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卻以為莊肅這件事解決了,已經收整好了孟之州的證詞, 準備為他平反。
孟之州大病初愈, 坐在長寧號房的躺椅上, 上下拋著一個凍梨。號房暖烘烘的,他就穿著件白的里。
長寧看他一眼, 搖搖頭。得了, 這位是把這兒當自己的私院了。
“你沒好,火氣容易積虛火。”長寧蓋印后把證詞遞給旁邊守著的徐恭, 一式三份,一份在衙門東墻, 供人觀看。一份大理寺存檔,一份遞皇上。
“多謝關心, 不過死我都不怕, 還怕得病嗎?”孟之州的聲音懶洋洋的。
長寧道:“不是怕你死,而是怕你死在大理寺,我負不起這責。”
“你真狠心。”孟之州回頭瞥,聲音一低,“我長得這麼俊,你就沒有什麼想法?”
長寧沉默,然后抬頭看他:“……孟指揮使,您能不能嚴肅點?”
孟之州笑了笑, 眼神又落在腰間的玉牌上,突然道:“不敢。”
帝王此舉,簡直就是在昭告他們這些人。
這個人是他的, 他的,別人若想染指,先掂量下能不能擔待得起得罪帝王的下場吧。
可能他知道,趙長寧其實還招蜂引蝶的,尤其能引起某一類人的貪。
“當年皇上與我,高鎮三人駐守開平衛的時候,真是為對方出生死。你知不知道,他年輕的時候還不容易的……”孟之州邊想邊說。“現在追隨他的人,多是他出生死換來的。我們一起在軍營里喝酒,暢聊天下,聊生死之義,他要不是皇子,都差點桃園結義了。但你說,倘若我現在有一一毫的損害他,他會怎麼辦?”
長寧靜靜不語。
孟之州忽而一笑:“他會殺了我。”
趙長寧突然站起了:“大人想不想去看看民眾對案詞是什麼反應?”
不想提這個事,為什麼呢?
孟之州隨站起來。大理寺閣樓二樓,正對張證詞的東墻,圍著東墻議論的人很多。
謾罵的聲音雖然了,但質疑者仍然不,覺得趙長寧是有意包庇孟之州,因為他份特殊的緣故。
孟之州面無表的看著:“我聽說你原來在京城有青天之名,他們這麼說你,你不難?”
長寧淡淡地嘆道:“我不覺得……自己可以背負青天之名。”不是紀賢,沒有家族要顧及,必然要往上爬,有些事……非黑非白,不能避免。“當個佞臣也好,我不介意。”
長寧說完就轉離開了閣樓。
徐恭從遠跑過來,到了閣樓下,對著兩人揮手。
長寧看他氣吁吁,道:“怎麼慌慌張張的。”
“有人……有人調職……”徐恭說,“剛傳來的圣旨,莊大人調任南直隸廬州知府,三日上任。”
長寧在莊肅的號房見到他,書在收拾東西。他手里拿著方硯臺,回頭看著屬于大理寺卿的號房。
“長寧來了。”他頭也沒回。
趙長寧幾步走過去,息未定:“大人……”
想說什麼,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握了握拳道:“大人暫先不走,我去向皇上求,您不應該被降職。”
莊肅轉過頭,笑著拍了拍的肩:“怎麼大理寺呆了這麼久了,還是個孩子子。場上的事浮浮沉沉,說得準嗎。你去求皇上就能饒恕我了,還是不要去說了,免得牽連于你。”
“孟之州的事是我的責任……”長寧聲音一低。
莊肅打斷了:“不是因為孟之州的事。”他回過頭,“何況我也不是被降職,廬州知府這個職位算是平調。你可不要因此而自責。”
從京調任地方,就算是正三品布政使也算明升暗降,更何況是平調!而且廬州又算什麼好去。
長寧緩緩松開拳頭,目執拗道:“大人,我能說皇上。”
莊肅在大理寺卿這個位置十年,他會沒有嗎?
莊肅搖了搖頭,把著手里那塊硯臺,笑著說:“這硯臺是季大人送給我的,他說過,是非黑白皆出于你的筆墨,下筆謹慎,為民心誠。”他說,“師弟,我把它留給你。你還年輕,以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長寧沒有說話。
莊肅嘆氣:“我會讓你沈練師兄照看你一些的。”
宮里的蓮座陸續點亮,一層層的宮門開。小太監告訴長寧:“皇上去太后宮中請安,什麼時候回來奴婢也不知道,大人還是別等了吧,夜里風冷,何況宮門下鑰便出不去了。”
長寧頷首道:“多謝公公。”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站在臺上,寒風吹得袂翩飛,夜風固然冷,倒是沒什麼覺了。
小太監嘆了口氣,不再出言相勸了。
攆不久出現在了道上,朱明熾遠遠地就看到了趙長寧,手示意停攆。轎,他一步了出來。
“跟朕進來。”走過長寧邊時他淡淡道。
等進了屋,他還沒有說什麼,趙長寧就了袍跪下。
“這是什麼意思?”朱明熾在宮人打上來的水盆里洗手,一邊手一邊說,“朕要是不答應你,你要長跪不起嗎?”
長寧淡淡笑了:“雖然陛下對微臣極好,但微臣還沒有這個自信,微臣要是一直跪下去,可以跪到陛下松口。”
朱明熾也是笑了:“趙卿不要妄自菲薄啊。”
趙長寧和地道:“微臣只是知道了皇上為什麼要降職于莊大人,我且一說,皇上聽聽覺得對不對。”靜靜地繼續道,“莊大人的父親時任翰林院侍讀學士,曾教授岷王殿下讀《春秋》,致仕后也與殿下有來往。微臣記得有一年,微臣被人誣陷貪污賄,后來,那些證據到了岷王殿下的手上,殿下為了保護微臣,當著微臣的面將那些證據燒了個干凈。”
“但是微臣后來得知,當初這些證據是移到了莊大人之手的,莊大人暗中一直都是岷王殿下的人。這也是為什麼莊大人對微臣這麼好的原因,并非因為我是季大人的記名學生,而是岷王殿下暗中吩咐過他,在大理寺護著微臣。”
“這次孟大人在大理寺中毒,皇上大概懷疑的不止是外敵,還懷疑莊大人可能在暗中下手,為岷王殿下報仇。畢竟您靠兵力奪得天下,孟之州、高鎮和陳昭,這些都是您的左膀右臂。不能損益。”
“自然了,這些都是微臣的揣測,若有冒犯,還請陛下恕罪。”說完磕了一個頭。“只是陛下分明知道莊大人與岷王殿下再無來往,您安在大理寺的人也不,實在是不必做如此猜忌。下毒于孟大人的另有其人……”
朱明熾聽完之后沉默,忽而笑了笑,然后招手讓宮人都退下。
他走到了趙長寧的面前,單膝一沉,看著說:“趙長寧,朕是皇帝。”
“朕不防著他們,他們就要來算計朕。坐在這個位置上要是不多疑,誰能坐得穩?朕知道他沒做,否則豈止是降職這麼簡單,朕早就將他五馬分尸了!”朱明熾語氣冰冷。
然后他閉了閉眼,淡淡道:“莊肅降職已定,不會更改。他要是不降職,降職的就是你。”
長寧苦苦一笑,在他要站起來的時候,抓住了他的袖。
“陛下,我還有一句話想問你。”說,“莊大人被貶,您是否也是……有意為我……”
抓著明黃的袖子:“您是不是?”
朱明熾看著許久:“你想聽到什麼答案?”
“如果不想聽到那個答案,就不要問。”朱明熾說,“莊肅降職是多方考量,你要是再為他求,朕便貶他去當知縣。”
長寧閉上了眼睛,一瞬間心中緒復雜。
朱明熾看跪在地上,孱弱的一團,手又將抱懷里,上冰涼涼的。
朱明熾將臉靠著的頸側,說:“很多事你不必知道。知道得越多越痛苦,有朕為你保駕護航,你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趙長寧手,緩緩地抓住他肩那塊的裳。的聲音微弱許多:“倘若說與岷王殿下好,我比莊肅好得多,我還曾想過害你,你還是應該貶我的。”說到這里的時候似乎無師自通了般,笑起來,“既然帝王無,何必要假裝糊涂。最該殺的就是我了。”靠著朱明熾的膛,說,“最該殺的就是我了……”
手里的裳越越。朱明熾任由抓著,他垂眸凝視。
長寧靠著這個人,知道其實他是完全無害的,應該早就知道了。
被帝王而深的著,為什麼會不知道呢?直直地跪起來,手捧住了朱明熾的臉。在纖細的手指的映襯下,堅毅而英俊的臉。長寧聲音低啞:“對不起。”說著緩緩湊上去,在他的上親了一下。
大概只是輕而離,相,片刻冰涼。
然后趙長寧站起來,朝外面走去。
朱明熾半跪于地,半天都沒有回過神。
“陛下,您今晚可要批閱奏折?”劉胡走進來問。
朱明熾下意識搖頭,劉胡正要去吩咐,他才回過神來:“……你問什麼?”
——
三日之后,莊肅趕赴廬州上任,沈練暫代領他的職務。
沈練對于莊肅的調職并沒有說什麼,只吩咐大理寺眾人一切照舊。唯有把長寧過去,跟說:“我知道你因為莊肅的事自責,還去皇上那里求過。現在我只能告訴你一件事。”
長寧看著他,沈練說:“那就是忘了這件事。你是個面冷心熱的人,不喜歡虧欠別人,這件事你肯定會反復自責。但你要記住,沒有誰在場能平步青云到最后。每個人都只能顧及自己,無暇顧及別人。我只教你一次,你要記住。”
長寧深吸一口氣,苦笑道:“多謝大人指點,我明白。”
沈練不過是讓心罷了,這幾天接過了莊肅的案子,解決了許多積案。沈練可能覺得還因為莊肅自責。
其實已經好了,不過是想為莊大人做最后一些事而已。他出發前還惦記著那些未理完的案件。長寧替他理完之后,又一一將結果回信給他。也得到了他的回信,不過是兩個字,甚好!
至于孟之州的案件,劉春霖私下買賣孌的事引發軒然大波,趙長寧親自定的罪。如此一來,大理寺門口時常的圍堵終于消失了,對于時常在大理寺快進快去的趙大人,百姓的覺則更復雜。
一方面,趙大人原來有青天之名,他們辱罵了他,雖然他并沒有做過什麼壞事。另一方面,趙大人毫不在意別人是罵他,還是捧他。不分辯,不生氣,一切只管做自己的事。也許比青天之名更重要的,是他的不卑不。
其實這只導致一種后果,不是頌揚或者唱戲詞來化他。而是威信和威。
戲園子里再排趙長寧的戲,就會得到一部分人不屑的斥責:“趙大人豈是你們能演的!我看是辱沒了大人。”“對,不許演趙大人!”“對對,撤戲!”
搞得戲園子主人很狼狽,忙讓演長寧的生旦下來,自此撤戲。
長寧自己的覺并不明顯,只能覺到在大理寺里,自己吩咐的事被很快地執行。無論說什麼,下屬都非常認真非常信服地聽著。有天累極時,輕輕地挲著硯臺上的幾個字,突然覺得很平和。未必一切的付出都有回報,總有人在誤會,有人不理解。
但是堅持自己所做的事,其他的,自然而然的,在某個很好的時候,它們會像約好了一樣紛至沓來。
已經養好傷的孟之州返回了邊疆,臨行前只有大理寺送行了。
當正在批閱奏折的朱明熾聽到時這個消息時,孟之州都快到永平府城門了,朱明熾嗤笑了一聲:“他跑得倒快!”
宮燈火沉沉,他擱下筆淡淡說:“董耘過來。”
董耘在漢白玉臺階上伏跪了半日,得到帝王的召見,低眉順眼地進了殿。帝王的聲音從上頭傳來:“董耘,你執掌大理寺也有半年余了。朕今日問你一個問題,你若是答得上來,朕賞你黃金百兩,你若是答不上來,朕你卷鋪蓋滾蛋回家。你看如何?”
董耘抬袖了額際的虛汗,道:“皇上請說。”
朱明熾單手背在后,單手寫字:“問題不難,卿也不必張。朕只問你一件事,你這半年賄賂了宋家多銀子?”
董耘頓時面如土,抖似篩糠。
他嚇得立刻撲地,連連磕頭:“陛下恕罪,微臣只是一時糊涂……一時糊涂啊!”他與宋家往來,皇上如何知曉這等事?何況收宋家的銀子真的不能怪他,他一個剛調回京城的,倘若不靠附一個大家族,以后必然孤立無援。
宋家是皇上圣寵的家族,宋家還出了一位寵妃。他投誠宋家也無可厚非啊。
“朕不過調回你半年,大理寺讓你搞得烏煙瘴氣,朕看你不是一時糊涂,是糊涂到底了!”朱明熾淡淡道,“傳都察院都史過來。”
當晚朱明熾就革除董耘職,趕回原籍并貶一級。
次日的閣議會上,收了董耘賄賂的宋宜誠自然要為其辯解了:“……董大人雖然有錯,但任期也破了不冤假錯案,怎能說貶就貶!還請皇上三思才是!”
章首輔就道:“他破冤假錯案?我看他與宋大人鉆營倒是在行得很!”
宋宜誠也笑:“章大人是污者見污,宋某與董大人清清白白,章大人這話說得,恐怕還請章大人拿出鐵證才是!”
“行了。”坐在堂前的朱明熾淡淡道,“董耘職已廢,不必爭辯。朕你們來,不過是定個大理寺卿新人選。”
章首輔出列拱手道:“皇上,微臣以為大理寺卿沈練頗為練達,又是上任大理寺卿季大人的得意弟子,近年在大理寺的作為有目共睹,雖然年輕了些,卻也可以在寺卿這個職位上歷練一番了。”
沈練今年不過三十三歲,位列九卿的確有點年輕了。
另有幾個人反對,覺得沈練太過年輕了。
朱明熾眉都不,聽他們吵,吵吵吵,屋頂都要掀翻了。一群學富五車的老頭吵起來,也是激得臉紅脖子,一副隨時要干架的樣子,再加些污言穢語跟菜市場的潑婦也差不多了。
“便不說沈練太過年輕,莊肅調任廬州知府,沈練又升任了寺卿。那卿一職何人可任?”說話的是工部尚書張振生。“卿主管大理寺大小事務,若不是悉大理寺的人,不能任此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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