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寧覺得朱明熾大抵也是有點悶的。自從上次拒絕過他之后,他倒并不怎麼常召見。
也許他有點生氣吧, 朱明熾自小在別人的輕視下長大, 心里還是很敏的。他生氣也不會說出來, 自己一個人氣。
所以朱明熾突然如此的時候,長寧怔住了。并不是害怕, 倒奇怪自己不害怕。很近距離地看到了朱明熾的臉, 大概這臉也算得上英俊吧。鼻梁高,濃眉墨黑。跟趙家的男人不是一掛的長相。
他的眼睛卻是非常溫的雙眼皮, 不過是被濃眉一,也顯得氣勢人了。
那刀疤也奇怪,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 究竟是怎麼造的?
兩個人竟然就這樣久久未。長寧隔得近, 看得久了,竟然覺得有些陌生而悸。
朱明熾微瞇眼睛,就這這個姿勢問:“你的螃蟹剝完了?”他的微,低沉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他的聲音低沉是帶著震的,好像連著也震了,長寧頓了片刻才應是。
朱明熾發現在看自己,而且有點被自己給驚到了一樣。他的微微一彎,隨后又聞到了長寧上的酒味, 就問:“喝酒了?”
這麼多敬酒的員,長寧仗著酒量尚可便喝了四五杯。別過頭說:“幾杯罷了。”
員應酬哪里有不喝酒的道理。
朱明熾見一躲,就從上起來了。整理袖, 一邊外頭伺候的人進來收拾東西。
門打開了,進來幾個侍。趙大人在殿時,他們是頭也不敢抬的,跪在金磚地上撿奏折。輕手輕腳的收拾好了,再退出去。
長寧看著著他寬厚的背影,覺得帝王的確是捉不的。整理好了之后,他又坐下來繼續看折子,筆蘸了朱墨寫字,長寧垂手站在他邊,宮門下鑰的時辰已經快過了,但他不說話放行,殿一時寂靜。
許久后,朱明熾突然問:“可遇到什麼麻煩了。”
麻煩?他指的是什麼。除了二叔那事,也就只有魏頤的事了:“微臣不知陛下是什麼意思。”
“不知?”他淡淡哼了一聲,也沒再說什麼。
長寧只能盯著自己落在金磚上的影子,不一會兒,外頭才有人通傳:“皇上,魏大人過來了。”
朱明熾嗯了聲,隨后殿門被推開,劉胡提著琉璃宮燈,引著穿朝服的魏頤走了進來。長寧見到他過來,立刻就低垂下了眼簾。也立刻就明白了朱明熾所說的麻煩究竟指的是什麼。
魏頤抬頭就看到趙長寧站在朱明熾旁邊,有點疑。袍下跪,“微臣魏頤叩見皇上。”
他是來向皇上詢問此次調職一事的,不想長寧竟然這麼晚了還在這里。
魏頤先沒管這個,正事要,他低聲說:“臣接到了調令,是明日就啟程前往大同。便不得不前來問問陛下,時間是否倉促了些,可容臣再準備一月,家中的事還沒有安排妥當。”
朱明熾也沒看他,而是淡淡地說:“西北邊境自來不穩,朕戍守西北的時候倒尚能鎮住他們幾分,如今換了山西總兵,卻使邊境流民接連作,你早日去鎮守,朕也放心一些。至于你家中的事,三言兩語的待了,用不著準備許多。”
言語之意是沒有同意的。
魏頤正再言。卻見皇上擱筆抬頭,對旁邊的長寧說:“朕有些了,替朕取些月餅來。”
中秋佳節,本來也是吃月餅的時候。旁邊的小幾上擺了些月餅瓜果,應該就是供他隨時想吃便能取的。長寧聽了他的吩咐,沒說什麼就去取了過來。用筷子取了兩個,一個是糯米皮做的月餅,加玫瑰鹵調了紅豆泥做的,半明的蓮花狀。一道是咸蛋黃加羊蓉的,咸香脆。
趙長寧將那斗彩瓷碟放在他面前,他卻還不吃,只是靜靜看著。
長寧大概明白他要干什麼了,既然是要給解決麻煩的,肯定是要有解決麻煩的方法。不聲,執起了筷子從碟里夾出那月餅,親自喂到朱明熾邊。
他才旋即微笑,將月榜咬下一大口,突然又抓住趙長寧的手:“方才替朕剝螃蟹,可有些傷著了?”
長寧都沒有注意到剝傷了,一看的確有些細微紅痕,就說:“蟹鉗鋒利,是有些劃傷了,不過也不要,為您做這些是應該的。”
眼角余都看見魏頤的臉微變,抱拳的手漸漸泛起青白。
魏頤是風月場上的常客,男之間那點事,不用多說,他便能嗅到其中的那子味道。以往他是奪人所,肆意花叢的風流公子,如今可是好不容易想收心了,與在一起,好生的過日子。
偏生的往他心口刀子,狠得不留面。
他說為什麼不喜歡他,不跟他在一起,原來是有這麼個大靠山啊。
這個靠山太大了,誰敢得罪?恐怕他這次遠調,也是因為這件事。
魏頤的心還是泛冷,徹骨的一陣寒意。帝王的東西,怎能容他染指?
長寧知道魏頤心里會怎麼想,那便是故意要這麼引導他這樣想,就是冷漠無,攀高枝,以后魏頤自然就能去尋找自己心的子。不用喜歡,不應該,也……不值得。所以狠得下心來,做出一副溫微笑的樣子。
朱明熾看著的笑容,握著的手突然一。沒有來的一子怒。卻從趙長寧袖中出了的巾,將的手指頭纏了起來,聲音帶著溫:“朕不看著你,你便傷著自己。”
長寧自己也從未聽過朱明熾這麼溫繾綣的聲音,頓時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麼,笑容就有些淡了。
以前覺得,朱明熾做這些事不過是在報復的,如今敏地覺得有一不對,又說不上來。見他包好,長寧的手就要往外,但卻被他住不許走。
魏頤拳頭,手抖得厲害。
他想著以前那些行為,都有些可笑了。帝王在背后看著呢!他們的一舉一,哪里逃得過他的眼睛!
他一時什麼也不說,也不看長寧了。
背脊直直地著,泰山崩于眼前也不會的。
“明日便收拾東西去任上吧,也別耽擱了。”朱明熾道,“明白了就退下吧。”
“臣謝主隆恩。”魏頤這個頭重重地磕在地上,隨后抬起頭,整理裳緩緩地退了出去。
長寧看著他有些蹣跚的腳步消失在了臺階之下,他的背影同夜晚中的宮燈織在一起,宛如被淹沒了一樣,突然聽到旁邊的人問:“舍不得了?”
趙長寧搖頭說:“他應該找個兩相悅的子在一起。我不喜歡他,又怎麼會舍不得呢。”說這些話總是顯得很絕,“更何況您讓他去大同,總有您的道理。瓦剌卷土重來,邊疆不穩。而魏頤善于行軍打仗,朝中鮮有能比的。”
朱明熾就笑了笑:“原來朕在你眼里也不全是昏君。”
“皇上做任何事都有您的目的。雖然有些事,我猜不出來目的。”趙長寧輕輕說,“便如我始終還是不明白,您為什麼讓錦衛阻撓我查二叔的案子,他是何惹惱了您?或者惹惱您的并不是他……”
朱明熾就不說話了,笑容消失,一抿。
長寧立刻就跪下了。
朱明熾聽到這句話不會高興,當然知道。
朱明熾起來了,慢慢的,他走到了的面前。
趙長寧道:“若是因為我,還請陛下寬恕二叔一命,貶微臣的職。”叩地行禮。
朱明熾看著玉白的臉,單膝微沉一近,出了手,卻是輕輕地放在的肩上,指尖到了的臉。
“宮門已下鑰,你今晚宿在偏殿吧。”
長寧的睫如羽覆蓋,綿地遮蓋著水潤的眼眸,過睫,燭掉在的眼睛里。
朱明熾收回了手,又加了句:“朕說話算話,不會強你所難。至于朕做什麼事……你也不要過問了。”
許久后,長寧才回過神,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然后叩首退下了,去了偏殿歇息。
朱明熾自己又批了會兒奏折,劉胡進來喊道:“……皇上。”
他想提醒朱明熾可以安寢了,但又不敢說。朱明熾一向是要批到三更的。朱明熾卻放下了筆,突然說,“劉胡,你是在宮里伺候多年的人。你瞧這后宮、前朝,朕待誰好?”
劉胡后背一下子就冒冷汗了,這話怎麼接啊,接錯了當心腦袋搬家。
“這天下百姓都是您的子民,您待誰都是盡力的好。若有更好的,奴婢覺得您待太后娘娘自然是最好的,其次便是忠于您的臣子,陳大人、宋大人、周大人……趙大人。”然后聲音更是放輕了,“至于后宮諸位嬪妃,您是一般無二的善待。”
朱明熾又問:“誰待朕好?”
劉胡的背更加佝僂:“您是天下至主,誰不敢不善待于您。”
朱明熾聽了,嘆息一笑:“是啊,不過是不敢罷了……”他突然覺到一說不出的覺,也許,應該就是高不勝寒吧。
“就寢吧。”朱明熾起朝偏殿去。
偏殿里燈已經吹了,劉胡本來端來了燭火的,朱明熾擺手沒要,借著進來的月,繞過屏風走到了床前。屏風上掛著的朝服,已經睡下了。朱明熾看著的側臉一會兒。
干脆殺了多省事,救護,到頭來要殺他,疑他。
手放到頸邊,也只是探了下氣息,綿長平緩,應該是睡著了的。
他手開始解,不過只是了外,就在旁邊躺下了。
其實長寧睡得很淺,朱明熾的作再輕也醒了,心想他怎麼不睡自己的寢宮。
朱明熾雖然是閉著眼的,但他聽到呼吸變了,就知道是醒了。“偏殿更靜,朕在這里睡得多。不過是睡覺罷了,你也睡吧。”
長寧側過頭,看他果然一副正準備睡的樣子,眼睛都沒有睜開的。
睡就睡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秋夜風冷,偏殿的被褥不夠厚,跟他一起睡還暖和呢。
想到這里長寧就想通了,眼睛一閉準備睡。夏天跟他一起睡嫌熱,到了冬天當真還暖和的,長寧本來就喝了點酒,不覺就這麼睡著了,被褥又太薄,便本能地朝著溫暖的地方鉆。
朱明熾是還沒有睡著的,一直往他懷里,跟個小貓小狗一樣,恨不得能蜷一團窩在他上,他是個火爐子,非常的暖和。這樣的覺倒是新鮮,朱明熾任鉆自己。本來沒什麼想法的,給蹭得出了火氣,漸漸了起來。不過他也不想這個時候做什麼,只是抱著長寧親了親角,語氣很輕:“這個時候你倒是乖巧了。”
“你要權勢,那麼你的二叔,如何還能做這正三品的大員呢。”他似乎是,輕輕地著這麼說了句。
一家之中,不可有兩人為大員。二叔不下去,如何能夠升遷。
趙長寧不是不明白,是做不出這樣的事的。所以,他順手就替做了。
若能一直這麼乖巧便好了,可惜醒了還是那張冷淡的面龐。
睡夢中的長寧,似乎是無意識地又往他懷里鉆了些,摟住了他的脖子。
朱明熾無奈:“給你取暖,莫再鉆了。”
他可是氣方剛的男子,應該夜夜都得弄得下不來床才算完。宮里倒是有嬪妃,只是他沒覺得有什麼興趣。倒每次摟著興趣很濃。罷了,君無戲言。
次日長寧起,帝王已經不在側。
清晨熹微,有宮人端了銅盆熱水進來,隔著屏風道:“大人,熱水已經放在木架上了。”
長寧道一聲知道了,拿起朝服穿在上,正五品的補子為白鷴紋。
穿好朝服,長寧看了一眼他睡過的地方,枕頭上留下了凌的折痕。手抓著朝服漸漸擰起,偏殿這麼多,非要與睡嗎?
他后宮佳麗三千,自然有無數人與他為伴,就算是他以前不世家小姐們的歡迎,如今他可是皇上,誰不想往他的那張龍床上爬。
容易老,但總有人是正在年輕的。三月春日枝頭的花,誰都喜歡。
對帝王的這種猜測實在是不應該,這是很危險的,至對于來說是很危險的。
趙長寧還是淡淡地收回了手。
回了趙家之后長寧人伺候筆墨,親自寫奏折。白紙黑字,他就是想當做沒看到都不行。最后拿出印章,將‘大理寺丞趙長寧’蓋于尾部。
“程三的母親宗族那些人一定要控制好,等到再審那日有大用。”長寧吩咐下人,又問,“七叔有沒有回信?”
“七爺仍是沒有回信的。”
長寧著窗外盛開的秋,眉頭微擰。
又有丫頭進來通傳:“大爺,二爺過來了。”
長寧這書房也不是要之地,趙長淮走了進來,自己掇了把太師椅坐下,見寫了奏折,他眉頭一挑:“你要上奏折陳?”
“二弟來為何事?”長寧也不答他的話。
趙長淮才問:“昨夜你留宿宮中?”
長寧看他,頓了頓:“這與二弟何干?”
與一向關系不好,跟自己自然不親近。趙長淮看著那奏折,再聽語氣冷淡,沒由來的一陣焦躁。因此也一抿:“哥哥為何不愿意聽我的,你不能跟二叔求,我不是已經和你說過了?”
趙長寧自然是有把握的,倒是趙長淮不想理會。他倒是奇怪了,做什麼事他有什麼好管的?原來趙長寧想他幫忙的時候,這廝都不一下,現在裝什麼好人。
趙長淮見要走,幾步上前抓住了的手。長寧冷冷地看他,趙長淮卻一句一頓地說:“這封奏折你不能遞上去。”
“趙長淮!”
趙長淮仍然不放,從手里取下奏折,淡淡道:“你真的想求,我替你呈。”
這倒是讓長寧稍微驚訝了一下,開什麼玩笑,一個自小就恨恨的不得了的人,突然轉了一般,誰也會懷疑的。“你這又是……”
“我是你的親弟弟不是嗎?”趙長淮緩緩說,“你自小不是跟我說,應該兄友弟恭。”
趙長寧角微,他現在知道他是的親弟弟的?
長寧轉就要走,卻被趙長淮拉住,他的聲音一低:“……以前的那些事,對不起。”
他又說:“但如今,我是真心想幫你的。”
他長著有力的胳膊,很想將面前這個纖瘦的人抱在懷里,以前實在是太欺負了,現在想想都覺得混賬。若早些時候知道,他自然不會那般的。姐姐啊,纖瘦的,背負家族之重,再給添堵就是真的混賬了。
長寧也恨自己不夠心,或者從來沒想過跟趙長淮計較,2嘆了口氣說:“你若想跟我親近些,我也沒有意見。只是我做事必然有我的道理,不會讓自己去送死的。”
又說:“……長淮,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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