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永寧府，楚王府。細雪飄飛，難掩紅彩，往來的人群臉上掛著笑容，洋溢著過年的喜慶。

怡園，王府西側的小花園，遠不及碧漪園奢華。幾樹臘梅迎雪傲放，梅邊有亭，錦障之楚王石重傑、王傅馬遂真、王府長史（從四品上）沈文清、司馬黃繼平（宣武侯二弟黃永輝之子）、諮議參軍事焦淩（原安東大營將領）、王友鄧國倫（青州名士）、文學魯平（楚州名士）、祭酒張天宇（仁州名士）圍爐而坐，賞梅詩，錄事參軍黃文祥則在一旁溫酒，酒香四溢，惹得細雪也不斷地向飄飛，剛及錦障便被裡麵的暖意化水滴。

魯平笑道：「諸公，良辰景不可辜負，當滿飲此杯。」魯平是本地名士，做過一任縣令，因不慣場逢迎索歸家閑居，石重傑聽聞他的名聲，親自前往相請打魯平，被委為王府的文學（從五品下）。

焦淩道：「王爺，你們都是雅人，小小一杯酒能喝上半天，老焦可耐不得，要用這小杯飲酒，這肚中的酒蟲就要爬出來了。」焦淩原是左武衛的寧遠將軍（正五品下），因在比武時傷了將軍鍾離全，被他尋了個錯發落到安東大營任振威校尉（從六品上），他在京中便與楚安王好，石重傑就藩楚州後，想辦法將他調到了王府。

石重傑笑道：「大碗飲酒方顯將軍英豪本，來人，給焦將軍換大碗來。」

沈文清道：「焦將軍，你可得悠著點，我可替你數著，我們喝一杯你可六七杯下了肚，這再換大碗，我估計那壇酒都要進你的肚中了。」

眾人哈哈大笑，張天宇搖頭晃腦地道：「梅，我所也，酒亦我所也，兩者不可得兼，舍梅而取酒也。」張天宇是個久試不第的舉人，疏狂，寫得一手好詞，在士林中頗有聲。

鄧國倫為人嚴謹，最看不慣張天宇佯癡賣狂，正地道：「王爺，我等在此賞風雪，貧苦百姓卻缺食，一家老小在床上以溫寒。王爺要敦促胡刺史派人四巡視，若發現貧苦之人要及時救濟，莫使其凍餒而死。」

石重傑笑意一僵，自打就藩以來，這位楚州刺史胡立真沒暗中針對自己，不用問是奉天子所命故意為難自己。今年楚州稅賦四百六十萬，胡立真恨不得把地皮都搜刮乾淨送進國庫換取晉陞，自己前段時間隨意在楚州鄉間走了走，楚州百姓的日子都過了什麼樣，實在讓人痛心。

沈先生說胡立真打錯了算盤，胡立真越是「能幹」，天子就越不會輕易他，使慣了的刀用得順手，割下來的還多，換了別人指定要打折扣。不盡而索無止，鷹犬亦不得歇，隻是可憐那些為魚的百姓。

馬遂真明白楚王心意，道：「王爺隻需放手去做，不必顧慮過多。胡立真如果救助不力，王爺自可上本參奏他，事擺在桌麵上，天子也不好過於袒護他。州中百姓困苦，王爺派人送錢糧給養慈院，讓府出麵賑濟百姓，王爺既收其譽又沒有收買人心

之嫌。」

沈文清等人皆稱「善」。

…………

幷州武府，王府。院中擺滿了各地送來的禮，石重仁興緻地看看這個，拿起那個，嘖嘖稱讚著，等他看罷，一旁的僕人便抬起箱櫃送庫房。

從二十日開始，來送禮的客人把王府變了市場，每天府門前都排著長長的隊伍。石重仁來者不拒，王府的四個庫房被塞得滿滿當當，司馬劉書良急命人清出了一個院子，這才能容納延延不斷到來的禮。

等石重仁回到書房，劉書良笑道：「王爺，離過年還有幾天，各縣的禮還在不斷送來，看樣子又要騰地方裝了。」

石重仁不在意地擺擺手道：「禮尚往來，你按照禮單相應的還回去便是，還有大夥跟著我辛苦了大半年，挑些東西賞賜下去，那麼多的東西擺在庫中生灰做什麼。」

莊鬆偉勸道：「王爺，你初來就藩就大肆收授禮，傳到天子耳中恐對王爺不利。」

幷州自刺史全興宗至各縣縣令都派人送來了禮，還有一些權貴之家也送來了年禮，莊鬆偉略略估算過，這些禮的價值不會於二十萬兩，他著實替石重仁擔心。

石重仁微微一笑，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心中想道：莊先生忠心是不用說的，可惜見識不足，要知道我越是肆無忌憚地收禮，天子哥哥對我才越放心。

王府中的那些員，莊先生和三舅（劉書良）都隻能置事，護衛等武事有嚴勝森足以勝任，而羅觀泰等人可為耳目，天子派來的那些員可理日常事務，孤邊還了幾個運籌帷幄的謀士。

此事可由羅觀泰去打聽，等過完年後孤便以遊玩、打獵為名去尋訪賢才，這種胡鬧式的尋訪很合我格，皇兄聽到了也隻會笑罵一聲，絕不會放在心上。

孤讀史書的時候每多嘆賢才於市井、草莽之中，這些人若得風雲便能趁勢而起，創就一番偉業青史留名，可惜太平年間，這些賢士多寂寂而終，不為人知。孤讀過江安義之父所寫的那首定風波，讀人讓人心境豁達，江父懷大才而困苦而終，但逆境仍心曠達，著實讓人欽佩。據說當年範夫子就是被這首詞打，才收下江安義為徒，唉，也許正是有這樣的父親，纔有江安義這樣的兒子。

想到江安義，石重仁的眉頭微不查覺地皺了一下，化州的禮很早就送來了，除了一些化州特產外，還有四匹寶馬，牛羊百頭，黃金二百兩，玉二十件，這些東西至價值二萬兩，江安義真是有錢，出手大方。

收到這些禮石重仁並無喜意，要知道江安義當年可是出了名的「二愣子」，場的清流，石重仁在宮中聽父皇說起江安義時，心中滿是敬佩。當初的清流變得隨波逐流，甚至猶有過之，對朝庭來說並非好事。

化州之行，讓石重仁對江安義充滿了警惕，方仕書被調走，周永桐來了，聽說與江安義相愉快，皇兄「摻沙子」的想法落了

空。江安義究竟在圖謀什麼，真的隻是一心要平定西域嗎？唉，本事大的人不能不防著點啊。年後讓羅觀泰暗中派些人前去化州，江安義的一舉一孤都要清楚。

…………

仁州安府，安王府別苑梅園，滿樹的梅花迎風怒放，暗香浮。

安王石方道披青裘袍，站在窗前著滿院的梅花笑道：「我這裡香雪堂，江安義在化州弄了香雪居，強子，你說他會不會剽竊孤王的創意？說來也巧，想當年他的夫人欣菲前來給父王拜壽，就住在這裡，那時欣菲還懷疑江安義是元天教餘孽，這世間事真真奇妙無比。」

魏猛強已是王府的領軍司馬，他顯然對石方道的話不興趣，岔開話題道：「方至重這小子去了平山鎮看乾娘，看來是打算在那過年了。這半個月都沒有與人手，渾都不得勁。」

石方真笑罵道：「王府之中高手無數，就沒有人跟你打鬥了。」

「那些人不是綿綿的沒力氣就是一味地閃躲，哪像方至重能跟我，過癮。」魏猛強兩眼放，拳掌。

「呸，看你們倆比武，就像進了鐵匠鋪，乒乒乓乓地無完無了，吵也被吵死了。」石方道轉過，歲月讓他添長了鬍鬚，不過鬚髮烏黑，一如當年。

與北漠簽訂和約之後，朝庭開始從漠北大營撤回部分兵力，京中十六衛調的兵馬陸續返京，方至重也回歸了安王府。方至重在北征之中屢立戰功，已經是定遠將軍（正五品上）。回到王府後，石方道任他為典軍，與魏猛強一起統率王府一千兵馬。安王在仁州經營數十年，老王爺更是節度東南五州，手中的實力自然不止表麵上的八百人，王府的那些隨從、護院，別莊的守衛、還有商隊的護衛加起來不下於三千之數，而暗中還有什麼伏隻有石方道清楚。

香雪堂還坐著個六旬老者，穿著紅的袍，披著灰的皮裘，此人是王府長史塗方林，老王石慶在世時是王府府友，善於理政策務，石方道繼任安王後將他拔為長史。

塗方林捊著花白鬍須道：「王爺，江南一帶連續兩年乾旱，按照地方誌記載，要當心來年水患。元華江長堤雖經修繕，但仍有不疏之，王爺要提醒金刺史趁著農閑時分上堤巡修，不然等到來年洪災到來就晚了，三年前故事可不能重現。」

石方真道：「為藩王守土有責，孤明日便召金刺史前來敘話。不是河堤，還有貧苦百姓過冬之事，仁州稅賦增長不多，對百姓還算仁厚，我聽金刺史說他把府庫中的積存都湊進了稅賦中，州府的日子不好過了。塗老，你辛苦辛苦，讓人盤盤王府的底，看看能拿出多錢糧來，幫金刺史、也幫窮苦百姓過好這個年。」

窗外，寒風呼嘯，將梅花吹落，雪無聲地飄落，片刻功夫便將梅園裝點在銀妝素裹之中。三人盡皆無語，看著紛紛雪落，瑞雪兆年，隻不知這一場雪會不會為祥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