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燈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主人家專門給商隊頭領開闢的小間。整支商隊,只有孫九有資格去住。想想老人一路上對自己的照顧,李旭又溜回屋子,抓起那塊蘇綢,向孫九的臥室去。
腳步再次進院子的剎那,他卻聽見了幾聲吵鬧聲順著孫九房間的窗子衝了出來。
“你總是護著他,今天他敢管突厥人的閒事。出了塞,他就敢管別人的閒事,一旦給商隊惹來禍端,大夥都跟著傾家產!”這是張叔的聲音,尖利中出焦急。平素裡,他總是笑呵呵的,呼喊李旭幫他做事。
“是啊,九哥。那小子本不是做買賣的料子,又沒眼力架,脾氣又倔。什麼都得人教,又好惹事。帶著他,將來肯定有數不盡的麻煩!”說這話的是王麻子,李旭清晰地記得他說話時裡那口令人噁心的黃牙。
“還有那頭小狼,眼看著越長越大。九哥,您得拿個主意。大夥信任你,可不能由著他胡鬧。姓徐的咱惹不起,李大木是個三腳踹不出屁來的傢伙,咱還怕他?”說這話的是杜疤瘌。李旭知道,從離家的第一天起,此人就一直唸叨在有間客棧吃的飯菜,付出了在別家吃飯一倍的代價。可那天,李旭分明記得此人給自己的見面禮只是一個白錢,上面還缺了半個角。
剎那間,漫天無形月都變了有形的冷水,直澆在李旭上。他覺得自己渾上下冰涼冰涼的,都被凍結在了一。這就是最初當著自己父母面拍脯,說要照顧自己一路平安的“好友”。這就是曾經著自己的頭,滿臉慈的長者。只爲了一個可能發生的危險,他們就打算趕走自己,而昨天晚上,在自己幫他們給牲口喂水的時候,他們還說帶著自己同行是福氣!
你親眼看到的,未必是真相。親耳聽見的,未必是事實。李旭想起了楊老夫子的臨別贈言,眼裡慢慢燃起了火焰。
“你們鬧夠了沒有,是不是打算站在旭倌牀頭去,把這話親口告訴他!”孫九的聲音過紙窗,慢慢傳了出來。不高,卻堅定有力。李旭看見九叔站了起來,燈把他的影投在紙窗上,顯得如山般巍峨。
“你們我做什麼,我都明白。我孫九今天也撂這一句話,如今薊縣城,準備出發的商隊不止我這一撥。大夥誰打算拆火加別的商隊,明天早上別起來應卯就是,我孫九決不攔著。但是誰想把旭倌扔下,門都沒有。我再說一遍,大夥聽好嘍。今天晚上你們隨便嚷嚷,出了涿州,誰要是對旭子歪心思,別怪我孫九不拿他當朋友!”說罷,把一件東西從腰間解下來,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上。
張三、杜疤瘌、王麻子等人都被震住了。誰也沒想到孫九會爲了一個小孩子跟幾個老搭檔發火。幾個人嘟囔數聲,不敢再多言語。看看大夥不服氣的樣子,孫九著短刀坐下來,低聲說道:“那孩子是魯莽了些,可他心腸不壞。一路上,你們誰的忙他沒幫過?。他沒出過遠門,一切得人教導。可他用你們教導第二遍了麼?一個讀過書,熱心腸,知道冷暖的孩子,你們還忍心欺負他,不覺得丟人麼?我也知道,你們是欺負他爹李懋老實,可兄弟啊,咱們別隻顧著眼前。有句老話說過,莫欺年窮…….”
李旭了把臉上的淚,捧著冰冷的蘇綢,慢慢退開。他不想再聽下去了,人世間也許就是這樣,有可能踩到馬糞,也可能揀到蘑菇。沒有一件事生來完,也不會是所有的人都欣賞你,理解你的付出。
當天夜裡,李旭做了一個夢。夢境中,他看見自己策馬持槊,衝殺在疆場上。而戰場周圍,無數陌生的或者悉的面孔,在大聲喝彩。
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名種名。醒來時,他牢牢地記住了虎賁將軍羅藝這句話。
注:普六茹,楊堅的鮮卑姓。其父爲鮮卑族爭戰立下大功,被賜姓普六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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