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書.列侯.風王惜雲》篇中,那位號稱“劍筆”的史昆吾淡也不吝贊其“天姿儀,才華絕代,用兵如神”!一生經歷大小戰役百餘場,可謂未有敗績,與同代之皇朝、蘭息並稱爲世三王。但不論在當時是如何驚天地的戰鬥,到了惜墨如金的史筆下,都只是三言兩語即表過。
但仁已十七年五月十五日晨,風惜雲於鹿門谷以一萬之衆襲殲皇國五萬爭天騎,這以敵多並大獲全勝的一戰,史書上卻留下了這麼一句:王皇將於箭下,仿神魂離,險遭流矢!這一句話給後世留下一個神的迷團,那一戰到底是什麼使得史家評爲“慧、明、理”的惜雲王會神魂離?
的人猜測著說,那是因爲急行軍一夜然後又遭暴雨,風王爲子之,且素來瀛弱,當時或是暈眩所致?浪漫的人則猜測著說,風王一箭死的青銅皇將乃其人,王迫不得已出手,以致心神大慟?還有些離譜的猜測著,那一戰風王殺人太多,以至惹怒上蒼,因此那一刻是上蒼對風王的微懲……
不管那些猜測有多,但無一人知曉實,就連那一戰跟隨著風王的風雲騎都不知道爲何他們的王那一刻會有那種反應,只知道那一戰之後,他們的王很久都沒有笑過。
五月十六日丑時,風王抵晏城。
五月十七日辰時,風王攻晏城。
五月十七日申時,風王收回晏城,皇國留駐晏城之三千爭天騎歿。
晏城郊外,有一小小的德寺,所有的僧人或在城破之時全部逃亡,偌大的寺院此時一片空寂。
風夕推開虛掩的大門,一眼即看到大堂正中擺放的靈柩。
擡步,只有腳步輕淺的聲音,目落在那陋木所刻的靈位之上,眼眸一陣,有什麼哽在口,呼吸間咽便生生作痛,一步……一步走近……走近這昔日的夥伴,陪伴、守護已十多年……恍惚間又回到年初遇之際……那個風都的小巷裡追著、嚷著一定要打敗的黑小子,一破舊的裳,更兼打鬥中還被扯破了幾,黑臉腫得高高的,一雙棕眸卻燃著怒焰不屈的著……你要是比力氣也能贏過我,那我就一輩子都聽你的話……
“包承……”眼前有些模糊,聲音破碎如葉落風中,那黑的棺木離得那麼遙遠,恍惚中還在漸漸遠去,不……手一,終於抓住了,“包承……”
淚終於滴落,垂眸看著這狹小簡陋的棺木,不相信裡面躺著的是那個黑大個,那個風國人敬稱爲“鐵塔將軍”的包承!
門口忽傳來輕響,是包承的魂魄回來了嗎?他知道來了,所以來與會面嗎?猛然回首,淡薄的曙中,站著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小和尚,懷中抱著一捆乾柴。
“……施……將軍!”小和尚有些驚呆的看著這個立於棺木前一銀甲的麗子,這位施主是位將軍吧?否則哪來這麼一讓人敬畏的威儀,而且……臉上似有淚痕,那麼剛纔哭過了,是爲包將軍哭的?那應該是好人吧?
“你是這寺中的僧人?”風夕恢復平靜,從容問向小和尚。
“是……小僧是仁誨。”小和尚放下手中乾柴合掌答道。
“包將軍的靈位是你設的?”風夕眼掃一眼靈柩道。
“是,小僧……小僧問皇國的將軍……小僧想收殮包將軍的骸,沒想到皇國的將軍竟然答應了,完全沒有爲難小僧就將包將軍的予了小僧……小僧……”仁誨說話斷斷續續的,擡首看一眼風夕,又慌忙垂下,“小僧……小僧只找著這副棺木,將軍……將軍……”
“城破之時你竟沒有逃卓你年紀小小卻敢去向皇國人要回包將軍的?”風夕的目停駐在這名小和尚上,一舊舊的灰僧袍,一張平凡樸實的臉,實在無甚出奇之,唯有一雙眼睛卻是純然的溫善,那樣的溫和純善僅在另一個人眼中看過……
“你不怕死嗎?”
“小僧……小僧無父無母,無親無故,走到哪都一樣,況且他們都走了,總要留個人看看房子,掃掃灰塵吧。”仁誨被風夕目一盯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自己的腦袋,然後再擡首看一眼風夕,再垂首,小小聲的道,“皇國人也是人嘛,我想他們也不會……況且包將軍是英雄……他們說尊重英雄!”
“仁者無畏嗎?”風夕目深深的打量著小和尚,最後微微頷首,“仁誨?好名字!”
仁誨聽得風夕贊他,不由咧一笑,敬畏的心稍稍緩和,試探著問:“將軍是包將軍的朋友嗎?天還這麼早,將軍吃過飯了嗎?小僧煮有粥,將軍可要……”
話未說完,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然後只見徐淵急步寺門,後跟著上百風雲騎,待等見到風夕安然而立時,才鬆了一口氣。
“王,您已經兩天兩夜未曾稍息,爲何又獨自跑來這裡?若是城還有皇軍殘孽,您……豈不危險!您現在是我們風國的王!”徐淵以有的急促語氣一口氣道出,目帶著茍責的看著他們年輕的王。
“好了。”風夕手一揮阻止他再說教下去,“你……”
話未說完,只見一旁的小和尚撲通跪倒於地上,慌的叩著首:“拜見……王……小僧……小僧……不……不……知……”
“你起來吧。”風夕走過去出手扶起叩了一額頭灰塵的小和尚,神溫和的道,“仁誨小師父,本王還要謝謝你呢。”
“謝我?”仁誨誠惶的擡起頭,有些不明白的看著眼前尊貴的王,微微回自己的手,似有些不習慣被王握著。
“是啊。”風夕回首,目哀傷的掃過堂中的靈柩,“謝謝你收留了包將軍。”
徐淵聞言不由移目看去,待看到那黑的棺木,他那看不出表的臉上也掠過一深沉的悲痛,脣一抿,眸垂落於地面,似有些不敢看那黑的棺木,不敢相信他的兄弟會躺在那裡面。
“這個……這個您不用謝我啦。”仁誨的十手指絞在一塊,不自覺的越絞越,“我想……我想只要是風國人,他們都會收殮包將軍的。”
“想是一回事,但敢做又是另一回事。”風夕擡手拍拍他的肩膀。
“嗯?”仁誨似懂非懂的看著風夕。
暗自卻在想,原來王就是這樣子啊,不但長得好好看,說話的聲音也好聽,而且一點也不像別人一樣嫌他髒呢,肯拍他的肩膀呢,等師父、師兄他們回來時一定要告訴他們!
“你其實才是最勇敢的。”風夕微微勾起脣,似想給他一個和藹的笑容,但終究失敗,一雙眼眸那一瞬間浮現的是無限的悽哀與深沉的失。
年輕的仁誨小和尚那一刻只覺得王的笑太過沉重,彷彿有萬斤重擔在王有些纖細的肩上,但王卻依然要微笑著挑起。那時,他很想象師父開導來寺中拜佛的那些施主一樣,跟王講幾句很帶佛理的話,讓王能輕鬆的笑笑,只是那時候他腦中掠過的佛語太多了,他一時不知道要講哪一句好,最後他只是輕輕的說了一句:“王纔是最勇敢的人!”
說完他還溫和的齒一笑,不知是他的話還是他的笑讓王終於也綻笑了笑,雖然笑得並不輕鬆,但是那是真的笑,那雙清亮的眼眸中含著一淺淺的笑意。
很多年後,這位萬民景仰、佛法深的一代高僧——仁誨大師,他有時候回憶起當年與王的那唯一一次會面時,他依然是說:“風王惜雲真的是一位勇敢的人!”
只是那時候的他說出此語時帶著一種佛家的嘆息與讚賞,有一種沉沉的份量,直沉到人的心底。於是,即算這是一句讚語,聽著的人卻依然從中到一種無奈的悲愴!
風夕移目再看一眼靈柩,然後吩咐道:“徐淵,派人將包承的靈柩護送回風都。”
“是。”
“王……您請等一下!”仁誨似想起了什麼,忽然跑進了堂後,片刻後手中抓著一支黑長箭走出來。
看到那支長箭,風夕眸瞬間一冷,然後深深吸一口氣,“這就是……”
“王,這是從包將軍口拔出的,我想……我想您或許……或許……”仁誨將那長箭遞給風夕,訥訥的說著,待看到風夕那樣的神不由打住。
風夕接過長箭,這是一支黑的鐵箭,箭端猶帶一抹暗紅的跡……手指輕過長箭,就是這支箭取包承的命嗎?這支長箭……忽然眼一凝,那箭尾之上刻著一個細細的“秋”字!這是皇國秋九霜的箭!那麼……攻城的確實是秋九霜!能一箭取包承命的必是!但出現在鹿門谷的卻是……那去了哪?難道……
風夕忽然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然後猛然擡首喚道:“徐淵!”
“臣在!”
“傳令,晏城餘下的七千風雲騎,五千隨我辰時出發回無回谷,兩千隨你留守晏城,並著風都謝將軍,令其派一萬衛軍速駐晏城!”
無回谷中。
“公子。”風軍息的營帳外傳來齊恕的喚聲。
“進來。”帳中榻上斜臥著息,他面前擺著一副棋盤,正獨自一人凝神思考著棋局。
“公子,對面華軍今日忽增皇國旗幟!”齊恕躬道。
“哦?”低眸凝視棋局的息終於擡首看他,“如此說來皇國爭天騎已到無回谷了?”
“恕以爲是如此!”齊恕點頭,“只是王親自去阻截爭天騎,可此時爭天騎卻出現在無回谷,難道王……”
息卻淡淡一揮手,站起來,“那……風王既親自去阻,那爭天騎便不可能過那一關,現在……爭天騎既然出現在無回谷,那麼……”眸回視那一副棋局,剎那間眸中慧畢現,“那麼這必是另一支爭天騎!”
“另一支爭天騎?”齊恕反問著,“他們如何來的?”
“哦,這可要問皇朝公子了,恕我暫時不能回答你。”息淺淺一笑,然後又道,“齊將軍,傳令下去,風雲騎除巡衛外,全休息一天。”
“爲什麼?”齊恕又反問,“現在皇國爭天騎既然出現,我軍應該全神戒備纔是!”
“風王若在此,你也這麼多疑問嗎?”息目輕輕的落在齊恕上,墨黑的眸子深得看不見底。
只是輕輕一眼,卻讓齊恕心頭一凜,慌忙垂首:“恕遵令!”
“下去吧。”息依然淺笑雍容,神間看不出毫不悅之態。
“是!”齊恕躬退下。
“齊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