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蘇堇青的日記

經過十一個小時的漫長飛行， 一行人終於在第二天上午，回歸了祖國的懷抱。蘇紀時在飛機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 神格外好。

飛機艙門打開， 屬於京城獨有的霧霾味道在冷風中迎面而來。

廊橋， 幾位經紀人提前等在那裡， 見藝人們出來了， 趕忙狂蜂一樣圍了上去。

「蘇姐！」方解衝在第一位。他停在蘇紀時面前，拉著仔仔細細看了好幾眼，生怕哪裡磕了了傷到了。「順利回來了就好！」

蘇紀時笑笑：「放心吧，我和小霞都沒出危險。」

「什麼啊！」小霞立即拆穿了的謊言，手舞足蹈地向方解敘述起了當時的種種危機況。

從蘇紀時在荒島上的表現開始說起，又說到蘇紀時是怎麼發現火山發、當機立斷帶著大家逃離的。說的聲並茂， 配合上富的表和肢作， 像極了六一兒節上做彙報演出的小學生。

最終，以一句誠摯的彩虹屁作為結尾——「要不是有蘇姐在， 我小霞就要變小碎片了！」

因為之前信號不暢，方解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他只能重新聞報導中，去拼湊災難降臨的況。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實際發生的事， 比他想像的還要更加波瀾壯闊。

「停停停。」蘇紀時趕忙打斷了的演講， 「沒什麼好吹噓的， 事都過去了。」

小霞卻瞪大了眼：「哪裡過去了？！這事兒我會記一輩子的！蘇姐你放心， 等我老了， 從小霞變老霞了，我還會把這個《蘇姐飛躍火山勇救三十六人》的傳奇講給我孫子聽！」

蘇紀時：「……」

一行人邊說邊往外走。

蘇紀時側目看了看圍在邊的保鏢，問：「怎麼來了這麼多人？」

之前也經歷過接機，標配一般是四到六位安保人員，按照東南西北四個方位護好，剩下兩個在旁機待命。哪想到這次回國，方解居然一口氣帶了八位保鏢，其他藝人的保鏢人數隻多不。黑一群保鏢圍著他們往外走，目所及之，全是黑的西裝墨鏡。

在即將踏出接機大廳的那一秒，方解深吸一口氣，小聲道：「——戴好墨鏡。」

「什……？」

下一秒，應門應聲而開，鋪天蓋地的歡呼聲蜂擁而來！

刺目的閃燈從四面八方包圍住了他們，連綿不絕的快門聲響起，蘇紀時即使已經做好了完全的心理準備，依舊被們的熱嚇住了。

機場裡究竟聚集了多人？……三千？四千？不，絕對不止！

機場急調來幾十位保安，手把手組人牆，隔開了群激的們。衝在最前面的舉著手幅、禮，站在後排的則高高舉著燈牌。抬頭看去，甚至連二樓三樓的欄桿旁，都是們翹首以盼的影。人頭攢，他們大聲喊著偶像們的名字，甚至有人激的落下淚來。

這次的海外遇險，牽了所有人的心。即使節目組公告說藝人們沒有傷，可不親眼看看，還是放不下心來，要知道，他們不僅僅是們的偶像，還是們的老婆、老公、兒、兒子呀。

在保鏢的護送下，一行人艱難地向著外面去。短短幾十米的路，他們是走了半個多小時。

「崽！媽媽在這兒，你快看媽媽一眼啊崽！！」不知從哪裡傳來一聲泣鳴。

蘇紀時左右看看，問：「是不是人太多，有誰的孩子走丟了？」

「……」秦丘耳尖都紅了，恥道，「蘇姐你誤會了，那些是我的。們什麼都好，就是母棚。」

蘇紀時：「……」恭維，「好的，我想要母還沒有呢。」

過了一會兒，又聽見後排傳來一聲獷的男聲：「歐尼，你瘦了！一定要注意哦！你你你！」

「歐尼」就是韓語的「姐姐」。

喊話的人是陳剛玉的男，陳剛玉聽到呼喊，笑著衝他比了個心。

沒走幾步，忽然聽到一小撮喊：「公公！公公！！小小坤昨天直播的時候都哭了，他太擔心你了！」

只見嚴長輝頭也不抬，敷衍地擺擺手，說：「行行行、好好好。」

蘇紀時懵：「公公？」

嚴長輝：「嗯，我去年帶兒子上了個綜藝，沒想到我兒子吸比我多，一個個都爭著要做我兒媳婦。」

蘇紀時：「可我記得您兒子才八歲啊。」

嚴長輝：「們說能等我兒子十年。」

蘇紀時：「……」真是妙哉。

蘇紀時之前還沒同時和這麼多藝人一起互過，早就聽說過群多樣化，沒想到今天有幸親眼見證奇跡。

就在他們即將走出機場的那一刻，忽然邊傳來一聲含帶怯的呢喃：「……老公，我會永遠支持你的！」

蘇紀時大笑，對偉經道：「偉經老師，看，是你的『老婆』！」

哪想到偉經急著擺手，連連搖頭：「別別別，我老婆在家等我呢。而且你轉頭看看，那是誰的？」

蘇紀時未多想，循聲去——只見就在保鏢圍的人牆外，一個看上去剛剛年的小姑娘高高舉起印有「蘇瑾」名字的燈牌，兩人視線一撞，那小便像是獲取了無盡勇氣一樣，衝著蘇紀時喊道：「老公，你什麼時候娶我？」

蘇紀時：「……」

微笑。

蘇紀時道：「我什麼時候賺夠了聘禮，什麼時候就娶你。」

道：「不用不用，咱們可以婚的！」

蘇紀時：「……」

論起套路，明星哪裡比得過啊。

※

到家後，工作馬不停蹄地接踵而來。他們被困印尼多日，積的工作堆小山，更別提為了蹭熱度而來的了。

蘇紀時卻沒理會日程表上滿滿的工作計畫，是騰出一天時間，獨自去了母親的陵園。

方解得知蘇紀時的計畫後，臉上的詫異不加掩飾。

蘇紀時問：「怎麼了？」

「呃，我以為蘇姐你和令堂的關係不好，沒想到……」

「確實不好。」蘇紀時說，「可是我回國這麼久了，也是時候去祭拜了。」

趁著小霞不在邊，蘇紀時問他：「你給我詳細講講堇青和我母親的事吧。」

其實心中一直有諸多好奇，但之前都刻意制住了。想把自己的人生和妹妹徹徹底底的分開，可意外得到的那支手機，卻讓心裡長久抑住的疑問發了。

在的要求下，方解只能把他知曉的一切都告訴了。

其實方解知道的也不多。蘇母罹患的是腺癌，查出後積極做抗癌治療。可惜蘇母弱，很快癌癥就復發了，那時候，可以選擇的只有靶向藥。蘇堇青就是在那個時候踏了娛樂圈，可惜初出道的並沒有得到太好的機會，每月只能從公司領取微薄的固定薪水，後來，在常去的太村裡結識了穆休倫，於是……

「今天春季，你母親的病突然惡化。可是堇青那段時間工作極多，差點沒趕上見你母親最後一面……這點，確實是我這個經紀人的失職。」方解神愧疚，「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

陵園位於城郊，一片依山傍水的地方。蘇紀時特地選了一個工作日，著一素衫，低調地前往陵園。

這片陵園位置極佳，造價不菲，蘇母的墓位於半山腰上，周圍被一圈長青松樹環繞。墓碑並非是國常見的「碑」式，而是巧地修了一本打開的書，寓意著蘇母生前是一位教書育人的老師。

書頁左側，端莊的金字刻下了蘇母的芳名；而在書頁右側，則是兩個並排的名字。

——孝蘇紀時敬立

——孝蘇堇青敬立

蘇紀時完全沒有想到，在母親的墓碑上，妹妹居然特地給自己留下了一個位置。

兩手空空的來，沒有帶任何祭品。垂眸站在墓碑前，勉力翻找著二十年前的記憶，可卻赫然發現，對媽媽的記憶居然只剩下幾個零星的片段了。

這就是時間的力量吧。

蘇紀時找了個石凳坐下，靜靜整理著心中翻湧的思緒。

初冬的寒風呼嘯著飛過，蘇紀時沒忍住罵了一聲（阿山：「阿嚏！」），抖著把羽絨服的拉鍊系好。究竟是誰規定的明星不能穿秋？

忽然，的手到了兜裡一個的東西，掏出一看，發現是那支屬於妹妹的手機。

喚醒手機後，蘇紀時沒有去看鎖屏和桌面上那兩張照片，而是快速進系統，開始一個一個查找妹妹留下的蛛馬跡。

這支手機沒有安裝任何協力廠商，甚至連QQ、微信這類通訊工都沒有添加。蘇堇青最長使用的三個，是相機、記事簿、流覽。

相冊裡的照片多達數千張，蘇紀時快速流覽了一遍，大多是妹妹和母親的合影。除此之外，還有不藥方的截圖，可惜蘇紀時看不懂。

流覽裡，有個專門的資料夾，放名醫專家的資料。還有一些癌癥溫暖論壇，幫助患者家屬分自己的經驗。

而最後一個，就是記事簿了。

蘇紀時有種預，想找的東西，一定就在記事簿！

——果不其然，記事簿裡居然麻麻有數百條記錄。每條記錄按照時間整理好，從遠及近，有些是陪伴母親看病的心得，但是更多的，是蘇堇青的日記！

蘇紀時立即按照順序點開了。

【2015年X月X日】

太累了，一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可是依舊接不到正經通告。今天在車展上站了十五個小時，下班前被合影的遊客揩油，我推了他一下，結果被扣了三天的工資。

【2015年X月X日】

三療第八天，第三個週期結束。媽媽說，覺沒有兩年前第一次化療時那麼痛苦。我知道在騙我，不想讓我擔心。

【2015年X月X日】

六遼結束。化療的作用越來越小，升白針每次打下去都讓媽媽非常痛苦。

【2016年X月X日】

媽媽哭著說不要治了，太痛了，真的堅持不住了。我們都沒有料到這次復發會這麼來勢洶洶。醫生說，必須要用靶向藥了。

【2016年X月X日】

錢，錢，錢。

【2016年X月X日】

媽媽這麼多年來一直惦記著姐姐，我也想見。可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應不應該把媽媽生病的事告訴。

【2016年X月X日】

這周我給姐姐打了幾個電話，都無法聯繫上。可能這就是天意吧，現在應該在出野外吧。不知道在哪片星空下呢？

【2016年X月X日】

有時候很羨慕姐姐。比我堅強無數倍，從小就是我的英雄，我的榜樣。我經常會想，如果當初媽媽選擇的是姐姐，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可這種話我也只能在心裡想想了，媽媽和姐姐都不想聽到的。

【2016年X月X日】

為了錢，有些東西也是可以捨棄的吧？

【2016年X月X日】

穆先生是我的貴人。在拿到合約的前一秒，我還在為自己的墮落到恥；看完合約後，我懷疑穆先生是來送溫暖的。

【2017年X月X日】

名氣來得措手不及，我很害怕，我真的是們眼中的那個人嗎？

【2017年X月X日】

工作太多了，現在一個月甚至不出一天時間去醫院陪媽媽。不過媽媽說，在電視看到我的時候特別開心，為了讓媽媽更多多見到我，我還要多接戲呀。

【2017年X月X日】

又一個靶向藥產生耐藥了。

【2017年X月X日】

耐藥。

【2017年X月X日】

這是第幾個耐藥了？媽媽快要堅持不住了。

【2018年X月X日】

我快要堅持不住了。

【2018年X月X日】

媽媽像是預到了什麼，從兩個月前就開始給我織。其實現在早就沒人會穿這種大紅的了，可是媽媽說，想給我留下些東西。在病床上給我織了兩條圍巾，可惜還差一隻胳臂沒織完，就再也拿不起針了。

【2018年X月X日】

今天上臺前，眼淚突然滾出來了，心慌的不行，我和方解說，我必須回去，我媽一定出事了，我必須回去！算我違約好了，不管賠多錢，我必須趕回去！

方解被我嚇到了，想想也是，他第一次見我這麼大聲說話。

……幸虧我趕回去了。

【2018年X月X日】

彌留之際，我一直陪在媽媽邊。

在我記憶裡，一直是個很很溫的人。會幫我和姐姐編頭髮，給我們親手做子，還會教我們唱歌跳舞。

可是逐漸變了眼前這個我不認識的人。的頭髮沒了，皮變得好白好白，淋腫的不樣子。可我知道，是我媽媽。

這個病太痛了，要不是在昏迷，要不就是疼得大。每次哭的時候，我都陪一起哭。

媽……我想用我的生命換你的時，只希你離開的腳步能慢一些。

可能是迴返照吧，在最後的時刻，居然睜開眼看向了我。

好像不到痛了，重新變回了那個溫的媽媽。

我已經多久沒有看到的笑容了？

醫生說，讓我多陪說說話，不要讓睡著。

於是我同講：「媽，我回來了。」

媽媽出枯槁的手，我的頭，我的臉，告訴有多我，說我不在的時候，一直在想我。

我聽了的話特別難，我一直想努力賺錢治的病，總是沒日沒夜的拍戲、上通告，卻忘了陪伴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敢在面前哭，怕難過，只能一直笑著陪說了很多很多話。

說到後來，累了。

的聲音越來越低，臉上的那陣也要消失了。

說：「我的乖兒啊，媽媽累了，想睡了。」

我說：「媽，你睡吧，我守著你。」

然後。

合上了眼簾，說出了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問我。

「……紀時，你妹妹呢？」

……原來，以為我是姐姐。

原來，剛剛說的所有思念，都是說給姐姐聽的。

……媽，我也和您一樣很想。

可是陪您走過生命最後一段路的人，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