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一年九月，軍制變法的細則終於定案。

天子朱允炆連下三道聖旨，第一道聖旨，佈告天下，朝廷求才若，於本年臘月在京師開武舉，爲國選將，凡大明百姓子民，不論出貴賤，家世三代清白者皆可參加，文武雙全者擇優而取。

第二道聖旨，舉凡大明各都指揮使司轄下千戶所，即日起停止務農，所有軍戶全力練，日夜練兵，不可懈怠，軍中所需糧草由朝廷戶部統一發送各都指揮使司。並規定每隔兩月，各都指揮司的千戶所之間進行對抗演練，名次最低的千戶將被撤職查辦，名次最高的由朝廷通令嘉獎，並由兵部記錄在案，以爲將來升遷的依據。

第三道聖旨，朝廷兵部於京師西郊的皇家馬場旁開辦講武堂，當今天子親自主持講武堂事宜，著令各指揮使司調轄下中層將領，如總旗，百戶等等，將他們選送至京師，由兵部派遣功勳老將，名將親自爲這些中層將領講武授課，教授排兵佈陣，治軍練兵之法，講武堂半年爲一期，半年後由兵部員考覈，順利結業的中層將領將由兵部記錄在案，有很大的機會升遷軍職，並且由兵部造冊，授予“天子門生”的鐵券，以爲終榮譽。

三道聖旨一下，舉國震驚。

朝堂出奇的沉默，衆員已知這個結果無法改變，而且這三道聖旨雖然改革了祖制，但蕭凡無疑非常小心，只是在祖制的基礎上增加了一點容，並沒有影響大明軍制的整架構，算不得太離經叛道。衆清流經歷過上次的朝爭之後，對蕭凡的手段愈發忌憚，既然軍制並沒有什麼大的改革作，清流員們於是閉上了，乖巧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蕭凡去了。

朝堂沒有反應，可各地指揮使司的反應卻大了。

各指揮使皆由朝廷兵部委派，他們是帶兵的武將，可以說手握一方兵權，算是武將裡面的最高職位了，他們倒是無所謂，百戶，總旗們再怎麼升遷，也不可能突然升指揮使，對他們的利益影響不大。

不能接的是各千戶所的千戶們，練兵可以，反正有朝廷戶部提供糧草，但開辦講武堂卻令各千戶將領們大大不滿了。

軍權也是權力，權力的蛋糕就那麼大，若那些中層將領從講武堂結業回來，朝廷將會給他們升遷的機會，他們升遷了，現在的這些千戶們怎麼辦？軍職就那麼多，有人升上去，必然有人先退下來，誰捨得放棄現在的權力？

朱允炆的聖旨剛剛頒佈，各地千戶所盪不安起來，在這個皇權至上的年代，大部分的千戶將領還是畏懼皇威的，誰也不敢跟天子的聖旨板，既然天子有意新人換舊人，千戶們只能無奈的接事實，但是極部分千戶們不高興了，壯著膽子鬧上了指揮使司，向指揮使請願訴苦，要求上奏朝廷，反對兵部開辦講武堂，武人都是急脾氣，說著說著便上了火氣，拍桌子罵娘並不稀奇，事態越鬧越大，漸漸有些失控。

各地指揮使有些急了，軍中之事非同兒戲，稍有不慎便是一場兵變，掌軍之事是最爲敏的，指揮使們也擔著家命，誰也不敢小視。在嚴厲訓斥之後，小部分千戶仍舊不依不饒在指揮使司裡鬧騰，指揮使慌了，他們擔不起這麼大的干係，急忙飛馬稟報朝廷。

奏報還在路上，錦衛駐於大明各地的十四個千戶所便先一步得到了消息，錦衛的報傳遞自然比軍中奏報快了許多，兩天之後，在京師的蕭凡便得知各地小部分千戶將領鬧事的消息。

一貫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蕭凡這一次沒再客氣，立馬出了錦衛指揮使的猙獰面目。

幾道命令一下，各地錦衛千戶所開始派人強行手軍務，以“蓄意鬧事，圖謀不軌”的罪名，於各地指揮使司毫不留的斬殺十餘名帶頭鬧事的千戶將領，並將他們的妻兒老小一併緝拿獄，在各指揮使的配合下，又對各千戶所的千戶將領進行了職位對調，凡有不服不願者，以謀反論，當場斬殺，全族加罪。

經過這一番雷霆鐵手段的彈，各千戶將領們終於老老實實的收拾行李，服從了朝廷的調遣，各自到新的陌生的千戶所帶兵去了。

朱允炆又在最短的時間下旨溫言寬各千戶，言及朝廷必然對各將領有安排，斷不會做出兔死狗烹之惡事，諸千戶安心領兵，不可再滋生事端云云。

朱允炆和蕭凡完配合，非常默契的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幾日之便將各地千戶收拾得服服帖帖，並且藉此一事，順利的完了各地千戶對調，將兵變的可能降到了最低。

由這件事引申出另一個後果，那就是大明軍界之，上到指揮使，下到尋常的百戶，總旗，對這位年輕的錦衛指揮使終於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提起蕭凡的名字，軍中無人不面帶懼，驚惶畏。

——原來讀書人也會殺人的，而且殺起人來毫不比他們這些帶兵的武將遜，下手時那一個果決狠厲。

在朱允炆和蕭凡的兼施之下，各地指揮使司的終於很快平息了。

聖旨佈告天下，幾日之，京師便多了許多從大明各地趕來的生人，這些人皆是孔武有力，材魁梧，一個個滿臉橫，面目猙獰，京師各客棧很快客滿，各酒樓酒肆的生意也興隆起來。

這些人都是從外地趕來參加朝廷武舉的武人，雖然離朝廷正式武舉的日子還有兩個月，但這些人求名心切，早早的便來到京師先佔好了落腳之地。

多了這些言行魯，脾氣火的江湖人，最苦的莫過於應天知府，這些武人三碗酒下肚便開始興，一言不合便發生打架鬥毆，常常鬧得各酒樓烏煙瘴氣，幾天時間，各酒樓的場子便換了好幾茬兒新的桌椅板凳，舊的全讓那幫武人打架時砸了。

應天府衙門把全部的捕快衙役派了出去，整日班的在京師街面上巡視，仍舊管不住暴力事件頻發，京師的治安案件幾天之上升到了歷史最高點。

知府躲在衙門裡哭了兩天，最後實在沒法子了，陪著笑臉戰戰兢兢進了錦衛鎮司衙門，用委屈而諂的語氣小心翼翼的稟報蕭凡，應天府衙門實在是盡力了，所有的捕快衙役都派了出去，衙門整日裡空的跟鬼宅似的，就靠兩條土狗守門了，可這也擋不住刑事案件噌噌的往上升，然後知府用很含蓄很晦的語氣請示蕭凡：開武舉的鬼主意是你出的，現在京師因你的一句話鬧了這樣，指揮使大人是不是多幫一下忙管管這事兒？

蕭凡赧然了一會兒，接著仰天打了個哈哈，最後很豪邁的拍了脯，這事兒錦衛管了

於是，鎮司衙門千餘名錦校尉出，這幫人比應天府的捕快衙役狠辣多了，出了衙門就跟一羣被放出籠子的狼似的，手提著繡春刀開始殺氣騰騰的巡街，遇著尋釁鬧事鬥毆的江湖人士，錦校尉們本連招呼都不打，也從不講什麼江湖規矩，往往拔刀便砍，而且基本都是羣毆，一羣人砍一個，管你什麼“玉面妖鬼”還是“嵩山老鬼”，錦衛刀劈下去，保管個個變死鬼。

錦衛巡街第一日，當街斬殺鬧事江湖人士共計十餘人，第二日，斬殺五人，第三日，一個人都沒殺。

親眼目睹了錦校尉的腥手段之後，所有在京師的江湖人士彷彿被佛祖點化過了似的，一個個痛改前非，翻然悔悟，他們決定要做良民，順民，從此不不搶不打架，絕不給朝廷添一麻煩，爭取做一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新一代有理想有文化的模範江湖高手……

於是，到了第四天，京師酒樓酒肆裡面經常可以看到坐得滿滿的江湖人士突然變得文雅起來，喝酒用小杯，吃飯用小碗，就連說話都是小小聲，一開口“仁兄”“賢弟”，然後之乎者也，不管是醜八怪還是滿臉橫的屠夫，見了面個個都變了一口酸文腐詞的當世大儒，文雅得連翰林院那幫書呆子都自愧不如，那一個和風細雨，吹面不寒……

京師的治安三日之恢復了正常，並且經過錦衛這一番腥的手段，京師的犯罪率低到了一個令人無法想象的最低點，別說打架鬥毆，就連小小都沒發生過。

錦衛指揮使蕭大人聞報之後很高興，命鎮司衙門裡的文吏寫了數十份榜文，把它們在京師各大酒樓酒肆客棧的大門旁，考慮到那些江湖漢子們或許不通文墨，文化水平有限，榜文寫得很簡潔，而且通俗易懂，全文只有一句話。

——“錦衛專治各種不服，不信就試試”

據說榜文張出來後，江湖漢子們圍著榜文沉默了很久，然後紛紛發出英雄氣短的黯然嘆息，最後……各自低眉順目的散去。

不知是有幸還是不幸，錦衛指揮使蕭凡的名頭也漸漸在江湖中揚名立萬，有好事者冒著殺頭的風險，給蕭凡取了個江湖綽號，名“專治不服”，乍一聽跟賣膏藥的江湖郎中似的，非常裝，這個綽號一夜之間傳遍京師……

很快，那些吃飽了撐著沒事幹的武林百曉生之類的江湖人士一夜之間更換了江湖兵譜，“專治不服”蕭凡毫無爭議的排名兵譜第一，而且是超級第一。他的兵是一張榜文，上榜的理由是榜文一出，不服也得服，不管倚天屠龍出不出，都沒人敢跟這張榜文爭鋒，這纔是真正的號令羣雄，比那些狗屁“英雄帖”“綠林箭”“武林盟主令”管用多了。

這個新的排名一出，整個江湖沒人敢吭聲，更沒人敢向兵譜排名第一的專治不服挑戰。

專治不服蕭凡，就這樣在江湖中名了，而且一直蟬聯兵譜第一的位置很多年，雖然他沒有在江湖，但他已變了江湖上的一個傳說……

這幾天蕭凡很忙，軍制變法初見效，各地都指揮使司的反饋消息如雪片似的飛進京師，他和鎮司衙門一干屬下忙著將各種消息彙總，執行變法得力的獎賞，遇著鬧事的嚴懲，忙而有序的理著諸多繁雜事宜。

提起變法很輕鬆，真正實行起來，最忙的莫過於他這個總負責人了。

朱允炆當了甩手掌櫃，把所有的事全部推給他，然後朱允炆屁顛兒屁顛兒的琢磨法子追求黃瑩去了。

蕭凡在衙門裡忙得腳不沾地兒，三天三夜沒回府，這才勉強將所有的事理完畢。

靠在椅背上，蕭凡打了個大大呵欠，了酸的眼睛，終於長長舒了口氣。

一切在按他的計劃慢慢進行，假以時日，大明軍隊或許會有胎換骨般的改變，戰力提高之後，歷史應該會改寫吧？朱棣還有可能篡位功嗎？大明的未來又會變怎樣？沒有明祖，沒有永樂盛世，誰去五徵蒙古？誰去七下西洋？歷史上的朱棣爲明朝打下了堅實的軍事和經濟基礎，這才使得大明國祚延續近三百年，如今歷史已被蕭凡改變，大明的國祚又能延續多年？

太多的疑問縈繞在心間，這些疑問本沒有答案，歷史的車在蕭凡的輕輕撥弄下，生生改變了原來的軌跡，駛向未知的前方，未來變得連蕭凡這個穿越者都不可測了。

“我的使命是幫朱允炆守住這個皇位，其他的，咋咋地”蕭凡在心裡默默告訴自己。

很不負責任的想法，蕭凡只是一個平凡的人，從沒想過什麼歷史責任，那是聖人才考慮的事兒，他沒那麼偉大，他只知道爲朋友兩肋刀，罔大義而顧小義，儘管狹隘，但是心安。

至於老天爲什麼要安排他穿越，蕭凡幫老天爺給了自己一個答案：他是老天派來砸朱棣場子的，就這麼簡單

了一個大大的懶腰，蕭凡扭頭向旁的曹毅，道：“曹大哥，馬上要開武舉了，這次武舉對天子很重要，此事關乎國運，一定要慎重，不可輕慢……”

曹毅這幾天忙著彙總各地都指揮使的報，又忙著安排人手巡街鎮鬧事的江湖人士，整個人都顯得瘦了一大圈兒，聞言點頭應了。

蕭凡想了想，皺眉道：“各地州府推舉出來的武人都趕來京師了，京師最近頗不太平，天子腳下，可不能容他們肆無忌憚，要不要多派些校尉幫應天府維持京師治安呢？”

曹毅聞言面孔古怪的搐了一下，訥訥道：“這個……不必了吧？”

“爲何不必？”

“……我也說不清楚，大人你還是親自上街瞧一瞧，或許會改變主意。”

看著曹毅古怪的表，蕭凡於是滿懷疑的穿著便服，帶著十餘名侍衛上街了。

京師仍如往常般繁華熱鬧，大街上人來人往，百姓安居樂業，一派昇平氣象。

只是夾雜了許多材魁梧高大的漢子在其中，他們一個個穿著袒膛的短衫，滿臉猙獰扭曲的橫，沉默無聲的在人羣中走來走去，或聚集於酒樓中喝酒聊天。

蕭凡看著這些漢子暗暗心驚，這塊頭，這，這發力……他暗自估計了一下，如果自己跟他們隨便哪個比試比試，對方多半會在一招之把自己揍得不人樣兒。

一邊走一邊觀察了一會兒，蕭凡道：“這些……就是傳說中的江湖人士？”

曹毅點頭道：“不錯，都是行走江湖的武夫。”

“江湖人士不是都帶著寶劍，鬼頭大刀或狼牙棒什麼的嗎？他們怎麼都是赤手空拳？”

曹毅愕然道：“誰跟你說江湖人士都帶兵的？”

“難道不是嗎？”

曹毅看了蕭凡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文盲似的。

“大明律裡早有規定，凡我大明子民，若無功名或，不許佩帶任何兵，違者以謀反論，也就是說，能佩兵的，除了朝廷的軍士武將之外，尋常之人最也得有個秀才功名才行，否則就是公然謀反了，這些江湖人誰有那個膽子？”

蕭凡汗：“……我以後會多讀幾遍大明律的”

——武俠小說害死人吶

難怪一直流傳幾百年到後世的都是些拳啊，掌啊之類的手上功夫，比如太極拳，八卦掌什麼的，原來是朱元璋不準他們帶兵，老朱爲社會的安定和諧做了不的努力啊……

正在慚愧時，前方一酒樓前的空地上忽然一陣。

蕭凡心頭一，這些江湖人果然一個個桀驁不馴，這就打起來了？

想到這裡，蕭凡一揮手，領著曹毅和十餘名侍衛混進了衆多的圍觀者之中。

力進去，卻見空地正中兩名渾的虯髯大漢正怒目相對，兩人的拳頭握得的，骨節之間不斷髮出噼裡啪啦的脆響，眼看一場鬥毆便要開始了。

蕭凡眉頭一皺，正待侍衛把他們拿下，卻見空地中的其中一人忽然朝另一人一抱拳，語氣滿含怒意的道：“劉仁兄，令堂大人可好？問候”

另一人不甘示弱：“李賢弟，同樣問候令堂”

李賢弟怒極了：“我與令堂眉來眼去”

劉仁兄也大怒：“我與令堂有不正當的關係”

圍觀的衆江湖人士轟然喝彩，紛紛熱烈鼓掌。

蕭凡眼睛都直了：“他們……他們這是在幹嘛？”

曹毅淡定的笑道：“這兩人多半是江湖上的仇家，今日上了，現在正對著罵大街呢……”

“這……這罵大街？”

說話間，空地中的劉仁兄和李賢弟已經面紅耳赤，二人擼起袖子各自退開兩步。

蕭凡一陣張，終於開打了……

期待半晌，二人卻並未手，而是將子往下一矮，蹲了個馬步，劉仁兄沉聲喝道：“聽好，我先以一招黑虎掏心，直攻你膛”

李賢弟輕蔑一笑：“我飛一躍，從你頭頂跳過去，反手一掌攻你後背……”

“我轉架臂擋住”

“我再一腳踢你的卵蛋”

“…………”

“…………”

蕭凡目瞪口呆：“這……這又是幹嘛？”

曹毅面不忍之，喃喃道：“真殘忍啊……你難道沒看出來，他們在生死決鬥嗎？”

蕭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