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
大清早賈平安就不得安寧。
“何事?”
兜兜跑進書房,“阿耶我帶著二郎出去玩耍。”
老二啊!
賈平安點頭,“別讓二郎被人欺負了。”
“知道了,知道了。”
兜兜急匆匆的跑了。
我怎麼像是一個嘮叨的老父親?
賈平安不失笑。
人都會老,但他還年輕啊!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出去喊道:“三郎呢!”
兜兜回,“三郎說他不去。”
古怪的小子!
賈平安無語。
“阿姐我不想出去。”
賈洪很是愁眉苦臉的。
兜兜蠱道:“我給你買好吃的。”
“我不想吃。”
“外面有好大的猴子。”
“真的?”
“真的。”
“那我們趕去。”
兜兜上了馬車,突然就嘆氣。
“二郎,你太好騙了。”
……
李賢開府了。
開府之後多了自主,代表著人了。
李賢邀請了一些人來飲酒慶賀,其中就有王。
“聽聞你才華橫溢,可願來我這裡爲?”
王府有編制,目前還沒填滿,李賢想尋些有才有名的人。
王本就對自己被邀請來有些詫異,聞言頓時就明白了。
他看看衆人,說道:“多謝大王厚,只是我如今依舊在讀書……”
我還是個學生啊!
李賢微微頷首,端著酒杯轉向另一。
換了別人哪會拒絕,所以在場的都知曉,王這是不想爲沛王效力。
“此人是趙國公的學生。”
“沛王和趙國公有些齟齬。”
“難怪!”
王也頗爲懵,晚些吃完慶賀酒宴就去尋了賈平安。
“別想太多,你有才名,僅此而已。”
招攬名士……
賈平安想到了魏王李泰。
李承乾爲太子時,魏王李泰大作不斷,王府中招攬了許多大才,氣勢如虹啊!
李賢如今東施效顰也還行,但把王也請了去,這裡面的味道就有些值得揣了。
“想對外暗示和我的關係沒問題?”
……
“時至今日,我有些後悔了當初的衝。”
喝了些酒的李賢臉微紅,目炯炯。
坐在對面的男子說道:“皇后對趙國公很是信重,宛如親姐弟一般。西征之後,他威名赫赫,卻依舊如故,不見跋扈,這便是知曉分寸。
大王看看那些臣子……從尉遲恭等人開始,但凡跋扈的有幾人能善終?賈平安此人以懶惰聞名,不留富貴權勢……雲淡風輕如方外人,這纔是長久之道。大王當初卻莽撞了。”
李賢嗤笑一聲,“當初我看不慣他與太子好,以爲他諂……”
男子嘆息,知曉這是託詞……賈平安乃是太子的先生,他用得著諂太子?沛王這般爲自己過去的錯誤尋找藉口,而不是坦然承認,可見心狹隘。
“王不肯來我這裡就職,這多半是賈平安往日在背後說我的壞話所致。”
男子苦笑,“大王……”
罷了!
他能說什麼?
難道還能說……大王,你只是一個皇子,賈平安爲皇后的阿弟,太子的先生,大唐名帥,他有必要在背後說你的壞話嗎?
不值當。
男子走出了房間。
沛王雖說有些缺點,但才華卻毋庸置疑。
這樣的皇子若是得以施展才華的機會……
但太子在。
太子在,皇子施展才華就會讓人聯想到魏王李泰。
……
賈平安沒在意李賢,只是想到了王歷史上就是今年進了沛王府做修撰,兩年後一篇《檄英王》的文章從此拉開了渡劫的序幕。
還好還好!
賈平安心大好,捲起釣去了城外釣魚。
“我出門了啊!”
他拿著釣衝著兩個婆娘喊了一嗓子。
“哦!”
“哦!”
衛無雙在看賬簿,頭也不擡。
蘇荷在研究什麼點心方子,同樣如此。
換做是……不說早,就算是五年前,但凡賈平安拎著釣出來,兩個婆娘都會有一番話。
哎!
老夫老妻了啊!
老夫老妻之後,就和家人一般,隨後你幹啥,我幹啥都心中有數。
就在賈平安去釣魚的時候,帝后在一起商議宮中的事兒。
“六郎開府,回頭七郎也差不多了。”
作爲父母,看著孩子們一一長大然後離開自己,那種心態很難用語言來表達。
“終有這麼一日,何須傷。”
李治想到了自己當年的事兒,“那時候朕最想的便是出宮就藩。”
那時候他的封號是晉王,去了封地好歹能自由自在。
“可就藩日子也不好過。”武說道:“看看滕王,原先在滕州就鬧得一塌糊塗。”
人渣藤的那點小作瞞不過帝后,只是他願意自污,那就看著罷了。
“六郎聰慧。”李治說道:“這等才華可爲宰相,可皇子卻不能爲重臣。”
這不是開國時期,皇子能執掌大權。
“陛下。”
沈丘來了。
“李義府和士議。”
李治淡淡的道:“野狗該回籠了。”
……
李義府這陣子有些神不守舍的,賈平安好不容易上朝一次,見他目茫然,就有些好奇的問道:“竇公可知曉爲何?”
竇德玄冷笑道:“貪婪無度。”
明白了,還在琢磨怎麼弄錢呢!
武在上面看到他和竇德玄嘀咕,就說道:“倭國銀山每年都有一批銀子送來,終有用完的一日,此後當如何?竇卿……”
竇德玄看了賈師傅一眼,“皇后,臣以爲銀幣如今深人心,若是驟然斷了會引發許多麻煩……譬如說百姓對布匹的不信任……所以臣以爲應當再去尋找金銀銅礦。”
這是最中肯的建議。
武看了賈平安一眼,“何有金銀銅?”
賈·探礦人·平安說道:“皇后,工部的人已經去了遼東,據聞在那邊初步發現了鐵礦與銅礦,不過金銀礦卻只是零星。”
武說道:“鐵礦與銅礦也是大唐急需,不過遼東卻太遠了些……”
這是最現實的問題。
我就在等著這個!
賈平安說道:“皇后,高麗三國覆滅,契丹奚族遷徙去了西南,遼東如今就剩下了些大唐移民,臣以爲當加大對遼東的移民,讓一座座以大唐人爲主的城池在遼東拔地而起,隨後開挖礦脈,就地冶煉……”
後來的遼東可是重工業基地啊!
那邊有頂級的銅礦,再往北邊去還有更大的銅礦……
當大批礦山被發現後,各種金屬會更加便宜,應用的更加廣泛,隨後無需你去做什麼,該發生的變革還是會發生。
整個社會聯手推生產力的發展,這就是生產革命……而最先開始的便是工業革命。
而最大的推手就是工坊和商業!
竇德玄果斷站隊,“皇后,若是遼東能爲大唐的礦產寶地,只需五十載那裡就能繁茂起來……商人們絡繹不絕前去,百姓聽聞那裡能掙錢也會甘願遷徙……”
賈平安想到了後世的所謂淘金客。
用發現金礦的消息吸引了無數移民,隨後一個荒涼的地方竟然漸漸繁華了起來。
這就是以利之。
散朝後,賈平安去了算學。
晚些竇德玄也得了通報。
“算學準備放出一批能提高各種貨產出速度的東西。”
“和老夫有何關係?”
竇德玄一臉不解。
“趙國公說,此次屬於拍賣,拍賣得的錢會給戶部……”
“小賈是個好人!”
竇德玄心中一個激,“把老夫最近得的那幅字畫送去……就當是戶部給的本錢。”
賈平安得了這幅字畫,心安理得的收藏了起來。
戶部有屁的本錢!
“告訴長安那些豪商,以及那些工坊的主人,明日在算學有些寶貝發賣,若是有興趣的可去看看。”
長安城中旋即就多了許多議論。
“能讓咱們出產更快的東西?那不是寶貝嗎?算學裡如何會有?”
“但這話是趙國公所說……”
“那咱們先信一次。”
……
“算學這是何意?”
王寬有些納悶,看了郭昕一眼。
郭昕在打盹。
哎!
王寬看向了三劍客。
如今的三劍客早已不見了當初的意氣風發和矜持,看著憔悴了許多。
盧順義說道:“所謂的寶貝,莫非是賈平安私人的?”
就這?
王寬心中失,“明日且去看看。”
盧順義三人不自在的別過臉去。
去看什麼?
看打臉?
盧順義去尋了二兄。
“寶貝就寶貝吧。”盧順載沒在意這等事兒,“這是算學之事……老夫告訴過你多次了,做事以自己爲主,淡定。”
……
第二日,賈平安早早來到了算學。
“見過先生。”
“見過先生。”
師生們許久未曾見到他來過算學,不歡喜不已。
賈平安笑的和衆人打招呼,韓瑋迎過來,“都已經準備好了。”
拍賣會場就設置在校場上。
“先生。”趙巖急匆匆的來了,“學生都無心上課,說是想聽聽先生的教誨。”
“我教誨什麼?”
賈平安苦笑道:“我最是懶散的一個人,許久未曾來此……罷了。”
衆人都知曉他這是避嫌。
算學和賈平安的距離越遠,發展就會越好。
賈平安被簇擁著到了學堂裡,第一眼就看到了兒子賈昱。
他看了趙巖一眼,趙巖低聲道:“是他們安排的。”
學生們目熾熱,若非有紀律在,此刻定然會鼓譟起來。
賈平安走上了講臺,看著這些學生,說道:“看著你等,我此刻想到的卻是數十年後。”
這個開頭很吸引人。
“你們此刻在學堂裡刻苦用功,我等在朝堂爲大唐刻苦鬥,數十年後,你們將會取代我們。大唐的國祚將會因爲你們而熠熠生輝,持久綿長……”
“我時常在想,一個王朝的基何在?有人說是帝王,有人說是臣子,有人說是百姓……可在我看來,王朝的基在於未來,而握著未來的便是你們!”
看著那些學生們目異彩,興不已,韓瑋低聲道:“先生說話的本事依舊無人能敵。”
趙巖輕聲道:“這不是假話,先生一直說大唐的未來在於年輕人。”
“我喜歡和年輕人待在一起,那樣會顯得我更年輕。人會衰老,所以未來在於年輕人。學識會衰老,所以未來在於更年輕的學問……”
“所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在算學尊重先生是規矩。我們尊重先生什麼?我們尊重先生的教導,我們尊重先生對學生如父母般的慈,這是尊重。但我們應當更尊重學識。”
賈平安說道:“什麼最大?學問最大。我希你們能一代更比一代強。我聽聞有人說算學到此盡矣!還有什麼……格目前的學問值得研究一千年,這等心態錯了,大錯特錯!”
師生們都有些詫異。
不該是要維護權威嗎?
“這裡我必須要提及儒學。”賈平安順口提到了老對手,衆人不會心一笑。
王寬來了,厚站在門外。
後面還有一些助教。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千年前先賢創立了儒學,按理有著千年的發展,儒學應當越來越生機纔對,應當越發的寬廣纔對,可我看到的卻是一羣在儒學這個大鍋裡撈食的人,這些人被稱爲大儒……”
“賈平安!”
有人想喝罵,王寬回頭,“滾!”
這人指著賈平安,“祭酒,他在辱我等。”
王寬的眼珠子發紅,“滾!”
賈平安沒關注這裡的,繼續說道:“是什麼導致了儒學千年來不斷退步?”
他竟然用了退步這個詞。
韓瑋低下頭,覺得今日儒學諸人會吐。
“是不思進取!”
賈平安拍拍桌子,目炯炯,“是因循守舊,而這一切從何而來?從獨尊儒而來。”
他必須要表達自己對於學的看法,以此來表達算學對外界的態度。摒棄曖昧,清晰表達。
“獨尊儒之後,儒學再無對手,如此誰還會苦心孤詣去推進儒學的發展?那些人的地位從何而來?從先賢而來。”
賈平安拱手,以示對先賢的尊重,“儒學的先賢便是孔孟等人,爲了穩固儒學的地位,他們必須把孔孟等人供奉起來,把他們的學問供奉起來,誰敢質疑就是大逆不道……爲何大逆不道?因爲你質疑了他們的學問,就是在搖他們的飯碗!”
韓瑋目異彩,“先生此言……大妙,讓我恍然大悟!”
“他們的飯碗是什麼?”賈平安說道:“便是那些神像。從孔孟開始的一尊尊神像,儒學便包裹著這些神像,一旦誰了儒學的基,他們便會看到儒學下面的淺薄……”
“放肆!”
又一個人發出怒吼,隨即被驅逐。
“這個世間有多大?這個世間有多不爲人知的奧?這些奧中可有能讓人飛天,能讓人遁地,能讓人深海底,能讓人和千里之外的人通話的可能?”
一羣人懵了。
“先生這個……有些誇大了吧。”
韓瑋只是想想就覺得不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賈平安說道:“儒學發展千年卻變了固守自封,墨守規,人人都自發維護孔孟的學問,誰敢越雷池一步便是大逆不道……”
“飯碗!”韓瑋讚道:“先生一番話說的清清楚楚,讓人如醍醐灌頂。原來儒學千年來發展停滯的緣故便是一羣所謂的大儒在維護他們的飯碗。”
“把先賢的觀點和先賢的話作爲學問來探究行不行?行!”賈平安覺得自己在捅馬蜂窩,但也是最後一次了。
“但把先賢的話作爲一個王朝的顯學行不行?不行!”賈平安斬釘截鐵的道:“時移世易,而儒學卻做不到與時俱進,更做不到海納百川,所以這門學問註定將會沒落。”
“他們鄙夷商人,鄙夷工匠,只知曉讀聖賢書,讀了何用?你去問他們,他們會說微言大義,會說能讓人明事理,能讓人……可這些對國祚何益?”
賈平安舉起講臺上的一本書,“大唐需要的是什麼?是紮紮實實能促進大唐發展的學問。什麼能促進大唐發展?”
“新學!”
一羣學生在狂吼。
這些年興的臉都紅了。
這是一次對儒學的徹底批判。
賈平安手,“該不該研究如何做人?我認爲應當。所以算學中依舊有儒學這門功課,但也僅僅是一門功課。道德的規範有賴於律法和村規民俗,有賴於一代接著一代人的垂範……而無需去皓首窮經。”
一個國家的人都在瘋狂琢磨儒學,後世人估著也會有些膽戰心驚,心想做人有那麼複雜嗎?
該讓哲學家去研究的學問卻要全民普及,全民研究,這是何意?
宋代大儒朱熹說過:聖賢千言萬言,只是教人做人而已。
在許多大儒的眼中,把人做好了,其它的都無關要。你要問如何打造更爲鋒銳的兵,如何讓農田增收……他們會鄙夷的看著你……
這些自然有卑賤的工匠和農人去做,和我等君子有何關係?我等君子琢磨好如何做人就好。
古希臘出了無數哲學家,可有用?
“我說過,這個世間是個叢林,無數野在盯著大唐,想從我們的上撕咬來強大自。前晉時就是如此。”
賈平安認真的道:“要想離這等厄運,唯一的法子就是強大自。從格去強大,從教導百姓如何做人去強大……這些都缺一不可,但萬萬不可的是什麼?”
他指指虛空,“故步自封!因循守舊。今日我想告訴你等最後的話是……從進了學堂的第一日開始,新學的學生就該抱著這麼一個念頭……”
他認真的道:“我能超越先生!”
他指著自己,“我希十年後,二十年後,乃至於數百年後,無數後人在新學的基礎上源源不斷的發展出無數學科,無數新學問。”
韓瑋忍不住問道:“到了那時,新學就不保了。”
賈平安看著他,微笑道:“新學爲何而存在?”
韓瑋下意識的道:“強盛大唐。”
“新學只是工,而非是主人。若是喧賓奪主,儒學第二就會是新學的未來標籤!新學遲早也會淪爲爭權奪利的工。所以我想告誡你等,以後但凡有誰以新學子弟爲名,以師生爲名,甚至以同期科舉考試爲名……以各等名義抱團,此等人當人人喊打!”
明清時儒學的發展堪稱是登峰造極,無數讀書人就是通過這些關係連一片,分食王朝。
賈平安頷首,隨即出去。
王寬喃喃的道:“只要能強盛大唐,他不在乎新學是否還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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