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馬低嘶，車聲碌碌。

瑤芳的心很不錯。

自打到了京城，的活範圍就很有限。在湘州的時候，還能出個門看看鋪子，又或者還去彭家住過。到了京城，就是窩在家裡，姐姐家就住一條衚衕裡，從這個門到那個門。近來多一個去——老君觀，也不能經常去，自打在那裡遇到了元和帝，就再沒去過了。

今天能出門，就覺得很開心了。京郊多林山田地，景很好。沿途的行人並不多，田裡依稀有幾個人影在勞作，一路蟬聲相伴，偶爾還能聽到蛙鳴。哪怕車廂裡很悶，只要能將車簾打開一角，瑤芳都覺得心舒暢。青竹與綠萼一人拿一把團扇給扇風，車廂裡好賴還有一盆冰，比不得當初太妃的車駕出行時舒服，勝在自由自在。

姜長煥並不乘車，一會兒往兩位母親的車邊湊湊，介紹下面要走哪條路，一會兒往麗芳與容七娘車邊應個卯，告訴們出了城。剩下的時間，就一直釘在了瑤芳的車邊。他的心裡已經急得恨不得爬到屋頂吼兩聲了，面上還要撐住了，不敢跟父母說實話，就怕爹孃太忠心，不給他提親了。也不敢跟賀家人說，就怕有個萬一。

他打定了主意，早早地問瑤芳一聲兒，只要不樂意進宮，那自己就幫到底。嗯，這可不是趁人之危佔便宜啊……

瑤芳仔細打量著他，憑良心說，長開了的姜長煥，很是賞心悅目。拋開了心結，再看這個人，倒是發現了不優點。瑤芳頂在意的，是他一直在長進，心越來越好。有的人，小時候看著不錯，可一輩子都不再長大，小時候什麼樣兒，長大了還什麼樣兒，都不帶變好哪怕一丁點兒的。譬如賀敬文，以前是隻會讀書，什麼俗務都不明白，小時候這樣行，到了現在還這樣兒，全家跟著提心吊膽。要遇到這麼個人，不掐死他，那就得跟著他一輩子的心。相較之下，不停地改正缺點，越來越靠得住的人，本就是聖人了。

姜長煥被看得心裡直打鼓，哪怕不是自己，也是不愁嫁的，比如，容七郎就是一個極好的選擇。姜長煥最擔心的，就是賀敬文不按牌理出牌。此君生平第一大憾，就是自己沒做過進士，所以大婿要是進士，兒子要是進士，萬一他想再要個進士婿，怎麼辦？

瑤芳看出了姜長煥的張，不由失笑：“都是些閒書，你隨便一翻就得。”

姜長煥忙不迭點頭：“哎～”-下的馬也跟著“咴咴”了一聲，姜長煥鬧了個大紅臉兒，擡手拍拍馬腦袋：“你添什麼？”

瑤芳笑出聲來：“這馬好的。”

姜長煥點頭道：“嗯，我爹帶過來的，說是不錯的戰馬，我哥給挑的。”

瑤芳又問他姜長煬如何，彭敏安葬了沒有。姜長煥的聲音也低了下來：“那頭還是著，本來想著，已經定了親，就是我們家的人了，到哪裡都要帶著，可……還有彭伯母和妹妹呢。就先寄放在湘州的廟裡，等仗打完了，看我哥哥到哪兒安頓，就帶到哪兒安葬吧。”

兩人都靜了下來，周圍只有車軲轆轉與馬蹄敲擊地面的聲音。過了一陣兒，姜長煥才說：“都過去了。”

“嗯。”

姜長煥的聲音重又振了起來：“你說要開書坊？還跟湘州那個綠汀書坊一樣？”

“嗯，”瑤芳的語氣的點蔫，“還綠汀書坊，跟原來的差不多。旁的也不好做，還是這個順手。”

姜長煥道：“京城的買賣也確實不大好做，我看了一圈兒了，還不如先買了地，有了餘錢再買點宅子，租出去了倒好。”說完了才覺得自己說得有點多，飛快地看了瑤芳一眼，怕嫌棄自己囉嗦。

瑤芳倒吃驚：“你近來都弄這個？”

“不不不，除了這個，也些朋友的，娘娘的孃家葉國公家裡，也的，一玩一玩的。捶丸就是他們教的我，我本就會投壺什麼的，安侯家的老三還喜歡鬥，我沒去，那個不牢靠。京城還真沒幾家賣話本子的書鋪呢，都是些賣經史啊、遊記啊、詩集一類的鋪子，詩集文章尤多，大約是爲了博文名吧。”

瑤芳點頭笑道：“還真是呢。”

姜長煥琢磨了一下，猶豫著開口：“那個，你鋪子的地方選定了沒有啊？我認得幾個人，地面兒上的，要不我也參一？”

“嗯？”瑤芳詫異地看著他。

姜長煥腰背，兩眼瞪得溜圓，認真地說，“我想了，這也是個好買賣呢。說不定有人要使壞，我參上一，就有由頭護著了呢。”利益糾葛，是最難拆解得清楚的，纏上了，就更有了往的由。

瑤芳微微一笑：“這個我可做不了主，得回去商議。”

姜長煥見沒有一口回絕，喜道：“就算不讓我參一，有事兒找我也行的。我不過是圖個理由好找。”

瑤芳微一笑：“好的。”

這會兒是看明白了，姜長煥參是假，想黏上來是真。這還真是，讓人難爲呢。瑤芳兩輩子頭一遭遇到這樣的事，心裡撲撲跳，方寸已。掐了一把掌心，兩手全是粘的汗。長出了一口氣，瑤芳心說，還是先看看書吧。

這天，好像更熱了。回車廂，放下了簾子，攥著領口拉了幾下，真熱。青竹用力扇了兩下：“很熱麼？”

車廂外頭，姜長煥飛快地答道：“就快到了，裡面有冰。”

綠萼忍不住笑了，答道：“二郎，那咱們就等著了。”被瑤芳橫了一眼，又住了，用力打扇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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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地頭兒，衆人依次下車，連簡氏都是頭一回見著兒子置辦的這個莊子。有心跟韓燕娘做親家，便不著痕跡地誇兒子，說出來的話卻是嗔他：“都是他，想一出是一出，就弄了這麼個四不像來。要玩就玩，要置產就置產，給我弄了個拼盤兒來。我又磨不過他，只好允了，他的俸祿、賞賜，都砸進去了，也不知道他樂的什麼勁兒。”

韓燕娘拿團扇在眉上頭搭了個涼棚，四下一張，誇讚道：“這地方其實很好的。京郊的田產可不大容易買，天子腳下，稅賦又輕，尋常人家可捨不得賣。”

姜長煥道：“託了個人，可算尋著了。”

簡氏道：“我還沒問你呢，你哪裡來的人？”

姜長煥道：“平昌侯家的老二，新補的兒，正有消息。”

韓燕娘讚道：“不知不覺的，二郎都能做事了。”

簡氏笑道：“誰說不是呢？你將我們誆了來，還不前頭帶路？”說著，對兒子使一眼了。

姜長煥道：“就來。”一面指著介紹從這裡到那邊樹行子，都是他的田，那頭半截山包都是可以玩耍的地方，準備在那裡有泉水的地方造個小亭子，可以消夏。一氣引到了別業那裡，這是所小別業，頗爲巧。房子也不是像正式宅院那樣對稱的，有假山池塘，還起了一座二層小樓，憑欄而坐，可觀風景。底下又有幾白牆烏瓦的小小庭院，有的種竹，有的植鬆，又有蒔花，一點也不呆板。

麗芳與瑤芳很是喜歡這樣的佈局，容七娘也說：“起先回過老家，住比京城更細緻嫵，這裡頗得其風，真個好。”麗芳笑道：“是呢，弄得我都想也買一宅子了。”兩人嘰嘰喳喳，姜長煥時不時拿眼角看瑤芳，見也好奇張，樣子也是滿意的，鬆下一口氣來，請們自己擇屋子住。

羅老太太喜靜，就選了一間樹蔭多的靠裡的院子住下，並不與小輩們去捶丸，來只爲消夏。

瑤芳便選了有竹子的那一，青竹與綠萼先去收拾，將帶來的書往裡頭放。姜長煥打的是“捶丸避暑”的旗號，在這裡小住幾日，也是很正常的事。想來元和帝被賀敬文給纏住了，一時半會兒，也騰不出手來。有賀敬文在，元和帝想在楚地戰事有分曉之前做什麼大事，都是行不通的。他正好趁這時機，將老婆給定下來。

唯一可慮的，卻是他是輔國將軍，結婚得上報，不曉得元和帝看到了申請會不會翻臉？

鼻子，姜長煥道：“這裡也有冰窖，纔買了一窖的冰，我去他們分冰。”指揮著人往各人房裡送冰，他自己明正大地捧了一盒子冰先往簡氏那裡去應卯。完了再往瑤芳這裡來，其名曰：“看看還缺什麼，再借本書看看。現在好有晌午了，天熱，頂好明天一早，太剛出來的時候，再去玩耍。”

瑤芳了幾本書來遞給他：“你看看這幾本可行麼？”

姜長煥雙手接了，一本本先揀看書名，指其中兩本道：“這個我看過了。這個也看過了。以前我也喜歡看這書來的，不過得著看，我娘不大管，我爹卻是要生氣的。”其實揍他的是他哥，但是鑑於一提他哥，就有可能想到彭敏，故而避開了。

瑤芳一看，樂了，這裡頭有姐夫趙琪寫的一本，另一本恰是自己寫的。這兩本都看過，便有意考較，引著他說道：“你喜歡裡頭哪個人來？當初我姐姐可喜歡崔生了。”

姜長煥道：“我小時候喜歡崔生的，現在，唔，總覺得崔生有些戾氣。”

瑤芳興趣地地挑眉：“怎麼說？”

姜長煥撓了撓頭：“以前只覺得痛快，現在看來，他是滿腔的憤恨之，手段也激烈。寫這個的人，當時一定很不痛快，心境平和的人，寫不大出來這樣的東西。”

瑤芳笑道：“你知道逍遙生是我姐夫麼？”

=囗=！不好意思，忘了啊！姜長煥鎮定地道：“他以前過族裡的虧呢，要他現在再寫，一定不會寫這樣了。還是我們族裡好，這樣吃虧的事兒。”他們姜家，族長比較吃虧，缺了錢都跟皇帝哭窮，皇帝沒辦法，還是得給。

瑤芳又笑指自己寫的那一本，問他的意思。姜長煥道：“這個可有趣呢，世間靈秀子何其多，只是被耽誤了。若得機會，未嘗不能一鳴驚人的。”

“那金姐呢？”金姐是裡頭一位賢良子，一意只顧著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伺候著婆家一家老小，得了上下的賢名。

“那可得小心了，一生苦樂都寄在旁人的上，未免落了下乘。不過，路都是人選的呢……”姜長煥小心地道，“終歸，丈夫要是有有義，日子也還過得下去的。”

瑤芳笑問道：“要是你，喜歡看什麼樣的話本子呢？”

姜長煥飛快地答道：“這兩本就很好。”

“只這兩本，還不大夠呢。”瑤芳有意引他說下去，問他想要看什麼樣兒的主角。

姜長煥畢竟是年人，漸被一引一逗，漸漸放了開來。瑤芳越聽越覺得有點不大對味兒：這反派的行事，怎麼越看越像元和帝呢？那個傻乎乎的隔壁大叔，倒好似爹賀章。姜長煥明顯代了主角，可越聽越覺得有些地方像是賀章會做的事，有些地方是他自己想象的威武霸氣。

瑤芳支起胳膊來，微笑著聽姜長煥東拉西扯，義憤填膺批判：“天下哪裡來的這等好事？將家敗了，遇到貴人就起家？能敗家的貨，裡早爛了，給他多浮財，他都只有再敗了的。自家不用心，靠小聰明？當世人都是傻子麼？得居高位者，無不是從底下熬過來的，哪有這樣蠢的？就被他糊弄了……”

說到一半，忽然覺得自己不穩重，姜長煥訕訕地住了口，小心地說：“我是不是有點煩啊？”

瑤芳收起胳膊，掩口而笑，笑得姜長煥心頭一，又有點張：“我是不是囉嗦啦？”

“誰囉嗦啦？”

這聲兒有點耳，姜長煥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向門口。是麗芳，旁邊跟著容七娘。對上麗芳，姜長煥就從容得多了，笑道：“跟二孃說話本呢，阿姐喜歡什麼樣的呢？”

麗芳狐疑地看了妹妹一眼，瑤芳含笑點頭，對姜長煥道：“喜歡看逍遙生寫的，發誓要將逍遙生捉了來關進黑屋子裡，寫不完不許吃飯。唉，最後要管逍遙生一輩子的飯，真是把自己填坑裡了。”

麗芳笑著撲上來：“你多。”

容七娘笑道：“我聽大郎說時還不肯信，萬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麗芳笑指瑤芳：“還寫的來著，”手往桌上書堆裡一拉出一本來，“瞧，這個就是寫的。”

姜長煥眼睛迸出亮來，驚喜地看著瑤芳。容七娘抱著書一翻，在瑤芳邊坐下了：“我看這書的時候，拼命想下面會怎麼樣，偏你還不肯講！你太壞了。”

姑嫂鬧作一團，姜長煥就含笑看著。等到們鬧得差不多了，才邀們去午飯。午飯是一塊兒在一張大圓桌上吃的，山餚野蔌，開胃爽口。韓燕娘還怕冰不夠，問姜長煥。姜長煥道：“都備齊了的。過了晌午，我再往那邊查看一番，別草叢裡有蛇蟲。”

麗芳在桌子底下了妹妹的腳，賊兮兮地使了個眼，瑤芳不聲踩了一下。

姜長煥的安排很是周到，不但場地整治得乾淨，夏日出行用的大傘、冷飲、氈毯、椅……統統備下了，有揀球扛桿兒的僕役，還牽了兩條大黃狗。除了容七娘與姜長煥，其他人不曾玩過這遊戲。容七娘便自告勇，要教大姑子小姑子。姜長煥原意是要搶這差使的，見狀只好去母親們那裡，耐心地跟們解說示範。

簡氏道：“你先打兩下我們看看。”

姜長煥領命，刷刷出幾桿子去，每一擊，都有球落球裡面。容七娘喝彩道：“高手，真個是才學了幾個月的？”

姜長煥雙手拄著杖，直起來一笑：“今天運氣好。”

那笑容亮得能晃花人的眼，瑤芳一低頭，輕聲問道：“這樣拿桿子，對是不對？”

姜長煥出手來：“這樣，兩隻手用勁得一樣。拿個稱手的，得一鬆一。”教完，又退了兩步，讓瑤芳自己試試。還招呼自己母親：“看著是學不會的，總得自己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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