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鼎宮闕最新章節
之後的日子,皇帝到永信宮的次數明顯勤快了些。
雖則夏雲姒從來不曾「失寵」,饒是他近一年多來新歡不斷仍隔三差五會來這裡坐坐,這種「勤快」也已足夠明顯。
夏雲姒心下知道他是沖著靜雙來的,心下便愈發小心地拿,並不次次都讓他見到靜雙,來上三回能見到一回便不錯了。
靜雙到底還是個尚未及笄的姑娘,他自不好意思直接張口跟要人,有時見不著有那麼幾分失落,也就隻能熬著。
這樣的失落恰到好,時時念著想著,才更會覺得這個人可貴。
不能讓他輕易得手——這與昔年自己的路數是一樣的道理。
日子很快便又到了三月,皇後的祭禮前日恰是上巳,宮中仍會好好慶賀。
今年的上巳恰又撞了清明,皇帝政務繁忙沒下旨意帶眾人出去踏青,大家就隻好各過各的。
宮們三三兩兩地結伴柳戴柳,靜雙也用新的柳條做了個巧的發圈戴在頭上。皇帝與夏雲姒正在屋中小坐飲茶,高高興興地進了屋:「娘娘!」
卻是一抬頭才見皇帝也在,又忙斂去笑容,恭敬福:「皇上萬安。」
夏雲姒沒開口,由著皇帝道了那聲:「起來吧。」
靜雙立起,皇帝打量著嗤笑:「朕見著好幾回,你在貴妃跟前沒什麼規矩,見了朕卻笑也不敢笑了。怎麼,當朕是洪水猛麼?」
靜雙頓時明眸圓睜,姣好的麵容微微僵住。倒也不見多麼害怕,又還是將目投向夏雲姒,頗有求助意味。
夏雲姒嗔怪地一脧他:「皇上別嚇!」
將手中剛剝好的小橘子遞給他吃,口中閑閑地為解釋:「臣妾剛進宮那會兒閑的沒事,也不知日後能過得怎麼樣,這才留了作伴,當親妹妹一樣。後來這麼多年便也沒束過的規矩,在臣妾麵前自然輕鬆些。」
其實依著靜雙這個年齡,說「當親兒一樣」也沒什麼不對了。隻是自不會那樣說,這隨隨便便的一個詞,在他心裡可截然不同呢。
說罷看向靜雙,笑容寬和:「玩了大半日,怕也累了吧。快去歇著,今兒不用你伺候。」
「謝娘娘!」靜雙福,又還是上前了半步,將手中一直執著的幾支柳條進了榻桌上的白釉瓶裡,笑說,「奴婢挑了大半日,將枝頭上最好看的幾支細柳折了下來,給娘娘瓶,娘娘可喜歡?」
幾許邀功撒的意味,更襯得這鮮活。
夏雲姒細細看了看,莞爾:「喜歡,本宮定好好著,讓它好好多活些時日。」
靜雙喜不自勝,正告退,卻聞皇帝說:「清明新柳,這可是應節景的東西。」說著手上批完一本奏章,抬頭看,「不得見者有份麼?」
靜雙不免又一陣無措,雙頰一紅。夏雲姒便再度瞪他:「皇上今兒個怎麼總跟過不去!」
「哈哈。」他笑出聲,「朕是想起紫宸殿案頭的那隻瓷瓶近來也空著,該放些什麼進去添個景兒。」
夏雲姒自然之道他的意思,卻偏不順著他說:「臣妾看今天天不亮就往外跑了,好生讓歇著吧。等過些日子桃花開了,再讓挑好給皇上送去?」
這樣說,他自比更憐惜人兒,欣然點頭:「也好。」
自這之後直至桃花初開,都沒再讓他見靜雙一麵。
這於他而言必是有些煎熬,他近來連翻牌子的次數都了,可見心思不再。
直至桃花開得又盛了些,才著人細細去折了一捧桃花枝來,又與靜雙一起挑選。
靜雙自上次的波折後總有些怕,挑選時也不敢開口,一切皆聽的。
夏雲姒一語不發地選著,最後挑定了四五枝給靜雙,靜雙規規矩矩福告退,又被喚住:「等等。」
靜雙顯然子一栗,站起,給理了理額角的鬢髮:「你從沒去過紫宸殿,萬事當心。」
靜雙點頭:「奴婢明白。」
靜靜凝視眼前這張驚世容半晌,又終是鬆了些口:「你也從不曾與皇上獨過。此番去了……若還是覺得心裡不甘,就明明白白告訴本宮,本宮依舊可以放你走。」
這步棋至關重要,但這件事,到底不想靜雙太死。
宮裡的人都不好過,有的溫,便是在相互利用間仍肯留有的這三分餘地。
靜雙眼眶一紅,搖了搖頭:「不會的,娘娘放心。」
夏雲姒攥一攥的肩頭:「那你去吧。」
靜雙再度福,就告了退。從寢殿退出殿外的這段路沒想什麼,但轉過臉被春風一拂,萬千思緒瞬間湧進腦海。
直至方纔那一刻,纔再度對舒貴妃有了信任,大約連舒貴妃自己都不曾意識到。
在那之前,一直覺得舒貴妃對的一切允諾都不過是說說而已。畢竟舒貴妃有寵更有權,背後還有個夏家,焉知不會用完就讓消失得無聲無息?宮裡這樣的事還麼?
所以那天舒貴妃說什麼日後可以由著去「逍遙」,一點都沒信。
仍舊選了第二條路,不過是因為覺得若選了第一條,遲早也會死得不明不白而已。
但現下,信了。
舒貴妃若直到今天都仍肯給退的餘地,那份大氣與仁善就不是假的。
也該算是命好了吧。進宮之後沒過什麼委屈,錦玉食地活到現在。相比之下,尋常家小姐也未必就比過得更好。
而從前也打聽過,在尚服局裡幾個與好的朋友都早已不知去了何。
有些或隻是被撥去了主子跟前改了名字,不好找尋了,但也有一些,必是「沒了」。
沒什麼可抱怨的了。
這些心思攪擾了靜雙大半路,眼見紫宸殿離得不遠了,才忙調理緒,很快就又是輕鬆歡快的樣子。
是去給皇上送花的,總不能愁眉苦臉。
先前從未來過紫宸殿,殿門口的宦也不認識,見了就一擋,又不解地打量過於出挑的宮裝:「姑娘你……哪個宮的?」
靜雙素來人甜,福笑道:「公公,奴婢是永信宮延芳殿的,舒貴妃娘娘差奴婢來給皇上送幾支花瓶。」
那宦忙堆笑作揖:「原是貴妃娘娘跟前的姑娘,是在下眼拙了,姑娘請。」
說罷就由著進了門去。
殿之中,皇帝正讀著書,驀然聽得清脆一喚:「皇上!」
他抬起頭,就見那妙齡正迎麵走來,盈盈福:「奴婢挑好了桃花枝,給皇上瓶用!」
他頓時有了笑意,定睛看看,卻是失笑:「你這是什麼挑法?朕這兩日看桃花盡已盛開,你偏要挑這儘是花苞的。」
靜雙向他,依著夏雲姒先前教的,抑揚頓挫道:「奴婢覺得盛開又盛開的好,花苞也有花苞的。再者花苞總也有盛開的那天呢,何不早早折來,兩樣妙盡能觀賞!」
這話舒貴妃給時就聽懂了,落在皇帝耳中自也別有一番風味。但偏以這般天真直率的口吻說出來,又不至於讓皇帝覺得有心「意有所指」。
個中語氣神態皆對鏡拿了數次,舒貴妃亦過目過。可眼下說完,還是有些張。
不敢吭聲地看著皇帝眼中的那份若有所思,又見那份若有所思化作釋然一笑:「也好,放著吧。」
延芳殿裡,夏雲姒在靜雙離開後還真有點心神不寧。手裡的書也不讀了、桌上的茶也顧不上喝了,就那麼坐臥不安地在那兒待著,好像渾都覺得不對勁。
鶯時第三次進來將放涼的茶換熱的時,輕輕一嘆:「娘娘是怕出岔子?」
夏雲姒輕聲籲氣:「算是吧。」
往皇帝跟前獻人這事兒,還沒幹過呢。
含玉是被「引薦」過不假,但含玉在那之前早已侍過君,與皇帝算是悉的。
可靜雙……
細想下來,不啞音失笑。
發覺在擔心靜雙禮數不周、言語有失之餘,更擔心他會難以自持,今天就要了靜雙。
那對靜雙而言自是不好。倒不是說差這幾個月沒及笄便有多大察覺,而是靜雙心下沒有這樣的準備,這種事就不會是愉快的。
利用靜雙,可不意味著樂得看靜雙苦不堪言。
隻是……他是從什麼開始,在心裡變了這樣迷心竅的人?
一直都是?還是一手把他變了這樣?
想了許久才給了自己一個答案。
——他一直都是,也是一手把他變了這樣。
他從不專,也從不真正誰,心底|被道義與規矩著,可不能意味著那份|就不存在。
而,激發了他。
將他所抑的緒牽了出來,讓他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臨近用晚膳的時辰,靜雙纔回到延芳殿中,屈指數算已過了大半日了。
夏雲姒當即召了進殿,見齊整、髮髻也與上午離開時無半分不同,才暗鬆口氣,問:「怎麼樣?」
「……都好。」靜雙雙頰微微紅著,低頭回話,「皇上留奴婢飲了茶用了點心,後來又下了半晌的棋。方纔太子殿下去覲見才讓奴婢出來。」
沒出什麼事就好。
夏雲姒點點頭:「去歇著吧,晚膳備的都是你喜歡的。」
「謝娘娘。」靜雙福了福,掃了眼四周,見沒有外人,才又道,「奴婢還……見到了皇次子殿下。」
夏雲姒麵不改,語氣亦很平淡:「這你無需同本宮說。」
「諾。」靜雙應一聲,再度施禮,就告了退。
舒貴妃有這句話就夠了,隻是想確定自己想的沒錯。
舒貴妃那日跟說,不甘心可以,「但不能本宮膝下的皇子」。
本朝的皇子並不多,皇長子、皇三子如今都在舒貴妃膝下,皇六子更是舒貴妃親生。
皇五子早早的夭折了,那就隻剩下皇次子與皇四子。
可皇四子眼下才八歲,母親又是外族。靜雙覺得舒貴妃不至於沖著他去,但先前的事讓心有不安,不敢擅作主張,總還是要探一探舒貴妃的口風才安心。
今天這麼一看,可見是沒錯的。
這件事於而言也不難。皇次子和恰好同歲,今天看到皇次子時就發現他看時眼睛都是亮的。
不過不喜歡皇次子,覺得皇次子總有一惻惻的怪勁兒,不像太子殿下那麼明亮,一瞧就是正人君子。
但正因不喜歡,這件事才會更加容易。
延芳殿中,鶯時發現娘娘從方纔的心神不寧顧不上飲茶變了沉不語一口接一口飲茶。
想了一想,小心上前:「奴婢去探一探靜雙見皇次子的事?」
「嗯?」夏雲姒驀地回神,轉而便搖頭,「不必。」
並不擔心。靜雙一點就的聰明人,有上次那樣的告誡,靜雙自知如何拿分寸。
——既不能給惹麻煩,就更不能留下患,讓事捅到皇帝那裡去。
隻是心不在焉地在想,這件事大概多久能呢?
但凡了,這就是個一石二鳥的好計。能讓燕妃與皇次子從此不再礙的眼,更能讓他失難言。
父子離心,這是個多麼妙的詞。
想這樣的結果已想了很久——隻讓他到嬪妃的厭棄怎麼夠呢?嬪妃到底隻是嬪妃而已,於他而言換個敬畏他的人來寵比換服都要容易,誰在他心裡的分量也沒有那麼重。
可他在姐姐心裡,可是至親至。
那就唯有讓他的至親至也背棄他才夠了,他的兒子最為合適。
先用寧汜鋪個路吧。不然到了告訴他寧沅與他早已離心的那一天,真怕他不了呢。
往後的時日,不再拿靜雙引他過來了,換做隔三差五地主遣靜雙過去,與他下棋飲茶。
靜雙每每回來都會先同稟話,有時說皇上賞了東西,有時提起皇上稱讚。
夏雲姒樂得聽這些,權當個趣事來聽,更高興有人替在皇帝跟前承寵了。
先前這些年應付皇帝,倒也沒覺得什麼。目下冷不丁地不用將大把的心思費在上麵了,卻意外覺得輕鬆。
閑暇時,常抱著琵琶一彈就是大半日,腦子裡想想兒時的趣事,比對著那張臉舒服多了。
不知不覺就這樣又了夏,闔宮都出去避暑,又是一陣子可以輕鬆的時候。
到行宮的當日,四都難免要上一陣,眾人忙裡忙外地安頓著,從清晨忙到傍晚才差不多妥當。
這樣疲累的時候,最適合有佳人在側陪伴。夏雲姒便遣靜雙去清涼殿送一道解暑的綠豆粥,又叮囑:「若有旁的嬪妃在伴駕,你不必強留,放下便走吧。」
靜雙恭謹應下,提著食盒離開,穿過玉竹軒與清涼殿間的亭臺樓閣,正在石子路上走著,遙見一影映眼簾。
再細瞧瞧,他邊也沒有別人,隻兩個侍奉的宦跟著。同時他也看見了,愣了一愣,向走來。
「殿下。」靜雙低眉順眼地福,寧汜看看手裡的食盒:「舒貴妃讓你去清涼殿送東西,是嗎?」
「是。」抿一抿,眉目間蘊起愁緒,淺淡卻清晰。
他沉了會兒:「你有心事?」
搖搖頭,他擺手示意那兩個宦也退得遠了些。
輕聲一喟,他道:「舒貴妃的意思,你應該知道吧?」
靜雙沒開口。
他又說:「你……當真願?」
還是沒說話。
他帶著幾分憐憫搖頭:「聽聞你明年才及笄,那你我同歲,我父皇……比你年長許多。」
這才淡淡抬眸:「殿下,天威不可侵。殿下再說下去,怕就要欺君犯上了。」
說罷提步就走,冷漠地從他邊路過。走了兩步,又忽而停住腳。
「其實殿下不必這樣憐憫奴婢,奴婢是自己願的。」
他麵愕,顯然沒料到會給他這樣的答案。
他怔怔看,那雙清亮的似水雙眸裡沁出輕蔑:「殿下生在皇家,自會覺得無大誌也無妨。奴婢自小卻是窮苦過的,不得不趨利避害。皇上天威在上那般耀眼,殿下與殿下的憐憫……奴婢無心看了。」
言畢利落一福,這便當真走了。
寧汜木在原地,覺得稽,又覺得怒火中燒。
無大誌?憑什麼說他無大誌。
父皇天威耀眼?耀眼得連看都不願看他了麼?
如何知道他不想坐那個位子?
如何知道他不能坐那個位子。
石子路上,靜雙強定心神走了很長一段才允許自己回頭往後看了一眼。
見確實已看不到皇次子的影,終是冒了一的冷汗。
第一次做這樣的事,雖隻是說了幾句話而已,可還是連手都在抖。
希自己沒有做錯。
仔仔細細回想一遍,話中並無半分對九五之尊的不敬,即便遠那兩個宦聽到了也不怕。
亦無對皇次子的半分「勾|引」,至於皇次子聽完若想什麼有的沒的,那不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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