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一時有些慌了,這慌落在李蓉眼裡,李蓉頓時冷了臉,領著業出了大殿,低聲:「駙馬呢!」
業當即跪了下去,將事都招了,李蓉聽到這話,深吸了一口氣,提就跑。
一路狂奔到偏殿,一把推開了大門,隨後就見裴文宣站在床邊,床上躺著一男一兩個人,裴文宣聞聲回頭,見到來人,頓出震驚之。
「蓉蓉……」
「閉。」
李蓉沒有多說,隻道:「你出去。」
「可是……」
裴文宣話沒說完,就聽外麵得腳步聲,李蓉臉大變,立刻上去將那男人往下拖。
裴文宣沒反應過來,李蓉低喝了聲:「看著做什麼!快來拖,你狠狠把他打出痕跡來。等一會兒就說你來找我,發現這個登徒子在門口鬼鬼祟祟,你就把他打暈了,知道嗎?!」
說完,李蓉就朝著這男人臉上一陣狂踩,而後拿著香爐狠狠一嗅,就倒在了床上。
剛剛倒下,門便被人猛地踢開,正是太子側妃之一江氏,帶著李川和上玥站在門口。
眾人看見屋裡的場景,所有人都愣了,李川最先反應過來,急急衝進去,扶起李蓉:「姐?你怎麼了姐?」
裴文宣聽到這聲喚,趕反應過來,按著李蓉的話說了,上玥臉霎時極為難看,宮中什麼事兒沒見過,立刻明白是江氏算計秦氏牽連了李蓉,抬手就一掌扇在了江氏臉上,隨後迅速吩咐封鎖了訊息。
不會讓李蓉名節到半點損害。
這出鬧劇隨著李蓉的清醒戛然而止,李蓉似是累了,提前和上玥告退,便領著裴文宣回去。
回去的路上,裴文宣覺得很慌,他心裡有些怕,又有些酸。
李蓉坐在馬車裡,麵上沒有半點表,和平日與他玩笑打鬧那個姑娘截然不同,坐著不說話,帶了幾分公主與生俱來的高貴。
等下了馬車,他先下車接,可卻當他不存在一般,徑直就走了過去。
這種被忽視得覺讓他心裡有些反酸,他想解釋,又沒法解釋。
解釋什麼呢?
救人是他要救的,李蓉也的確被牽連,他有什麼好解釋?
那天晚上的事,他記得很清楚。
問他,他和秦真真什麼關係。
他說,他放不下。
不是喜歡,也不是不喜歡,是放不下。
其實在過去那麼多年,誰問他和秦真真什麼關係,他都會答,青梅竹馬,心悅之人。
然而那一次,他麵對李蓉,他說不出口。
可李蓉容不得半點沙子,於是他的妻子,他的蓉蓉,他的李蓉,親口和他說了和離。
他不肯,他們就從和離,變了盟友。
那時他還並沒有真正意思到盟友是什麼,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心深,李蓉永遠是他的妻子。
他接了的提議,當天晚上,他們就開始分床睡。
他睡在小榻上,李蓉睡在床上。
那一晚他心裡梗得疼,他有些想去求和,可他也不知道該求什麼。
他隻記得李蓉說的話,反反覆復回在他心裡——
這一場指婚,其實你我都沒選擇,我們都是為了權勢,其實說起來,並沒有什麼男之,你心裡有人,我心裡也有人。
心裡有人,有誰呢?
心裡有人,他不當耽誤,更不該喜歡。
喜歡,就代表著他終究還是聽從了皇權,連自己的心都守不住。
喜歡,終歸也不喜歡自己,到頭來怕是一片傷心。
喜歡,自己當年對秦真真的喜歡,又算什麼呢?說過要喜歡一個人喜歡一輩子,說過要照顧秦真真,回頭不過一年就移別,自己算什麼東西?
他滿腦子渾渾噩噩,心裡就憋得發慌。
等第二日醒來,他看李蓉沒事人一樣坐在鏡子前畫眉,他低低出聲:「我幫畫吧。」
「不必了。」李蓉抬頭笑笑,「我不喜歡其他男人為我畫眉。」
其他男人?
他怎麼算其他男人呢?
這一句話讓裴文宣心裡發疼,他知道李蓉是在賭氣,他脾氣也上來,便扭頭出了門。
打從那天開始,兩人便各自睡著一張床。
他有時也想討好,結果就發現,李蓉其實不止有溫和良善,更有咄咄人。
他的示好,要麼換來的冷漠,要麼就是蔑視,甚至於偶爾會瞧著他送的東西,輕聲說一句:「噁心。」
縱使是他有錯,可他也是個人,三番兩次下來,便也有了脾氣。
他一開始冷戰,不同說話。
也沒事人一樣,該做什麼做什麼。在一起出席的公共場合,會主挽著他的手,好似他們很好。但人後裡,又冷著一張臉,什麼都不見。
有一天出了門,半夜都沒回來。
他找瘋了,等半夜一個人回來,失魂落魄,似是哭過。
他有些慌了,不由得問:「你怎麼了?」
李蓉抬眼,盯著他,好久,都沒說話。
等第二天他下朝回來,就發現搬去了其他房間。
他讓人去查,才知道,李蓉讓人去查他和秦真真了。
他聽這件事,覺得無理取鬧,又知是自己理虧。他不知該怎麼辦,隻能在業問他怎麼辦事,啞著嗓子道:「隨。」
李蓉容不下沙子,他的確有沙子,這是他們之間的死結。
他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開啟,他在等,李蓉也在等。
他想,總有一日,應該等到吧?
但並不是。
康興二十年秋。
和他的關係越來越僵,他們已經在公主府分院而睡,不願見他,每次他去找,都讓人關著大門,除了正事,從不與他私下談。
那天下了大雨,他聽人從宮裡穿了訊息,說李川和李明起衝突,李明拿李蓉撒氣,讓李蓉跪在書房外。
「跪了多久了?」
「一個時辰。」
「為何不早說?」
「殿下的人沒來通知,是宮裡的人給的訊息。」
聽到這話,他便覺得氣結,他沒想到李蓉連這種時候,都不會想到他。
他知道李蓉不好,也來不及生氣,趕忙進宮。
等他來時,就看見李蓉跪在地上,蘇容卿為撐著傘,兩個人站在雨裡,若畫卷,天作之合。
他心突然尖銳疼起來,疼時伴隨有那麼幾分惶恐。
他著緒進去,兼施勸說了李明,終於纔等到李明放人。
等他出去時,就看見蘇容卿冰冷的眼。
「為何此時才來?」
蘇容卿開口質問,裴文宣聽到這話,低頭先扶起李蓉,隨後冷眼掃過去,隻道:「乾卿何事?」
蘇容卿眼裡瞬間發了怒意,那種突如其來的憤怒,讓裴文宣愣了愣。
然而他還沒開口,就聽李蓉虛弱出聲:「今日謝過蘇大人。」
「未能幫殿下什麼,」蘇容卿音調沙啞,「殿下不必言謝。」
「蘇大人能在這裡,」李蓉輕笑,那笑容裴文宣已經許久沒見過了,他覺得嫉妒,不安,可他仍舊要秉持風度,聽李蓉道謝,「我已激不盡。」
兩人簡單寒暄,便道別離開。
說不出錯,可裴文宣卻始終覺得哽在心頭。
他直覺有什麼發生,又不知是什麼,他送著李蓉回家,等到了馬車上,他終於發:「你出了事怎麼不讓人來同我說?」
「又不是什麼大事,我的事,為何要事事同你說?」
「李蓉,」裴文宣一時昏了頭,忍不住問,「你還記不記得我是你丈夫?」
李蓉聽到這話,出詫異眼神:「裴文宣你莫不是昏了頭?你算我哪門子丈夫?你若心裡這麼覺得,那我可先說好,我們還是和離了吧。」
他不知自己是中了什麼邪,聽見「和離」的瞬間,他突然就失去了爭執的勇氣,他扭過頭去,隻道:「隨你,隻是還是要給我留幾分麵子,莫要隨意招惹別人。」
李蓉聽他的話,隻覺有病,自己找了個地方,到頭就睡。
裴文宣知道現在莫要說讓他,接近都覺得煩,他隻能坐在一邊,將乾服扔,自己走了出去。
這場冷戰持久綿長,他們一起輔佐李川登基,而後站在不同的立場,□□堂吵,朝堂吵完回家吵,他不同李蓉吵架,李蓉便懶得理他,他見李蓉不理他,更覺煩悶,到寧願吵架。
德旭三年,秦真真死於毒殺,李蓉扇了李川兩個掌,那天晚上,李蓉有沒和他吵架,他們在庭院裡喝酒,這難得的平和時,竟讓他覺得有種難言的。
他不由得問:「你今日脾氣好似很好?」
「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李蓉笑了笑,「我知道你難過,便讓讓你。」
這話把裴文宣說得一哽,其實他倒也沒多難過。
這麼幾年過去,秦真真的生死,好似也無所謂了。
個人有個人的命數,他也管不了那麼多。
他連自己都管不了。
隻是他不知道為什麼,也沒開口。
他不想讓李蓉知道他不喜歡秦真真了,這讓他覺得有種難言的丟臉。
畢竟……李蓉也不喜歡他。
李蓉喜歡誰呢?
他心裡總有個答案,但他不敢想。
畢竟那個人,如今年近三十,那樣高貴的出,卻始終沒有婚,為的什麼,他心裡清楚。
他怕這個答案,到寧願不知道。
他和李蓉那些年,就是一麵吵,一麵互相依靠。
那些年發生的事太多,李川和上家廝殺,上玥上旭接連死去,裴文宣就了李蓉唯一的依賴。
儘管幾乎不依賴。
隻有上玥死那天晚上,哭得不樣子,裴文宣將抱在懷裡,一言不發。
那時候,裴文宣有那麼片刻以為,回來了。
可後來他才明白,有些傷害隻要有了傷口,就不會癒合。
德旭七年,蘇氏傾覆。
李蓉為了蘇家,和李川當庭對罵,甚至搬出了上玥來,說要廢了李川。
李川大怒,當庭杖責李蓉,裴文宣聽到的時候,趕趕了過去。趕過去時,就看見李蓉趴在凳子上,滿是。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李蓉,看見就慌了,可李蓉抓著他的手,隻同他說:「我要保住蘇家。」
他的手在抖,李蓉抬起頭,盯著他:「我求你。」
這是頭一次開口求他,他不能拒絕,也不敢拒絕。
他怕他不幫忙,李蓉能做出更激進的事兒來。
李川打了李蓉,本就有些歉意,他給了臺階,李川就順著下來,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蘇氏滿門宮刑,男丁自盡獄中,隻有蘇容卿活了下來。
李蓉執意將蘇容卿帶回府中,他得知訊息的時候,從宮裡駕馬直接回了公主府,推門就罵:「我聽說你要留蘇容卿在府裡?我不同意!」
「你同不同意和我有什麼關係?這是公主府,不是裴府。你若不同意,」李蓉抬手,指著大門,「你就滾。」
裴文宣盯著李蓉,靜梅趕來,急道:「殿下,不好了,蘇公子醒來又要自盡……」
李蓉聽到這話,便趕要出去,裴文宣一把抓住:「不準走!」
「你發什麼瘋?!」
李蓉皺起眉頭:「蘇氏全死了,就留他一個,現在我不能讓他出事。」
「我不準他留在公主府,你若留他,」裴文宣盯著,「我就走。」
李蓉聽到這話,愣了愣,片刻後,笑了一聲,一把拉開他,隻道:「走就走,有病。」
說完,李蓉便走了出去。
裴文宣站在大堂。
不在意。
不挽留。
他走或不走,都不關心。
他算什麼?說得對,他有病,有病才待在公主府,這麼作踐自己。
他不能忍和蘇容卿再多呆一刻,當夜便收拾回了裴府。
他以為自己回到裴府,會放下,會過得好一點,可並沒有。
他會在每夜驚醒,想起李蓉,想李蓉在做什麼,想李蓉是不是和蘇容卿在一起。
他特別慶幸蘇容卿是個閹人,他什麼都做不了,這是他唯一的慶幸。
他試圖離李蓉遠一點,不聽,不見,不想。
就這麼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德旭十年,他三十四歲,那年七夕掛了花燈,十分盛大,他便由業領著,一起上了街。
他一個人走在街上,看著街上青年人來人往,他就想起二十歲那年的七夕節,他和李蓉兩個人一起走。
他想著想著,便忍不住笑了,一抬頭,就看見李蓉。
李蓉站在人群裡,一點都不老,比起十八歲得時候,還多了幾分時給予的溫和。仰頭看著臺上異域之人表演雜耍,彩之,便大聲歡呼鼓掌。
裴文宣遙遙看著,那是他離開公主府後,最滿足的一刻。
他發現,自己還是得回去,他終究還是丈夫。
然而當他提步想要去和李蓉打個招呼,才一往前,就看見蘇容卿提了一盞花燈,出現在李蓉後。
李蓉轉頭看他,目落在蘇容卿手上花燈上,突然就涼了眼睛。
然後像個小姑娘一樣撲進對方懷裡,蘇容卿一手提著燈,一手攬住姑娘,輕聲說了句:「殿下小心。」
他和以前並沒有什麼區別,依舊那麼清貴優雅,哪怕已經是個半殘之人,仍舊不損風華。
他們抱在燈下,再好不過。
他像一個多餘的人,他本就不該存在。
他的心搐起來,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自看著那兩個人,眼都不挪。
他們兩手拉手,像他二十歲那年一樣。
他們走過長街,像他二十歲那年一樣。
李蓉笑著掛在他上撒,像他二十歲那年一樣。
他們在煙火下,李蓉踮起腳尖輕輕吻他。
像他二十歲那年,擁有過的一樣。
他送著他們回到公主府,又折回長街。
他一路猜過燈謎,贏回了滿街花燈。
業看不下去,低聲開口:「公子,要不回去吧。」
「回哪兒去?」
裴文宣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回哪去。
業看著裴文宣的模樣,終於勸他:「回公主府吧,您畢竟是駙馬,您回去,誰也不能攔著。蘇容卿是個閹人,他做不了什麼,您回去,和殿下認個錯,好好過就是了。」
認個錯,好好過。
認錯吧,認輸吧。
隻要認了,也許就會回頭了。
他站在長街上,他第一次這麼想回頭,這麼想回去,去找回屬於他的一切。
他反應過來時,一路狂奔,他沖回公主府,敲開了大門。
門房見得他,便愣了愣:「駙馬?」
裴文宣不說話,他推門就要進,門房反應過來,忙道:「駙馬,您稍等奴纔去通報。」
「去通報什麼?」裴文宣被這句話激怒,「這是我家,我要回來,找我的妻子,你們還需要通報嗎?!都給我站住!」
裴文宣一聲高喝,侍衛都衝進來,攔住了公主府的人。
裴文宣一路急行,他想好了,他和李蓉認錯,他和李蓉服輸,他和李蓉……
然而他所有的幻想都在聽見李蓉的輕聲那刻停了下來。
他腳步頓在房門前,他聽著裡麵的聲音,那聲音他再悉不過了。
隻是這次李蓉喚的不是他的名字,在蘇容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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