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容毫不停頓就被拉出了門。

山宗甚至沒有讓騎自己的馬, 直接拉著到了他的馬旁，抱著送了上去，翻而上, 扯馬就走。

東來在道旁見狀，立即上馬，帶人跟上。

他作太快了，神容被箍在他的膛裡, 臨走前還能聽見裴雍在後麵追出來的呼喊“阿容！”

尚未能回頭看一眼, 隻聽山宗聲音自頭頂冷冷傳來“送蘭臺郎出幽州！”

說罷手臂一振, 馬就快馳了出去。

道上有一排軍所兵馬等著, 個個坐在馬上, 手中持兵, 如同剛下戰場，兵上尚有殘, 皆在戒備當中一般，見他上路，齊齊調轉馬頭往前開道。

山宗策馬極快，一路上都沒說過話，隻有呼吸陣陣拂在後頸邊，神容知道他大概在後稍低了頭。

忍著什麼都沒說，因為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一隻手不自覺抓擺, 由著迎頭而來的涼風呼嘯而過。

至幽州城附近, 看見了更多的兵馬。

神容雙頰早已被風吹涼，轉頭看去, 接連不斷地有兵馬自軍所方向而來，在遠分開兩, 一往幽州城而來，另一往山中。

天更暗了，越發接近的城頭上，守軍似乎也增加了許多，有守軍在上方揮了揮令旗，下方城門才緩緩開啟。

山宗摟神容，疾沖了進去。

城中也有些不一樣，街道空了許多，看不見幾個百姓，有的店鋪還正在關門，反而多了許多兵卒。

神容隨著疾馳的快馬略看了一遍，不知道去見裴雍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好像幽州的形已徹底變了。

……

舍裡，廣源聽到靜趕出門來迎接。

快馬奔至，山宗一而下，將神容直接抱了下來，抓著手進門。

廣源當做沒看到，迎他們進府時如常一般道“郎君和貴人一早就了山，因何到此時纔回，瞧著倒像是趕了一番路的模樣，還是快進屋歇一歇，已備好飯菜了。”

他說的沒錯，他們往幽州邊界這一去一返，幾個時辰就過了，自然是趕了一番路。

山宗拉著神容一直不放，直到送屋中，榻邊小案上果然已有飯菜，尚有熱氣裊裊。

他終於鬆開手，一路騎馬太快，膛尚在起伏，拋開手裡的刀“先歇著。”

神容卻忽而抓住了他的護臂，自己的口也在起伏不定“你已聽到了是不是？”

山宗停在前，臉沉定“聽到了什麼？”

“我二表哥的那句話。”

“哪句？”

“你是……”輕輕抿一下“你是罪……”

話音被吞了，山宗猛然低頭堵住了的。

神容被重重含住，呼吸一寸寸被奪去，抓著他護臂的手更。

山宗放開了，一聲一聲低沉地呼吸，一隻手不知何時又牢牢抓著的胳膊，像怕會消失一樣“是，我聽到了。”

神容呼吸反而更急了，聲很輕“那份旨……是真的？”

山宗盯著，眼底幽深“若是真的，你可會後悔？”

神容心頭瞬間急如擂鼓，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山宗抓著的手臂，另一隻手移到腰上，收著手臂，聲沉得發悶“可還記得我當初送你回長安，離開前說的話？”

當初送回長安，離開前說的話……

神容心中紛，許久纔想起來，他說過“你不慫，那你就再也不要去幽州，否則……”

“否則你就是真後悔也沒用了。”

他盯著雙眼，又問一遍“我說過你就是真後悔也沒用了，就算那份旨是真的，我也不會放手，所以如今你可會後悔？”

神容久久無言，當時隻覺他語氣裡藏著難言的危險，如今才知藏著的是這樣的事。

直至手臂快被他抓得沒有知覺，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始終不信“不可能……若是真的，你怎麼還能任幽州團練使，你所犯何罪？”

山宗頭一滾，抿著薄，到後來，竟然扯開了角，臉上在笑，眼裡卻深幽如潭，聲隻落在耳邊“你隻要記著，隻有那份旨是真的。”

神容出神地看著他，心起伏不定，看見他突出的眉峰低低著，那雙在眼裡抿了又啟開，似乎話已在口邊，又嚥了回去，牙關咬，臉側繃。

隻有那份旨是真的，那他的罪呢，又是不是真的？

“郎君，有客。”外麵廣源的聲音一下傳，似有些急切。

屋中的凝滯似被撕開了一個缺口，山宗鬆開了神容，閉著，轉大步出去。

神容的手指此時才離開他的護臂，指尖發僵，才意識到方纔抓得有多用力。

舍迴廊上，站著急的裴雍。

山宗快步而至，麵前迎上一個兵卒，近耳語幾句蘭臺郎不願返回，以威施，非要追來。

說完迅速退去。

山宗冷冷地看過去“我讓你走，已是給足了麵，你竟還敢追來。”

裴雍麵帶汗水，臉蒼白地走近一步“你如此不管不顧，是想扣住阿容不？”

山宗霍然大步過去，一手扯了他領就進了旁邊的廂房。

房門甩上，他才鬆開了手，裴雍踉蹌兩步，扶著桌子才站穩，聲音低低地道“你想乾什麼，被我發現了罪行開始慌張了？”

山宗逆著，沉沉站著，竟然森森然笑了“我的罪，何罪，你可曾親見？”

裴雍愣一下，沒有，他沒有看到他犯了何罪，隻知道他被特赦了。

“雖未知何罪，但你被關在幽州是事實！”

“那你倒還敢我這森羅大獄？”

裴雍悚然一驚。

領口一，他人被山宗一隻手提著拽起來。

“那是先帝旨，就該永不見天日，你妄已經犯，還想將神容扯進來！”山宗一字一句，聲在中，力全在手上，烈烏發，渾一難言的邪佞。

裴雍既驚又駭，縱然見識過他的狠勁，也不曾見識過他這般模樣，仿若被激怒的兇，若非製著，已經對自己了手，平復一下氣息，仍忍不住急“我是不想阿容被你蒙騙，是長孫家至寶，何等貴，怎能嫁給一個罪人！”

“還不到你來給我定罪！”山宗手上用力，指節作響，牙關都咬出了聲“馬上走，回你的長安，不想落罪就把閉嚴！我這點容忍是給神容的，我的事，勸你！”

裴雍被一把推開，連咳幾聲，捂住嚨，心中被他的話震驚，久久未平。

再抬頭，眼前已經沒有山宗影，隻剩下大開的房門。

幾個兵卒魚貫而，手持兵，齊齊抱拳“請蘭臺郎上路返京！”

裴雍想說要見神容，扶著脖子還沒開口，領頭的兵冷肅地重復“幽州戒嚴，恐有險，請蘭臺郎即刻上路返京！”

兩聲之後，幾人上前，不由分說，請他出門。

裴雍被半脅半請地送去舍外時，回頭朝裡看了一眼，沒看見神容，就連山宗的影都沒再看見。

天不知何時已經快要黑下，他騎著馬，被這群兵卒快馬圍著，強行送往幽州邊界，與自己的人馬會合。

半道所見皆是往來的軍所兵馬，整個幽州城在後了一個不風的鐵甕，遠山嶺間還有兵馬賓士的黑影。

裴雍在被迫遠去前最後一點清明的神思，是察覺到幽州的確戒嚴了。

……

翌日，天還未亮，紫瑞已經了房中，隻因瞧見房中早早亮了燈。

“主起如此早。”

神容坐在妝奩前，對著銅鏡，默不作聲。

紫瑞在旁低低說著話“昨日聽聞裴二郎君來了一下，隨後就沒靜了，也不知來此何事。”

神容便明白了，當時山宗忽然中途離去，一定是去見他了。

紫瑞又在小聲地說著外麵形“山使好似也起得極早，昨夜城中四調兵，城外也忙碌。”

神容知道山宗起得早，或許他本就沒睡，半夜尚能聽見他在屋外走，馬靴踏過門外的磚地，一步一聲，但始終沒有進來。

直至後半夜，有兵卒報事，他的腳步聲才沒了。

裴雍說的事，再無從說起。神容始終記得他離去前的神，像是想說什麼，又生生忍住了。

因為那是旨，不可外泄。

無法追問，自他離去後坐到此時，也想不他因何會背上那樣一道旨，當初先帝明明極其重他，據說許多調令都是先帝親手遣派，他怎可能有什麼重罪？

“……後來聽東來說就連山中也有靜，還聽聞趙刺史將城中員都齊集去署了。”紫瑞仍在說著。

神容思緒一斷，忽然回味過來，轉頭問“你方纔說山中有靜？”

紫瑞正要拿梳子為梳頭，停下道“是，全城乃至山中都有大靜，聽廣源說了軍所訊息，昨日一早山裡先有斥候示警，隨後就這樣了。”

神容當時已出山，半道被攔，趕去邊界見了裴雍。

記起山宗去找時帶著一隊持兵馬的兵，返城時遇上四兵馬奔走，彼時全被那突來的訊息占據了心神，此時才驚覺應是關外的敵兵有了什麼舉，站起道“他人呢？”

山宗馬執刀，立在城下。

城門大開，城外剛從軍所調來的兵馬正齊整而。

胡十一快步從那間掛著醫字牌的屋舍裡走出來，邊走邊往上套著甲，喚道“頭兒，讓張威帶人守城，我隨你山！”

山宗轉頭看他一眼“養你的傷。”

“沒事，我好了！”胡十一拍拍膛，背得直直的“正要去山裡報那一箭之仇呢！”

山宗沒理睬他。

胡十一覺得他今日分外冷肅，話比平日一大半，隻當他是預設了，旁邊一個兵牽了自己那匹棗紅馬來，坐上去跟進他隊伍裡。

城外的兵馬陸續全都進了城中，山宗一馬當先，領著自己後一隊人出城。

昨日山中先有示警，之後果然遇上關外侵擾，與往常不同，山宗覺得他們這次是有備而來，便印證了之前猜想，之前幾次皆為試探。

這次纔是他們真正手之時。

偏偏在這種關頭，裴雍出現了。

山宗握韁繩，想著神容昨日神，很快又心底，兩眼平靜地去看前方在青白天裡漫卷塵煙的前路。

快至那片山嶺時，後方忽來快馬疾馳聲。

山宗臉往後一偏，隻掃了一眼，立即停住，調轉馬頭。

胡十一跟在後麵，也循聲往後方看了一眼，嘖一聲。

“你們先行。”山宗發話。

胡十一頓時朝左右揮揮手，跟隨的人馬都有數，跟著他往前迴避。

神容自城中方向馳馬而來，到了跟前，纖挑的影坐在馬上，臉掩在兜帽中，看著他，輕聲說“一個被關在幽州的人，還需如此盡心守衛幽州？”

山宗竟然笑了，隻角勾了一下，說不出什麼意味，扯了扯馬韁，靠近“隻要我一日還是幽州團練使，這就是職責。”

神容聲更輕“你既然不能出幽州，那之前一次出關救我，一次去河東追我，皆是私自行為，就都該被問罪了。”

“沒錯，我既做了，就想過後果。”山宗漫不經心，隻雙眼沉沉地落在上，甚至說得上浪，彷彿事到如今，已不介意再多幾樣罪名“你想說什麼？”

神容心中翻湧，說不上來什麼滋味，淡淡說“沒什麼想說的。我隻信我親眼所見，若你真有罪，也當事出有因。”

山宗看著頭上兜帽被風掀開，出冷淡的臉，長長的眼睫垂著不看他，彷彿帶有幾分怒意，卻不知是對誰。

他手一，扯著的馬韁拉到跟前，馬匹靠著，彼此臉近在咫尺，膛中有一發，臉上卻有笑“你是來我定心的。”

神容別過臉“你自會安心對敵，還用得著我給你定心。”

山宗盯著的側臉，低語“你這樣，就不怕我此後再也離不開你？”

神容立時轉過臉來，瞥著他，看似更慍怒了，卻沒在他臉上看到往日的壞笑，這一句竟不像是玩笑，輕合輕啟，終究還是沒說什麼。

山宗鬆開韁繩，看一眼後跟著的東來和一行護衛，再看向，覺得該走了，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能這麼說已經夠了。

忽然聽到城頭方向開始擂鼓，連線遠關城也有約鼓聲傳來，他頓時凜神，當機立斷扯韁繩“你來不及返城了，跟著我。”

神容聽到靜就變了神，連方纔說了什麼都拋去了腦後，一夾馬腹跟上他。

……

一行快馬馳薊山。

這裡早已不是昨日形，四都是赫赫甲兵。

四周多出一隊一隊由軍所百夫長親率的兵卒，穿梭不止。

山宗大步走上山中關城時，四麵沒有笛嘯，卻有如雷鼓聲陣陣，急切激烈，催人心神。

神容跟著他腳步，直覺不對“還是先前那般？”

山宗走得太快，回頭抓住手帶了一下，繼續往上，聲音低沉“不，這是報戰的鼓聲。”

神容驚訝地抬頭，報戰，那豈不是要開戰了？

腳下已跟隨他上了關城。

城頭上，兵卒快步遊走，在搬運兵械。

胡十一先到，轉頭看來，一臉震驚“頭兒，你快來看看，那些是什麼，莫不是我看錯了！”

山宗臨城遠眺，獵獵大風呼嘯而過，連綿山嶺之外是莽莽的關外大地，一片烏泱泱的黑點集地聚集，橫在天邊，約幾道高舉的旗幟翻飛，伴隨著轟隆聲，隻有軍中的人聽得出來，那是刀兵敲擊鐵盾聲。

他瞇了瞇眼“你沒看錯，那些是他們的兵。”

胡十一道“那怎麼可能，這群關外狗賊，何時有那麼多兵馬了！”

話音未落，傳來一聲急急的呼報聲，一名兵卒迅速登上關城，抱拳稟報“頭兒，斥候探，對方約有十萬兵馬！先鋒所指，直沖城中方向關城！”

“十萬！”胡十一眼睛都瞪圓了，看著山宗“頭兒，咱們軍所隻有兩萬兵馬，如何應對！”

神容一直在旁聽著這突來的劇變，默默著手指，不出聲打擾，此時聽到他的話才抬頭，朝山宗看了一眼。

“慌什麼。”山宗轉，沉著臉“傳各隊百夫長去薊山裡等著。”

兵卒飛快去報信，胡十一才定神，去指揮城上士兵。

山宗抓著神容的手，直下關城，腳步迅速。

神容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城下，走林間，旁再無他人，才忍不住問“什麼隻有兩萬兵馬？”

山宗沒有回頭，聲沉如鐘“你沒聽錯，幽州軍的確隻有兩萬。”

“那你的盧龍軍呢？”神容覺得奇怪“我記得你手底下的盧龍軍就有三萬人馬，不對，不止三萬，是五萬？”

他霍然停了腳步“五萬。”

立即接話“那五萬盧龍軍呢？怎會隻有兩萬！”

怎樣也不至於隻剩兩萬，兩萬兵馬如何守住一個偌大幽州？

山林遠隻剩下戰前兵卒爭相奔走的腳步聲，除此之外，連風聲都吹不，這周遭竟詭異的顯出一靜謐來。

山宗抓著的手一不，神容才發現他的側臉是繃著的，從下頜到頸邊如同一扯的弦，鼻梁高，浸著亮起的天，描了一道黯淡的邊。

許久，他深沉的眉眼才轉過來，看著，用隻有聽得見的聲音，輕輕笑了一聲“我早已沒有盧龍軍了。”

他定有過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