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的門口，燈籠也被打溼了。趙軻把馬車停好，桐兒撐開油紙傘，扶姜梨下了馬車，一同往國公府裡走去。

奼紫嫣紅的國公府，花圃裡的花得了綿綿細雨，越發豔滴起來。似乎冬日裡的那層白霜也被淋了趕，顯出了原本豔麗的模樣來。走在其中，彷彿不在人間。

門口的鳥籠裡，小紅正站在枝頭，瞇著眼睛，頭藏在羽中，睡得正香，也正因爲如此，纔沒有一看到姜梨就咋咋呼呼的起來。

文紀守在姬蘅書房的外面，看見趙軻帶姜梨來了，對姜梨道：“大人在書房裡。”

姜梨點了點頭，白雪和桐兒留在外面，姜梨推門走了進去。

書房裡關上了窗，點亮了燈，外面是淅淅瀝瀝的雨聲，屋裡是搖曳的燈火。姜梨將門掩上，於是那最後一涼風，也就從屋裡消失殆盡了。

姬蘅坐在桌前，他坐的懶散，紅的袍及地，出繡著繁複花紋的一角，燈火下像是流的珠寶，而他的眼睛，比寶石還要人，長眸微瞇，就是瀲灩的多。

姜梨走進屋後，他的目朝姜梨瞥過來，微微一怔。

今日的姜梨，穿著打扮與往日很不一樣，往日便是素淨的清靈，如今看著，卻多了明麗豔的彩，陌生的裝束，陌生的妝容，也變了一個陌生的子。

就像不是三月裡初開的雪白梨花，帶點淡淡的甜，而像是四月深山裡藏起來的桃，一片旖旎的風。

但那雙眼睛裡的清澈和執拗，似乎從頭到尾都沒變過。

他站起，挑眉道：“你今日穿的很不一樣。”

姜梨笑了笑：“是麼？”

是特意這麼穿的。去見永寧公主，了卻這一段恩怨，不能用姜二小姐的份，得變薛芳菲。當年犯的錯是薛芳菲辦的，來彌補這個錯誤，自然也是該由薛芳菲來結束。用薛芳菲的靈魂和永寧公主對話，至於永寧公主在走後的震驚、恐懼、噩夢一般的糾結，就和姜梨無關了。

“國公爺趙軻讓我前來，可是有什麼事？”姜梨詢問道。

姬蘅這麼晚讓前去，也許是爲了履行那個約定，但姜梨又覺得，姬蘅不是這麼著急的人。至要等永寧公主和沈玉容二人刑以後，纔會主提出這件事。

姬蘅走近面前，他個子很高，影投下的影覆在姜梨上，從窗戶映上的影子來看，彷彿兩個人親的姿態。

他問：“你剛剛從刑部天牢出來，去看了永寧公主？”

姜梨道：“是。”趙軻既然在外面等他，肯定是早就知道了此事，特意來等的，因此姬蘅知道此事，姜梨並不意外。

姬蘅點了點頭。他的手骨節分明，修長潔白，把玩著手中摺扇，低頭看向姜梨，眸瀲灩人，脣角帶著人的輕笑，聲音卻十足清明。

他問：“爲什麼你‘薛芳菲’？”

姜梨一震，猛地擡起頭來，他都聽到了！

姬蘅的人，難道潛在天牢裡，聽到了永寧公主和的對話麼？

孩子的眼睛微睜，的眼睛太過清澈，以至於裡面一瞬間的慌和無措都無所遁形，年輕男子貌如戲文裡的魅，連舉止都帶著蠱人心的優雅，他拿扇子輕輕抵住的下，令不得不昂起頭來，直視著那雙可以察人心的琥珀雙眸。

他看著姜梨，微笑著，低低的嘆息了一聲，語氣醉人的令人骨悚然。

姬蘅道：“你果然不是姜梨。”

你果然不是姜梨。

隨著這句話的尾音消失在空氣裡，他步步，姜梨慢慢後退，直到背後到後的書桌，避無可避。子不自覺的後仰，又被姬蘅過來的手扶住腰部，免得向後跌倒。

他還是知道了，就算這段時間他對放縱、幫助甚至稱得上是對朋友一般的關心，但他心裡對的懷疑，一刻也沒有停止過。旁人以爲他戲，或許他的確了那麼一刻，但他又能隨時離，冷靜犀利又明。

也許他從頭到尾，都不曾相信過任何人，也不曾給予過別人信任。

就如同他此刻曖昧又親的姿態，脣角含笑又溫，但他的眼神，是如此涼薄。

姜梨閉上了眼，聽見自己平靜溫和的聲音，響起在屋子裡：“國公爺曾經與我做過一個約定，現在那件事完了，你可以來履行約定，這條命，是時候還給國公爺了。”

沒有回答姬蘅的問題，反而在讓姬蘅履行約定，於是在這個時候聽上去，就像是挑釁，還是毫不掩飾的哪一種。

姬蘅的眸一暗，他角的笑容越發人，手上的扇柄從姜梨的下，輕輕移到了姜梨的嚨之上。

生的纖細弱，連嚨也是細細的，像是被扼住脖頸的白鶴，一瞬間有種悽的脆弱。但又是無懼的，的神平和，一點兒慌的痕跡也找不到，一心赴死。

姬蘅並不是一個喜歡問“爲什麼”的人，許多事在一開始的時候，他就已經弄清楚了答案，他不喜歡離掌控之外的意外發生。如果這件事到最後還沒有弄清楚，他也不會執著，而是撅棄這件事。

所謂的如果事找不到解決的答案，就解決這件事。

所以握著扇柄的手，那張潔白的、修長的，像是應該拿起棋子和茶盅，風花雪月的手，慢慢的收了。

姜梨覺到了脖頸的冰涼，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氣息。死亡的氣息大約和姬蘅上的味道一般，帶著一種涼意的清香，的。

姬蘅的目，落在了扇柄之下，那隻垂下來的扇墜上。

扇墜嫣紅如，蝴蝶展翅飛，紅的蝴蝶和白皙的皮，有種莫名的契合。姬蘅看著看著，眸微微一。

接著，姜梨覺到，冰冰涼涼的扇柄仍然抵在自己的嚨，的耳邊，卻突然響起一個低沉喑啞的聲音，“你的命，我不要了。”

耳邊傳來微的，呼吸近在耳聞，姜梨詫異之間匆忙睜眼，看見的就是他微微側過的臉。

這男人的側臉，亦是挑不出一點瑕疵，每次看的時候，都覺得的驚心魄。他說完話後，並沒有拉開和姜梨的距離，而是仍舊含笑著，居高臨下的側頭看，只需要一點點，大概只要一毫釐，姜梨的，就能上他的臉，或許是他的脣。

大驚失，一也不敢，然而這幅模樣，卻像是深山裡，被獵人驚到的小鹿，吃驚的站在原地，茫然而張，過去的機敏全都不見了。

“作爲換，”他饒有興致的道，“說出真相，不要說謊，怎麼樣，嗯？”

他盯著姜梨，姜梨幾乎要招架不住，在這樣的眼神下，任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忍不住心。明明知道他全上下都散發著危險，卻還是要爲他片刻的溫所，彷彿撲火飛蛾，不顧的一頭撞進灰燼之中。

“我……”

“我就當你答應了。”他微笑著收回扇柄，順便手，將姜梨垂在眼前的一縷髮別在而後。

姜梨渾不自在極了，臉頰發燙。只好專注的盯著姬蘅袍上的那一粒金釦子，釦子的邊緣都是刻著繁複的花紋，華的、冰涼的。

“我可以告訴國公爺想知道的一切，但恐怕國公爺不會相信我說的話，反而以爲我在說謊。”姜梨擡眼看他。

他又用一種認真的幾乎天真，溫的，彷彿說的一切他都會毫不猶豫的相信，那樣的深眼，慢慢道：“不會。你說的一切，我相信你。”

姜梨微微一怔。

他的眼神如此認真，距離如此之近，看的見對方長長的睫，還有眼角的紅小痣，甚至生出一種衝，想要上一。然而很快按捺住了，不知道這一刻的心是因爲姬蘅生的太，表現的太溫而令有片刻迷，但明白，出了這間屋子，心裡的那隻小鹿就會停止撲騰，重新變得理智而冷靜起來。

“倘若你相信，我就告訴你。”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不出有什麼分別。

姬蘅看了一會兒，慢慢的鬆開手，姜梨得以鬆了一口氣，站直了子。姬蘅以扇子一指書桌，上面有一壺茶，兩隻茶盅，他道：“坐。”

又恢復到之前那般漫不經心的從容裡了。

他總是的極快。

姜梨定了定神，埋頭走到了那桌前，坐了下來。大約是有些張的原因，這次不等姬蘅手，自己先給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盅來喝了一口。

雨夜裡，熱茶迅速安了放才自進了屋以後來的慌張、難、激和猶豫的心，讓重新平靜起來。

姬蘅笑著看，在對面坐了下來。姜梨盯著他大紅的袍，眼睛幾乎都要被上頭金的線看花。

他問：“你什麼名字？”

姜梨：“薛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