洪流一般,向城牆涌來。
“走!”裴潛拽過我的手,將我拉向城下。
城下亦是奔忙,許多民人從大街上涌來,四奔走,有的扛著木頭,有的拿著水罐,卻不像是要逃難的。
“這是……”我有些詫異,這些民人,似乎都是自發而來。
“怪魏昭自己。”裴潛道,“昨夜遼東兵與涼州兵作惡,雍都人已是痛恨,如今又來圍城,豈不激起民憤。”
我瞭然。裴潛將我帶到城下,一有屋瓦的營房裡,一羣婦人正在扎著草垛、燒水、撕扯布塊。
“留在此!勿走!”裴潛低低對我道,“若見得勢有變,即刻離開,勿再死腦筋管什麼誓言。”他對我說完,匆匆離去。
我站在檐下,不放心地往外,城牆上,橘的火染滿了天空。軍士的大喊聲,奔走聲,還有箭矢的破空聲,每一樣都教人心驚膽戰,我不將手按在心口。
那些喊聲似乎越來越近了,不時有軍士了傷,被人從城牆上擡下來。這時,我忽然明白過來這些婦人在做什麼,因爲太醫署的太醫也來了。婦人們將傷者送屋,太醫療傷服藥,們在一旁幫忙。
我除了站著無事可做,也跟著婦人們扯布條。
“夫人累了。”一位年長的婦人看著我,微笑道。
我笑笑,道:“並非難事。”
“這位夫人是丞相府上的吧?我好想見過。”旁邊一位婦人湊過來說。
“這是我們大司馬的傅夫人!”屋以爲正在包裹傷的軍士笑著說,“我等征戰,傅夫人便送藥,兄弟們都……嘶!”
包紮的醫正無奈地說:“教你勿。”
衆人皆笑起來,外面的那些嘈雜聽起來也沒那麼刺耳了。
“傅夫人,”一名婦人輕聲對我說,“昨夜,城中民人聞得大司馬要歸來,皆歡欣鼓舞,這城,必破不了。”
我看著,沒有言語,眼眶卻忽而有些發熱。
向外面,城頭的火映得人影紛雜,我的心思卻已經飛得很遠。
我說我不會走開,城亡我亡。可是那個人,他現在在何?他真能趕得來麼?
正當我出神,一人從外面奔進來:“夫人!傅夫人在何?”
我擡眼,那正是阿元。
“何事?”我看神不對,連忙站起來。
“夫人!”的聲音帶著哭腔,“小君……小君被帶走了!”
母跟著阿元一起到來,當我火急火燎地見道,雙目已經哭得紅腫。
“夫人……夫人……”母渾發抖,聲音哭得幾乎說不下去。
“阿謐呢?”我急忙道,“勿哭,到底怎麼回事?”
母眼淚,哽咽著對我說:“夫人方纔走後……宮中的魏婕妤便到了、到了府中。帶來一件小,說、說是天子所賜……管事、管事來告知,我便帶了小君到堂上……婕妤看到小君,稱讚小君麗,說要抱一抱……我便將小君給了婕妤……婕妤又說要將小給小君穿上,卻忘了將小的腰帶帶來,讓我去取一腰帶出來……我以爲婕妤是魏氏的人,怎會有歹心?便回了院子……可是再出來,們卻沒了蹤影……”說著,母又哭了起來。
我疑重重:“而後呢?宅中不是有家人麼?他們如何說?”
母邊哭便道:“我也問過了家人,他們說婕妤那時與小君玩得高興,說要帶去門前觀燈……可我去到門前,什麼人也沒有,婕妤乘來的馬車也不見了……”
我渾發冷,只覺眼前閃過片刻的空白。
“夫人!”阿元扶住我。
我扶著路旁一輛獨小車,慢慢地坐下來。上有些虛,卻還用努力讓自己平靜。
魏婕妤。
我想起那時遇到的形,看向天子的眼神……
“可曾向宮中的守衛問過,魏婕妤今夜蹤跡?”我問阿元。
阿元點點頭,道:“我來稟報時,繞到去了一回宮前。守門的羽林說,魏婕妤的確曾出宮,不久又回去了。有天子賜的令牌,又是魏氏的人,故而羽林並未多問。”
天子的令牌。
我向天空,既然如此,十有□與天子不開干係了。
魏婕妤那套說辭,只有家人、母這樣未見過宮中世面的人才會相信,去魏府,應當是早算計好的。
心跳越來越,天子要阿謐做什麼?
阿謐……我掩住口,淚水奔涌而出。
“夫人,即刻宮去尋麼?”阿元問我。
我沒說話,思緒卻飛速地轉起。
如果魏婕妤帶走阿謐,是天子授意,那麼我想到的這些,他不會沒有想到。他爲何如此?一瞬間,我似乎想到了什麼,卻覺得荒謬。
阿謐是個嬰兒,又是個嬰,挾持有什麼用?
魏郯?我覺得不是,別說魏郯如今不在,就算他在,別人眼裡,一個不了子嗣的孩子,挾持來能要求什麼?
我麼?
這更可笑。我無權無勢,他從我這裡又能得到什麼?
正思索不決,忽然,我聽到有人大聲喊道:“天子來了!天子駕到城門了!”
天子?我聽到這二字,登時回過神來。與阿元和母相視,們亦是驚詫。
這時,只見程茂匆匆地從城樓上下來,神驚詫。
軍士們大聲呼喝,讓衆人讓道。
我著大街上那邊,立刻跟著上前。
“阿嫤!”沒走幾步,一個聲音傳來,我回頭,卻見裴潛從城樓上大步走下來,“你去何?”
“天子!”我急忙道,“阿謐在天子手中!”
天子的駕真的到了城門。
羽林護衛著,前呼後擁,人羣中引起一陣。
“天子與我等一道守城!”有人大聲道,忙碌的軍士們登時興起來,將呼喝著不許鬆懈,聲音卻也響亮了許多。
軍士開道,人羣紛紛向兩邊讓開。我的心催得急,等到城門前的街口,火中明亮,天子已經從步攆上下來。
他的後,跟著侍。而侍的懷裡,抱著阿謐。
看到安然無恙,我的心落下一點。的手抓著侍的服,眼睛看著四周的人羣和火,好奇而明亮。
“阿謐……”我的心像被拉扯著,想要上前,裴潛卻按住我的肩膀。
他看著我,對我搖搖頭。
“拜見陛下!”程茂上前,向天子行禮。
天子看著他,出微笑:“將軍請起。”說罷,他看向四周,朗聲道,“今日逆賊圍城,將士浴,朕爲天子,當領諸公一道守城,護國討逆!”
周圍發出一陣響亮的好之聲。興如同澆油竄起的烈火,“萬歲”山呼震耳聾。
程茂亦神激昂,向天子再禮:“臣誓與陛下共生死!”
後將士異口同聲。
鼓角鳴起,軍士們重新奔走,城頭的旗幟換了天子的繡金紅旗。將上前,請天子等城樓,天子從容不迫,未幾,卻將目看向我。
我也看著他,定定立在原地。
“不知傅夫人可願意隨朕登樓?”他聲音緩緩。那雙眼睛依舊溫和,全無玩笑之意。
風吹著我的鬢髮,冰冷在全蔓延。
“敬諾。”我淡淡道,邁步上前。
“阿嫤!”裴潛一把扯住我的袖子。
我將袖子回,看著他著急的眼睛,低低道:“那是我的兒。”
天子看著我走過去,出笑意,從侍懷裡接過阿謐。
與長安的城牆比起來,雍都的城牆算不得高。可我登上去的時候,卻覺得磴道漫長無比。一級一級,上方的夜空似乎慢慢接近,城頭的火映著天子肩頭出的阿謐的臉。
“嗚……”著我,不住地手,想讓我抱。見我不理會,的脣一癟,“哇”地哭了起來。
“小稚,陛下還是與妾吧。”我忍不住道。
“朕甚喜小君。”天子沒有回頭,著阿謐的背,聲音悠然,“方纔在宮中,小君甚是乖巧。”
我知道此事並不簡單,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阿謐再哭,指甲深深地掐在手心。
城樓很快到了。熊熊的燭燎將四周照得幾乎如同白晝,堞雉上排列著麻麻的盾牌,弩兵分作幾排,次向城下放箭,城下雖喧譁,城上卻有條不紊,只有將呼喝指揮的聲音,還有城下的箭矢砸在城樓瓦片上的破裂聲。
除此之外,城上還有十幾架魏安造的弩車。
它比我在淮是見過的似乎無多大區別,但似乎更好用,短短一瞬,已經出五六箭,呼嘯的破空之聲如同索命的咒言。
程茂向天子稟報過城下戰況之後,未幾,匆匆離去。天子觀在城下涌來的火把照,毫無懼,脣邊仍然帶著微笑。
“朕聞大司馬的細柳營以神箭見長,百步之,破的不傷旁。”天子道,“如今所見,確實非凡。”
我沒有答話,只看著他懷中的阿謐。
阿謐的哭聲已經不那麼響亮,眼睛卻仍著我,似乎滿是委屈,淚汪汪的。
突然,一聲慘傳來,前方一名弩兵被流矢中了頭,應聲倒下,流如泉涌。旁人立刻將他擡走,後方又有人即刻補上。
“投石!躲開!”有人驚呼,話音未落,只聽“砰”一聲,一塊大石在我們右邊三四丈之落下,軍士慌忙躲避,但還是傳來了慘之聲。
“陛下……”侍聲音慌張。
“陛下!”溫昉與幾名將大步走來,神張地一禮,“城樓危險,請陛下隨我等回宮!”
天子的神卻不慌不忙:“朕與衆將士共進退。”
溫昉還要說話,天子出言打斷:“將軍不必再言,傅夫人誓與此城共存亡,朕亦然。”
溫昉著天子,又看向我,神不定。
“傅夫人將小君託付與朕,共同觀戰。”天子道。
他離後的牆很近,我將目從天子袍角下的錦履移開,看著溫昉,沒有否認。
溫昉向天子和我一禮:“陛下、夫人,保重!”說罷,對左右道:“護衛陛下!”
軍士們大聲答應。
“天子我我等共同守城!”守城的將振臂高呼,朝軍士大吼,“弩機、投石車!何在?!”
“在!”許多人重新列陣到堞雉前。
一聲令下,整齊的機杼之聲,伴著破空的呼嘯,如同山石崩裂。箭矢和石塊,如同暴雨一般朝城牆前的大地傾瀉而下。
“他們喜歡這樣。”天子忽然開口道,聲音平靜。他著前方,手輕輕握著阿謐的小手,“你說,若我現在對付的是大司馬,他們會選誰?”
我不答話。他的聲音很輕,在嘈雜的城樓上,只有我和他能聽見。
“丞相、樑玟、魏昭,還有你夫君。”天子卻繼續道,“朕從前常想,朕何德何能,讓這麼多人流殘殺?”
“自從何逵生,天下權勢傾軋,無人得免。”我哀求道,“陛下,阿謐還是孩子。”
“聽說大司馬很是寵。”天子似乎沒聽見,低頭看著阿謐,手指的臉蛋。
“陛下……”
“夫人不想聽我說下去麼?”天子擡眼看我。
我咬脣不語。
天子淡笑:“後來,朕看多了,忽而又覺得,這些人既然如此嗜,便讓他們殺個夠也好。魏昭、樑玟、魏康、郭承,他們的野心皆不下丞相,朕用這皮囊和這徒有虛名的基業,換得他們做一場天下大戲,此生又何憾之有?”
這話傳耳中,腦海中似乎閃過一道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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