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瑤醒來時,藺效已經進宮了,溫姑擺好了熱氣騰騰的早膳,不時有香味從外屋鑽進來,惹得裡一陣潤。
溫姑和採蘋聽見屋裡的靜,知道沁瑤醒了,忙領著一衆丫鬟進來伺候沁瑤梳洗。
早膳依照沁瑤的意思擺在窗前幾上,窗扇開著,空氣清冷溼潤,夾雜著浮的花香。
沁瑤飲了口湯,擡頭見窗前梅枝上滿是水漬,廊下茶花也一夜之間殘敗了不,暗忖:莫不是下了雨。採蘋知道沁瑤的意思,忙道:“昨晚後半夜下了場雨,一直到早上才停呢。“
沁瑤點頭,昨夜睡得太沉,本不曾聽到半點靜。
一場秋雨一場寒,眼見得已是深秋了,單薄的裳再穿不住,溫姑給沁瑤的鵝黃襦外又披上了月白鑲珍珠的厚實半臂,這才放去梨白居給阿翁請安。
瀾王早就起來了,正捧著本前日一位善做詩的門客錄的詩集在庭前邊邊散步。
因庭中地上有水,瀾王腳下踩著木屐,肩上鬆鬆披著件半新不舊的褂子,昂首高,一派意態風流,遠遠看著,倒真有幾分文人墨客的模樣。
壽槐山的事,瀾王早就聽說了,起初自然是吃驚不小,可後來知道皇兄和藺效沒事,旋即丟開了手,再也沒過問過。此時見沁瑤來給他請安,便隨口問了幾句,但幾個問題都浮泛得很,顯見得沒打算往細裡追究。
沁瑤剛回了幾句,瀾王便有些心不在焉了,沁瑤見狀,便乖巧地住口,告辭出了梨白居。
路上暗歎,阿翁這子,說好聽些是兩耳不聞窗外事,說不好聽些可不是太過於涼薄了些,難怪藺效年未弱冠,卻那樣沉穩有主見,想來不過是有父如此,母親又亡故得早,他沒人可以依仗,萬事都需自己拿主意罷了。
出了外院,常嶸領著魏波等七名暗衛在外面候著。
沁瑤冷不防看見八名彪形大漢齊刷刷在門口站著,嚇了一跳,剛想問怎麼人到得這麼齊全,念頭一轉,多半因經歷了墜崖之事,藺效心有餘悸,這纔將邊暗衛全數派到了邊。
常嶸這兩日一直在自責那晚沒護好沁瑤,見沁瑤出來,又愧又悔,目頭一回沒敢向往常那樣坦直視沁瑤,只肅容給沁瑤行了一禮,便默然無聲地退到了一旁。
沁瑤看著心裡大不是滋味,那晚的事縱然讓後怕,可向來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那人既然存了心思要害,無論常嶸他們怎麼防備,總能讓那個人尋到機會。
這世上最怕無端地遷怒和指責。
忙笑道:“好,正好我今日要去青雲觀一趟,本有些不大敢出門,既然有你們陪同,那我便放心大膽地出門了。”
知道目前唯一能消除常嶸心裡疙瘩的辦法,便是讓他重新認識到自己的價值。
常嶸心裡微微一震,世子妃笑容爽朗,滿臉信賴,跟世子一樣,全然沒有怪罪他的意思。
他目不由自主落到世子妃的手上,那雙手上都還裹著厚厚的巾帕,想來傷得不輕,他心裡極不是滋味,忙繃直了子道:“好,我這就去做準備。”
沁瑤微微一笑,想起什麼,又喚住常嶸道:“那位周夫人現在何?”
常嶸微愣,忙回道:“昨日世子命人將安置在西院了。”
原來藺效將人帶到了府裡。沁瑤點點頭,對常嶸道:“好,一會我要帶這位周夫人一道去青雲觀。”
領著採蘋等人往西院而去。
周夫人早已收拾妥當,因不知爲何會被人帶到這等氣派的王府裡,正侷促在廂房裡坐著。
見沁瑤被一衆僕婦簇擁著進了院子,周夫人這才意識到道便是瀾王府的當家主母,又驚又喜,忙上前對沁瑤深深行了一禮道:“多謝道姑的再造之恩。”
沁瑤不忍告訴家人的噩耗,只拉了在一旁坐下,細問周夫人這兩月來在妖中的形。
問得晦,但周夫人卻是個極聰明的人,一聽沁瑤的話,便明白過來了,臉雖忍不住有些發紅,卻仍堅定地搖頭道:“那怪只將我擄到中,令那四腳蛇看管我,卻從未侵犯於我。”
沁瑤不意外,像巨蠍這樣有著上千年修行的怪,早已超了七六慾,雖已修了人形,等閒不會爲□□所驅使,因而他擄這些人勢必還有別的目的。
又問:“周夫人,你能不能將這兩月以來妖都在中做了些什麼一一告知於我?”
周夫人雖然外表弱麗,實則堅強,否則被那妖擄在中這麼長時間,早已嚇得神智不清了,豈能像現在這樣鎮定沉穩。
聽得沁瑤這麼問,深吸了兩口氣,細細回憶道:“那日我跟夫君攜了家人從定州趕赴長安,路過一座無頭山,忽然飛沙走石,天昏暗,隨後我便被那妖從馬車中拽出,當時我見那東西駭人,立刻昏死了過去。再醒來,便到了那崖下的山中,那怪見我醒來,只讓那個四腳蛇看住我,我起初以爲必死無疑,可此後四腳蛇時不時弄些野果給我吃,看著竟是怕我死了的意思。”
“此後那鬼東西又陸陸續續擄了兩名小娘子來,後頭來的那名後背有傷,那鬼東西見了,不知從哪採了些草藥給那位小娘子用,可效力甚微,傷口仍不住往外滲。”
沁瑤暗暗點頭,所以纔有後來讓獐子到長安城買藥一事,想來獐子雖被他們捉住,鬼劍士又另派了妖買藥。
“前幾日十五那夜,”周夫人猶豫了一會,又看著沁瑤,補充道,“我估著是十五,因爲那晚的月亮極圓。那鬼東西本已好些日子不見了,那晚卻突然來了,將我們三個人一道拖到崖底,令我們跪著,這鬼東西自己卻站在我們後,雙手高舉著天,裡唸唸有詞,不知要做些什麼。後來唸了好幾回,那東西不知爲何發起狂來,在崖底發了一氣瘋,震碎了好幾塊巨石,纔將我們三人又捲起來丟回中。當時我們當中有位姓劉的小娘子險些被他給嚇得昏死過去。”
沁瑤聽得心驚,這東西莫不是要擺陣?可無論佛道哪個陣法,都講究個至或至,從來沒聽說過用已婚婦人擺陣的先例,難道是因爲摻雜了周夫人在,蠍子才未功?
暗暗看向周夫人,已然生育幾個子,年紀最也三十往上,但因貌異常,看著直如二十許人,若不是挽著婦人髻,輕易看不出的婦人份,想來蠍子雖然修煉多年,但畢竟是妖邪之,怎能識得這些凡人的圈圈繞繞。
只是這蠍子爲何會驟然現世,又爲何要擺陣?想了一回,只覺千頭萬緒,怎樣也無法理出個清晰的思路來。
坐不住了,急去青雲觀問個明白,可想到周夫人至今不知道真相,不免有些踟躕。
可若再一味瞞及拖延,對周夫人來說無異於慢刀子燉,太不公平。
暗暗咬了咬牙,拉了周夫人起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去青雲觀的路上,周夫人似乎預到了什麼,變得異常沉默。
沁瑤看在眼裡,悄悄嘆息,這樣的生離死別,無論對誰來說都是命中一道難以越的坎,即便有大智慧者,也不了悲傷難過,更何況周氏夫婦這樣的恩夫妻。
握住周夫人的手,故作閒聊的語氣問:“家中可還有親人,這回都一道來了長安?”
周夫人心下這時早已悽惶一片,不過因未眼見爲實,怎麼也不願往那方面想而已,聽沁瑤如此問,便道:“還有一個大兒,今年十四,因我們夫妻倆平日忙營生,便送到滄州外祖母家養著,這回來長安時,想著路途遙遠,怕跟著累,便未帶同來,打算安頓好後再去接。”
沁瑤心裡那悶得慌的覺總算舒服了,好歹周夫人還有位親人,而兒素來是父母的牽掛,想來周夫人即便再悲痛,爲著兒,也能好好活下去的。
到了青雲觀,門口站著幾位大寺的和尚,沁瑤見了,知道緣覺多半在觀,心中一,便讓常嶸等人在觀外候著,自己領了周夫人到後院。
院中只有福元和阿寒,也不知道誰弄了個蹴鞠,兩人正在院中蹴鞠玩。
沁瑤見師兄玩得滿頭大汗,不由想起小時候師父便常給他買些皮影戲、小木頭人之類的玩意,說起來,師父雖然晴不定,對師兄卻真是好得沒話說。
阿寒和福元一擡頭,看見沁瑤,高興極了,忙要開口打招呼,沁瑤卻做出個噤聲的手勢,讓周夫人在院門口等候片刻,自己調勻息,極力不發出聲響,貓腰躲到師父房間窗口下。
裡頭果然有師父極力抑怒意的聲音,“我說怎麼抓了這麼久都抓不到那東西呢!原來是你在有意放水!”
頓了片刻,似乎越想越明白,冷笑一聲,“呵,不愧是佛門中人,既不抓它,也不讓它擄人,除了那晚你帶弟子出城,不小心又讓那東西擄走了劉太醫家的小娘子以外,這段時日以來,竟總共才丟了三個人。憑那東西的道行,若不是你有意防範,不知道擄了多人走了!只是你既然早知道那東西在壽槐山,爲何不想辦法提前知會我那徒弟一二?你可知道,當時不止那人在山上,我那徒弟也在,你要害人可以,可若一個不小心,連都被那東西給吞噬了怎麼辦?”
緣覺波瀾不驚的聲音,“在你手底下教這麼多年,若連自保都做不到,也別枉稱道士了。”
清虛子噎了一噎,連連冷笑,“事到如今,我都已經分不清你是佛是魔了,當時山上多人?個個都該死?你就不怕——”
忽然頓住,一個東西直朝窗戶砸來。“什麼人!”
沁瑤子往後一彈,險險躲開,心裡雖然驚濤駭浪,可臉上卻做出剛到的模樣,揚聲道:“師父,我來看你來了,快開門。”
手卻止不住地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