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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說我愛你》 沒有新娘的婚禮_【十六】

【十六】

他們連日置辦東西,結婚之前忙的都是瑣事,這瑣事忙起來,一天天過得最快。只是時局盪,承穎這一仗打得極是激烈,每日報紙上的頭條就是前線戰況。因爲戰事酷烈,承軍在餘家口至老明山一帶與穎軍鏖戰多日,雙方死傷枕藉,只是相持不下。

靜琬雖然不關心時局,可是尹楚樊偶然看報,咬著菸斗說:“瞧這樣子,這仗還得打,再這麼下去,只怕米又要漲價了。”尹太太說:“隨便他們怎麼打,難道還能打到乾平城下來不?”尹楚樊噴出一口煙,說:“太太,你就不懂得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屯點糧食,總比沒有預備的好。”尹太太聽他這麼一說,倒真的著了急:“如果真打到乾平來了,可怎麼辦?要不我們先去南邊避一避。”

尹楚樊哈哈一笑,說道:“慕容灃想打到乾平城下來,只怕還沒那麼容易。”靜琬本來坐在沙發的扶手上,拿著一柄小刀在削蘋果,就這麼一出神的功夫,差點削到自己手指頭。尹楚樊將報紙翻了過來,說道:“你瞧,承軍失了綿安,又沒能攻下吉軫,依我看,承軍能否守住餘家口,還是個未知呢。”本來停了刀,見父親似是無意向自己,忙又繼續削起蘋果來,果皮淺而薄,一圈圈慢慢地從指下出來,冰冷的果沾在手上,粘粘的發了膩,而不敢想,只是全神貫注地削著蘋果,彷彿那是世上最要的事

到了八月裡,婚期漸漸近了,這天本是過大禮的日子,所以尹家一大早就忙開了,靜琬也很早就起牀了,家裡的人都忙忙碌碌,獨一個人反倒像是沒有事做了。吃過了早餐,只好坐在那裡看母親清點請客的名冊。家中裡裡外外,已經裝飾得一新,僕人們正將綵帶小旗一一掛起來,所以看上去喜氣洋洋的。院子裡花木極是繁盛,日灑在其間,枝葉都似瑩瑩發亮。

靜琬沒有事做,走到院子裡去,一株茉莉開得正好,暗香盈盈,那小小的白花朵,像一枚枚銀鈕釦,緻小巧,點綴在枝葉間。隨手摺了一枝,要簪到鬢邊去,吳媽在旁邊笑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小姐要戴朵旁的花才喜氣啊。”靜琬一怔,隨手將花又摘了下來。

這天雖然沒有大請客,可是尹家乃乾平郡,世家大族,所以家裡還是極其熱鬧。而且雖然他們是新式的家庭,可是這樣的日子,孩子總不好輕易拋頭面,所以靜琬獨自在樓上。

聽著樓下約的喧譁笑語聲,心中說不出地煩躁,抱膝坐在牀上,只是出神,連自己都不曉得自己在想什麼。窗外樹上牽滿了彩的小旗,在風中飄飄想到在俄國時,過聖誕節,聖誕樹上綴著各式各樣的小玩意,琳瑯滿目的,五彩繽紛的,滿滿地在視野裡,那熱鬧卻是不過氣來。

跳下牀拉開屜,將一隻紫絨盒子打開,那隻懷錶靜靜地躺在盒子裡。幾乎是不假思索就取出來打開表蓋,下意識地用指尖拂過那個名字——“沛林”,這兩個字竟然在脣畔呼之出。表嘀嗒嘀嗒走著,就如同的心跳一樣,清晰得竟然令害怕。慢慢地攥表蓋,記起初次相逢後的離別,他在黑暗裡回過頭來,而睡眼惺忪,本看不清他的臉,車窗外那樣燈火通明的站臺,有雜沓的腳步聲。他爲什麼留了表給,那樣驚懼的相遇,他留了這個給——是上天的意思麼?可是與他,明明是不相干的,是不會有未來的。

門外是吳媽的聲音:“小姐,小姐……”無端端吃了一驚,隨手將懷錶往枕下一塞,這才問:“什麼事?”吳媽進來說:“有封信是給小姐你的呢。”見是一個西洋信封,上面只寫了尹靜琬小姐親啓,封緘甚固,一時也沒有留神,因爲的同學之間,經常這樣派人送信來。

吳媽也以爲是封很尋常的信,誰知靜琬打開了信一看,臉刷地變得煞白,手抓住吳媽的手腕:“送信的人呢?”吳媽只覺得的手冰冷,嚇了一跳,說:“就在樓底下呢。”靜琬一顆心只差要從腔裡跳出來,強自鎮定,“嗯”了一聲,說:“我還有幾句話要託他捎給王小姐,我下去見見他。”對著鏡子理一理頭髮,只覺得自己的手都在微微發抖,幸好吳媽以爲真是王小姐的信差,

於是道:“那我去替您拿兩塊錢來。”靜琬問:“拿兩塊錢做什麼?”吳媽笑道:“好小姐,你今天定然是歡喜糊塗了,王小姐差人送信來,應該賞那信差兩塊錢力錢啊。”

靜琬這纔回過神來,也就笑了一笑,說:“不用了,我這裡還有幾塊錢零錢。前頭客人多,你他到後面花廳裡等著我。”吳媽答應著去了,靜琬理了理服,竭力地鎮定,這才下樓去。客人都在前頭,花廳裡靜悄悄的,只有一個陌生的男子獨自佇立,那人見了,遠遠就恭敬行禮。

靜琬說:“不必客氣。”那人道:“鄙姓嚴,尹小姐,有樣東西,想請你過目。”說完就雙手奉上一隻錦匣。靜琬心中一團,微一猶豫,那人已經揭開盒蓋,原來裡面竟然是一株天麗。角微,那人已經道:“尹小姐想必認識這株蘭花,北地十六省,這是獨一無二的一株天麗。”那人雖只是布,可是神警醒,顯是十分機智敏睿的人中發:“你有什麼事?”那人口氣仍舊極爲恭敬:“請求尹小姐,看在這株蘭花的面子上,能否移步一談?”

想了一想,終於下了決心:“好吧。”那人恭恭敬敬地說:“我們的車就在外頭,小姐若覺得不便,也可以坐小姐自己的車子。”靜琬說:“不用。”並不說旁的話,只走到樓上告訴吳媽說自己要出去一趟,吳媽說:“哎呀,小姐,今天是過禮的大日子啊。”靜琬說:“王小姐病得厲害,無論如何我得去見一面。”吳媽知道子,只好取了的斗篷和手袋來,打發出門。

悄悄從家裡出來,因爲客人多,所以門外停了許多汽車。由那位嚴先生引著,上了一部汽車就走了,倒也無人留意。那汽車卻一路開出城去,心中猶若揣著一面小鼓,只是怦怦跳。窗外的景緻一晃而過,車是開得極快,問:“這是去哪裡?”那位嚴先生道:“是去乾山。”“哦”了一聲,便不再問。乾山位於乾平東郊,乾平城裡的富貴人家一般都在乾山置有別墅,學著西洋的做法,逢到禮拜天,舉家出城到山間來度假。這天正好是禮拜,所以出城往乾山的一條路上,來來往往有許多的汽車。

汽車一直開到山上,這一片全是別墅,零零落落座落在半山間,相距極遠,下只看見白的屋宇、西洋式的紅屋頂從車窗外一閃而過。山路蜿蜒,路雖平坦,靜琬心裡只是靜不下來,像是預知到什麼一樣。只盼著這條路快點走完,可是又約約盼著這條路最好永遠也不要走完。

最終還是到了,院落很深,汽車一直開進去,路旁都是參天的樹木,順著山勢上去,轉過好幾個彎,纔看見綠樹掩映的西式洋樓。靜琬雖然明知這裡和乾山其他別墅大同小異,可是心中只是七上八下,一直到下了車,那種揮之不去的不安與猶豫,仍舊如影隨形。

聽差上來替開了車門,那位嚴先生在前面引路,洋樓里布置得很舒適,也沒有心思細看,只見客廳裡一個人迎出來,那影頗有幾分眼心中一沉,也不知道是喜是憂,輕輕了聲:“何先生。”頓了頓又說:“原來是你。”

何敘安揮了揮手,那姓嚴的侍衛也退了出去。何敘安很客氣地行了禮,說:“尹小姐,因爲我們不便面,所以不得不用這種法子請您過來,失禮之,還請您原諒。”靜琬微微一笑,說道:“承穎如今戰事正酣,你甘冒危險潛乾平,必然是有要事吧,但不知靜琬可以幫上什麼忙?”何敘安苦笑一聲,接著又長長嘆了口氣。靜琬知道他是慕容灃跟前第一得意之人,見他憂心忡忡,愁眉不展,不覺口問:“六怎麼了?”

何敘安並不回答,只手向走廊那頭一間房一指。靜琬一顆心狂跳起來,竟然不敢去想,慢慢走過去,終於還是推開了房門,只覺得呼吸似乎猛然一窒,整個人就像是傻了一樣。

恍惚間只疑自己看錯了,可是明明那樣清楚。雖然房間裡線晦暗,他不過穿了一件長衫,那樣子像是尋常的富家子弟,但再悉不過的形,目一如往昔,那眼中閃爍著熠熠的輝,竟似有幽藍的星芒正在濺出。

排山倒海一樣,的手按在口上,因爲那裡的一顆心跳得那樣急,那樣快

,就像是什麼東西要迸發出來,窗外的樹葉在山風裡搖曳,而是狂風中的一尾輕羽,那樣不由己,那樣被席捲呼嘯的旋渦。明明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可是四下裡安靜下來,樹的影子印在地板上,疏影橫斜,彷彿電影裡默無聲息的長鏡頭,而他只是靜靜地佇立在那裡,目中有不可抑制的灼熱與執狂。癡了一樣站在那裡。

的聲音遠得不像自己:“你真是瘋了。”

他微笑起來,他的笑容在斑駁的樹影裡,如同一抹恍惚的日:“我可不是瘋了?纔會這樣發狂喜歡著你。”

這句話他在承州時曾經說過,的脣上依稀還留著那日他給的灼熱,菸草薄荷的香氣,淡淡的硝味,那是最悉的味道。他距這樣近,這樣真,可是彷彿中間就隔著不可逾越的天涯一樣,看著他,聲音竟似無力:“你不要命了?你是承軍主帥,承穎戰況如此激烈,你竟然敢到敵後來。如果人發現……”

他慢慢收斂了笑容:“靜琬,我要讓你知道,你不能嫁給旁人。我豁出命來見你,我只要你跟我走。”弱到了極點,一直覺得自己很堅強,可是這一刻,竟然腳在發,竟似連立都立不穩了。的聲音輕飄而微弱:“我不能。”

他攥住了的手,那手勁大得令疼痛,可是這疼痛裡夾著一難以言喻的欣,就如同冰面裂開一細紋,不敢面對轟然倒塌的分崩離析。從來沒有這樣無力過,從來沒有這樣茫過,只是本能一樣:“你快走吧,我求你快走吧。我就要結婚了。”他直直地盯著:“靜琬,這輩子你只能嫁給我,我要你嫁給我。”他將了懷中。悉而真切的覺包圍著虛弱地擡起臉來,他的眼裡只有的倒影,惟有。他的呼吸暖暖地拂在臉上,他的聲音嗡嗡地響在耳畔:“靜琬,跟我走。”殘存的理智在苦苦掙扎:“你快走吧,如果人知道你的份……”他的眼裡似乎有奇異的神采,如同日一樣耀眼:“你擔心我?”並沒有擔心他,自欺欺人地搖著頭,他猛然狂地吻下來,他的吻急迫而迷,帶著不容置疑的掠奪,輾轉吸吮,吞噬著微弱的呼吸。呼吸紊,全世界惟有他的氣息充斥著一切,他的脣如同火苗,他在心裡燃起一把火來。隔了這麼久……彷彿已經與他分別這麼久,他是如此思念。而臉頰滾燙,全都如同在燃燒,本能地著,這樣陌生但又悉的狂熱,這樣可以焚燬一切的狂熱。他子微微一震,旋即更熱烈更深。他的手心滾燙,就如同烙鐵一樣,烙到哪裡,哪裡就有一種焦灼樣的疼痛,他汲取著頸間的芬芳,襟上一溜細圓釦子,他急切間解不開,索用力一扯,釦子全落在了地上,嘣嘣咚咚幾聲響,猛然回過神來,用力推開他。

他的呼吸仍舊是急促的,揪著自己的領,彷彿揪著自己的心一樣,只有惶恐和害怕,竟然害怕他,害怕他的任何在那裡,他出手來,本能將頭一偏,生出勇氣來,並不是害怕他,而是害怕他帶給的狂熱。這狂熱無可理喻,又無可控制,想到建彰。只是絕一樣,建彰不會給這種狂熱,可是建彰可以給幸福。所想要的幸福,一直知道自己要什麼,從來都可以鎮定地把握自己。

擡起頭來,他正,眼中只有激未褪的迷與企盼,的心裡麻木地泛上疼痛,可是的聲音鎮靜下來了,就像是連自己都要信了:“我不你,我更不能和你走。”

他不可置信一樣看著,幾乎看得都要心虛了,他的聲音發著:“你不我?”的心上有縱橫的傷痕,幾乎在瞬間就迸發出令人窒息的疼痛。他的音調平平,可是蘊含著可怕的怒氣:“你仍舊只對我說這麼一句?聽見說你要結婚,我就發瘋一樣地到這裡來。豁出這條命不管,豁出前線水深火熱的戰事不管,豁出這半壁江山不管,你就對我說這麼一句?”

固執地別過臉去,靜靜的笑意淌了一臉:“是呵,我不你。”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你這樣說,我也沒有法子,可是我……可是我……”他說了兩遍,終究沒有將後頭的話說出來,只是轉過臉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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