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經歷兩世，哪怕看慣風雨，兩輩子加起來頭一回正正經經大紅花轎擡進門，三書六禮聘回家，拜堂見公婆，三朝回孃家。一樁樁一件件，都能令興得渾慄。與此相比，嫁妝什麼的，實不足道。

不關心，並不代表家裡人就不上心了。閨的嫁妝，也是家裡的臉面。見瑤芳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上自羅老太太，下到容七娘都在犯愁：呆這個樣子，可怎麼是好？在自己家裡，有這樣一個不爭的姑娘，那是福氣，換一個天天爭一口吃的兩件裳的，天天吵鵝鬥的，這日子就沒法兒過了。可這樣的一個姑娘，要嫁出去，你又得擔心吃虧了。

於是羅老太太、韓燕娘、抱著閨回孃家串門兒的麗芳，連同容七娘，一齊上陣，必要的腦筋靈一點。至，得清知自己有多嫁妝，別稀裡糊塗地什麼都不知道。

哪知道不管什麼人跟說話，都坐那兒傻樂，眉梢眼角著笑意，說什麼都不惱，講什麼都點頭。就是看起來不走心！不得已，韓燕娘想起賀章來了，趁著他旬日放假，讓他跟瑤芳談一談。賀章知道妹妹的底線，心說，的問題並不在這些蒜皮上頭，只要姜二能得的來歷，那什麼就不是問題。

爲安韓燕娘之心，他還是裝模作樣跟瑤芳懇談了一回：“絕不許再讓任何人知道你的事了！”得到了保證，他便回去向繼母覆命——都講好了。

第二天，韓燕娘再去給瑤芳上課，發現依然故我。韓燕娘愁得要命：“我看你跟二郎認識這麼多年頭了，都是他圍著你轉，又不是你千方百計想嫁他，終於如願，何至於這麼、這麼、這麼個樣子？”

瑤芳終於回了一點神，脣角還是上翹著的：“您不知道。我高興。”

韓燕娘急得直跺腳：“知道你高興，你當然高興啦！新嫁娘要是不高興，父母怎麼會讓你出嫁呢？怎麼著也得給你挑個能你高興的人兒啊！可咱能不能別顧著開心了？”

瑤芳笑道：“還有什麼事呢？”

“到時候要做什麼，你還記得麼？”

瑤芳訝然道：“到時候我只管往轎子裡一坐，還要做什麼呢？在家裡領了訓，登轎，到了那一，拜堂。給尊長見禮，給僕役發賞。然後將自己的嫁妝一收，人一管，旁的事兒我也不心，依舊過我的日子就是了。說句不好聽的，那家裡到底姓姜，比咱們家還省心呢。”

韓燕娘力地倒在引枕上：“無量天尊！”

瑤芳捂著兒笑。

韓燕娘沒好氣地橫了一眼：“可記著了，到了婆家，對你婆婆可不能這麼不小心。”

“您放心，不會的。”真的，只要正正經經拜了堂，名字記了玉牒上，堂堂正正做了姜長煥的妻子，的心就能安定下來。以後的事，都好講。

韓燕娘帶著滿心的喜悅與憂愁，又夾雜著悵然：“可一定要過得好好的啊。看起來二姑爺對你是真心實意的，你可別當這個是應該。小時候救過他一命的事兒，絕不許提一個字！”

瑤芳道：“您放心，這麼些年，我都沒提過呢。”

“那就好，我已經跟你婆婆說過了，請也不要再跟二姑爺講了，說多了，引人不開心就不好了。還有，你那房裡的事兒，你婆婆是不會手的，你自己斟酌著辦。有什麼事兒，自己跟姑爺講，實在覺得自己不好說的，你回來跟大家參詳參詳，看要不要經你婆婆話給他，或者咱們這裡，你哥哥同他說。”

韓燕娘說了許多，有些話是之前車軲轆一樣說了許多回的，有些是纔想起來的，想哪兒說哪兒。瑤芳還是帶著一臉的傻笑聽著，最後韓燕娘也沒辦法了，只好去囑咐何媽媽並青竹、綠萼三個人：“可盯好了，別犯傻。別不當一回事兒，聰明人犯起傻來，才真要命呢。”

三人張兮兮地答應了。

韓燕娘又去囑咐瑤芳陪嫁的兩房家人，一戶是宋平的兒子、兒媳婦並兩個孩子了，一戶是老家那位極忠心的老管家的兒、婿兩口子，婿姓趙，趙多福，也是老家那裡的人。宋平的兒子宋喜祿被分配打理瑤芳陪嫁的產業，趙多福便在府裡使。說來宋平是在宅子裡伺候的，老管家纔是打理產業的，也算是家學淵源，將這兩個人調了個個兒，也是因爲趙多福兩口子是從老家趕過來的，在京城人生地不，他們打理產業，一時半兒是上不了手的。不如就這麼調一調，反正，兩人的媳婦兒都是在瑤芳跟前伺候了。

兩個媳婦兒年紀比瑤芳長一些，已在瑤芳跟前磕了頭，心裡不大舍得父母，對陪嫁這件事卻並不牴——單就品級而論，這是陪著小姐高嫁。

忙完了這些，韓燕娘過麗芳來，塞給一本小冊子：“這個，你拿給你妹妹看，跟小心講講。”說完，臉一擰，走了。剩下麗芳在房裡發呆：這是怎麼個意思？

揭開封皮一看，麗芳啪地將書合上，從脖子紅到了頭頂——這是一本，咳咳，工筆畫的春-宮冊子。怪不得韓燕娘將東西給了之後就走了呢。麗芳婚前，這玩藝兒是韓燕娘著頭皮頂上的，現在有了麗芳，就不再擔此重責，轉麗芳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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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芳也是著頭皮，神神懷揣寶書，跑到妹妹的房裡去。瑤芳正在窗頭托腮坐著，看著窗戶外頭大叢的牡丹發笑。青竹與綠萼先看到的麗芳，一聲：“大姑。”將引到瑤芳對面坐下，又忙著上茶：“今年新茶。”

麗芳咳嗽一聲，瑤芳笑地道：“珍珍呢？”

麗芳先不接話，對青竹、綠萼道：“你們先出去。”

兩人向瑤芳，瑤芳不知道麗芳要說什麼，還是點點頭，二婢退去。麗芳頭看看窗外，只有枝頭兩隻雀兒在嘰嘰喳喳喳，才湊近了妹妹。瑤芳驚訝道：“阿姐這是要說什麼奇怪的事麼？”前兩天一臉恨鐵不鋼的樣子教訓自己不上心的時候，可不是這麼神神的表。

麗芳本來還帶一點張的，被一講，什麼尷尬都扔了，沒好氣地將書往懷裡一塞：“打開來看看。”

什麼東西呀？旁的不敢說，書這事，瑤芳見得多了，麗芳的態度卻引起了的好奇。狐疑地斜了姐姐一眼，瑤芳將書頁掀開一角，表瞬間就變了。麗芳清清嗓子，回憶起當初韓燕娘是怎麼跟講的：“拿穩了！親不是過家家，房也不是兩個人關起門兒就算完了的。別以爲吹了燈就各睡各的了，你要不知道這個事兒，到時候……”

瑤芳：……我兒子都養大到娶媳婦兒，還用聽這個麼？親姐！

麗芳還是認真地傳授知識：“別慌，別怕……開始是……後來……”

（河蟹的鉗子剪過）

瑤芳一頭黑線地聽姐給講述房注意事項，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好在這種表現也算是正常，要是反過來興致跟姐討論這個問題，纔會嚇著人。

終於，講的人尷尬、聽的人無聊的知識技能傳授活結束了，姐妹倆都如釋重負，麗芳站起來，小冊子也不拿回去了，一拂襬：“你坐著吧，我得回去看看珍珍了。”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瑤芳捧著小畫書發呆，這玩藝兒……還是甭帶走了吧。

瑤芳的主意打得很好，豈料婚當天，姜長煥親自把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媳婦兒迎走，韓燕娘心頭空落落的，往屋子裡轉轉的時候，發現了這本畫冊！

無量天尊！

阿彌陀佛！

我的媽呀！

怎麼把這東西給忘了帶了呢？到底看了沒了？到底知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啊？我就知道大丫頭躁躁的辦事不牢靠！這可怎麼辦？

韓燕娘十分擔心，萬一到了房的時候，瑤芳姑娘家靦腆，遇上姜二郎氣方剛，以爲姜二郎要做什麼奇怪的事，當場失聲尖起來，那樂子可就大了！又突然想起來，瑤芳跟練過拳腳的，不知姜二能不能扛得住？縱然扛得住、制服了，這房也夠嗆了啊！

剎那間，什麼惆悵都飛了，韓燕娘連夜命人來麗芳問：“這個你給講了沒有啊？看懂了嗎？”

麗芳道：“當著我的面翻了一頁的，應該……看了吧……”

母倆燈下對眼，都很擔心！生怕第二天那邊府上來人報信，完蛋了，新娘新郎打起來了……

倆人一宿沒閤眼，第二天頂著黑眼圈萎靡不振，到了晌午才各自睡了一會兒。麗芳幾度想派人去姜家打聽，又怕惹人笑話。好容易等到三朝回門，見妹妹、妹夫紅滿面，才放下心來。

一把扯過瑤芳咬耳朵：“給你的畫冊子怎麼不帶走？害我們白擔心一場。”

瑤芳只管笑。

韓燕娘看的臉就知道夫妻生活還和諧，著力問：“家裡婆婆、妯娌好相？下人有沒有耍的？”

瑤芳笑道：“都是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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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婚前一日，嫁妝送到婆家去。賀家的排場比起國公府來自是稍減，然而賀家家產也是頗，圍觀的人縱然說“不如大那會兒”，也得承認“在京城裡也算能看的了”。

第二日上，瑤芳只管收拾好自己，冠霞帔，全披掛停當了，照著先前跟講好的一步一步走過來即可。旁的事，自有人去做。饒是如此，還是出了一的汗，手腳也有些，多虧兩個丫頭一路攙扶著，才安安穩穩到了新房裡坐下。

姜長煥比還要激，兩人喝合巹酒，四隻手一起抖，四下裡一片善意的鬨笑。好容易將酒喝了，外面又一聲吆喝，要鬧房。姜長煥忙起，對瑤芳道：“我去攔著他們，哪有這樣的？又不是沒規矩的人家。”其實鄉間這種風俗還流行的，親唄，圖的就是個熱鬧。

新房亦有人圍觀，吳藩的人原本打算過來的，元和帝並沒有批準，來的便一半是姜長煥的人、朋友的家眷，另一半是京裡諸公主府的眷。見了瑤芳的相貌，都吃了一驚：“今天終於明白什麼珠玉在側了。”

外面又嚷起來，有“嫂子”的，有喊“弟妹”的。裡面的眷們聽著也跟著笑，葉冀的妻子笑道：“他們就那樣兒，不會闖進來的。”一羣人又嘰嘰喳喳，說當初自己親時如何如何，最後這羣慫貨都只敢在外面兩聲，然後就被到前面喝酒去了一類。

瑤芳只管坐在牀沿兒上微笑：“倒是熱鬧。”就聽這聲兒，以前想聽都聽不到。

見大大方方地說笑，人們也漸漸放開了，還問些與姜長煥相識的舊事。這些人裡，倒有一半兒是門當戶對的姻緣，也有不是與丈夫自相的。京城的勳貴人家，經過數代通婚，總能有些七彎八繞的干連，又或同與一家有親，又或彼此祖上有舊。一個說“小時候他可傻，”另一個講“以前長得可醜了，後來看慣了，倒沒那麼難看了”。

過不多會兒，開宴了，人們出去吃酒，姜長煥也被狐朋狗友架著去灌酒了。青竹這才得空給瑤芳端了吃食來：“好歹墊一墊，他們那頭還早著呢。”綠萼道：“咱們這裡還好，就是等，前頭姑爺不曉得要被灌什麼樣了。”

瑤芳笑道：“你沒聽們說麼？既然鬧房都只是吆喝兩聲兒，喝酒也該是有數兒的。”真要攪黃了事兒，還不得結仇？

大家都有分寸，打定主義將他灌在將醉未醉的樣子。豈料姜長煥也不是一個人，他從北鎮司喊了幾個同僚來。往日發駕帖的貨往他背後一站，搞得要灌酒的人罵他詐。

姜長煥安然無恙地過了整場，腳步一點也沒踉蹌地回到了新房。

（河蟹的鉗子繼續剪過）

次日醒來拜舅姑，簡氏兩眼笑一道兒，對瑤芳道：“他可算是如願以償了。”喝了媳婦茶，再給一紅包，倒是與給長媳的一樣。

其實是見兄嫂。

姜長煬不知道的古怪，卻知道這弟媳婦值得重視，禮貌極好。及見嫂子，卻是瑤芳先問：“未知阿嫂名字，好我知道了，他們跟著來的人爲尊者諱。”

葉氏拉過的手，在掌心輕輕寫下“襄寧”二字。瑤芳微笑道：“好名字。”妯娌相視而笑。餘者命僕婦給新婦磕頭，又發賞等，不能一一細數。葉襄寧總覺得這弟妹一舉一都很悉，親切又順眼。瑤芳看亦如是，兩人上多都點葉皇后的影響，總是瑤芳上的痕跡重些，葉襄寧上的痕跡略輕些。

簡氏見們和睦，也頗開懷，對姜正清道：“瞧們兩個，倒好似姐妹倆。”

其實相，也有些像是正常人家的姐妹，年長的多心些。瑤芳新嫁婦，除了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兒，也不躥，就每日隔簡氏說說話，姜長煥來了，再回房。將自己的陪房往府裡掛了名兒，也不向婆母、妯娌給他們討差使，只管悠哉遊哉地過自己的小日子。

三日回門，對韓燕娘說：“這樣輕省的日子，一點也不想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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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的話，連羅老太太帶韓燕娘都樂了：“他們不說分，你也便不提，還是住在一起好，熱鬧。互相也有照應。什麼時候家大業大住不下了，再說。看你嫂子家裡，不是也好？”

這樣的正常家庭生活常識，瑤芳至今仍是不如宮廷生活稔，經長輩一說，方道：“那也得看好不好相呢。”

容七娘反問道：“難道不好相？”

瑤芳道：“現在還看不出來，有些事，份不同就是不一樣的。”葉襄寧的姓氏只能給瑤芳加一點好度而已，葉襄寧並不是葉皇后，這一點是十分明白的。日後如何，還要看相。哪怕婚前是閨中友，了妯娌之後也不一定能一世和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