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蘊退了兩步,看向依然靜立在殿的黃梓瑕。而的眼中,卻沒有他。
的雙眼只著李舒白。在他們陷險境,眼看快要遭滅頂之災時;在他們得大難,一切豁然開朗時。
從始至終,悲也好,喜也好,著的人,始終都是李舒白。
王蘊閉上眼,將自己的目移開,在心肺如煎的劇痛之中,又到如釋重負。
徹底地了結,明白有些事、有些人永遠遙不可及,或許,比到了手才發現彼此無緣要好。
哪怕,只是他一個人的永世相思。
王蘊長出了一口氣,靜靜退到王宗實后。殿所有放下武的軍,都爭先恐后地退了出去,被黑甲軍控制住。
仿佛只是瞬息之間,仿佛只是日照進來的角度高了一些、殿上多了一些跡,然而如今含元殿上的局勢,已經完全轉變。
皇帝的面容是絕的死灰,口中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王皇后跪在皇帝面前,眼淚無聲地滾落。
李舒白的目從他們上掃過,轉看向黃梓瑕。
黃梓瑕已經收好了自己手中的匕首。見他看向自己,微微而笑,向著他點頭示意,除了臉依然蒼白,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一般。
塵埃落定,殿外所有的喧囂都已漸漸平息下來。
李舒白越過空的大殿,向著黃梓瑕走去,輕聲間:“讓你先走,為何不聽我的話?”
黃梓瑕抬頭著他,背后的日斜照,他蒙在逆之中,大難得,雖有狼狽,卻更顯得俊偉岸。
明明想給他一個微笑,可還未開口,眼中卻先染上了一層薄薄淚。深吸一口氣,強自穩住氣息,仰著他輕聲說:“因為你先欺瞞我,不讓我站在你邊。”
他忍不住微微笑了出來,輕聲說:“那也是你先不信我,我說過你一切信賴我就好。”
黃梓瑕角上揚,卻掩不住緩緩下的眼淚:“是,我以后記住了。”
他回頭向皇帝與皇后,再看看自己面前的黃梓瑕,一時之間只覺上天待他如此厚,世間一切圓滿如意。
他微笑抬手,輕輕幫去淚水,俯頭在耳邊輕聲說:“走吧,我們回去了。”
黃梓瑕點頭,又問:“你真的準備好夾竹桃了?”
“沒有,騙人的。看來回去的路上還要先去買一點。”
話音未落,只聽得旁邊有人說道:“這夾竹桃,我看夔王殿下不買也罷。”
正是王宗實,他在旁邊對李舒白拱手為禮,低聲說道:。其實那兩杯酒中,一杯是阿伽什涅的魚卵,一杯則是如黃姑娘上次騙我的那樣,下的只是腡脂末而已。”
黃梓瑕與李舒白對一眼,目緩緩轉向王皇后。
皇帝已經昏迷,王皇后正面冷漠地看著他的軀,似乎在盤算如何對待他才好。
王宗實的聲音,輕微而森,坐在上面的王皇后,決計聽不到他所說的話。
“陛下的意思,是兩杯酒都備好。一是以防萬一,二是,陛下不舍皇后孤存留。”
黃梓瑕與李舒白對一眼,只覺骨悚然,都是無言。
皇帝自然忌憚皇后,尤其在知道不是王家人,更與太子沒有緣關系之后,再聯想到京中所謂“今上崇高、皇后尚武”的戲言,絕不可能讓安然活著。
而王家,這枚棋子已然毫無用,甚至會為阻礙,自然是該棄則棄,翻然決絕。
王宗實自然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但他也不在乎,只繼續低聲說道:“然而老奴終究覺得,夔王殿下乃朝廷中流砥柱,如今陛下一旦撒手西去,若無王爺一力撐,大唐天下怕是岌岌可危。因此,想起黃姑娘曾以胭脂騙過老奴,老奴便也如法炮制。所以王爺不必擔憂,老奴即使忤逆陛下,也萬萬不敢令王爺有任何損傷。”
見他如此說,李舒白便向他拱手說道:“多承王公公厚意。”
王宗實提高了聲音,讓殿上的王皇后也聽見自己的話:“夔王殿下,瑯邪王家可一直對殿下心存善意。過往的一切雖有不是,但郡是君命難為。先帝駕崩當日所發生之事,連皇后殿下都不知曉,而王家為皇上所用,亦是迫不得已啊……”
李舒白神平淡地說道:“其實我亦心懷激。畢竟,梓瑕也多承你們關照,若王公公無心幫我們,梓瑕也無緣接種種真相,如今局勢也斷不會如此順利”
黃梓瑕頓時想起,在王宅的時候,王宗實似有意、似無意對自己的提點。
現在想來,他答應讓參與調査夔王一案,難道真的是為了緩解皇帝命他調查此事的力嗎?實則,皇帝本不在乎此事真相,只因真相便是他們一手設計。而王家在外散布振武軍敗退,急需再度起用夔王,擊潰回鶻的消息,雖然迫皇帝提前對夔王下手,但畢竟也使得他困宗正寺。若不是皇帝此次突然發病,是否李舒白就真的能就此逃呢?
黃梓瑕看向王宗實,他面容依舊蒼白,臉上依然是似笑非笑的神。然而的后背,卻因他的笑意而滲出了針尖般細小的冷汗。
的目向龍榻上奄奄一息的皇帝,在心里想,原本夔王失勢,下一個到的,便該是令陛下如鯁在十數年的王家了。然而如今,皇帝病已難回天,夔王盡萬民唾棄,而唯有王家,因他的一個小小的手腳,令李舒白所承的人,足以保護王家避過滅頂之災。
這十幾年的棋走到現在,原本以為自己漁翁得利的皇帝,恐怕他到如今也不知道,究竟得利的那個漁翁是誰。
李舒白自然也清楚悉這一切。但他只輕輕拍了拍黃梓瑕的肩,便對王皇后說道:“陛下此驚嚇,恐怕于龍有礙,皇后殿下可先遣人送他回咸寧殿。”
王皇后見皇帝已陷昏迷,便慢慢放開手中的皇帝,任由他倒在榻上。抬手拭去臉上淚痕,站起在丹陛之上著下面的他們,聲音冷地問:“今日事已至此,夔王興師眾,可是要取而代之嗎?”
李舒白的目落在那金漆裝填的龍榻之上,在那金碧輝鑲珠嵌玉的座位之上,他的兄長正倒在上面。他面晦暗,氣息微弱,任誰也看得出他命不長久。
然而沒有一個人理會他。他風華絕艷的皇后將他棄在那至高無上的位子里;自顧自與別人商談如何置他的問題。
李舒白忽然笑了出來,他反問:“是啊,所以父皇駕崩十年之后,本王終于可以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了嗎?’’
王皇后臉微變,只保留著最后一倨傲,微微揚著下。
而王宗實則說道:“原該如此。當年先帝是皇太叔即位,治理天下并井有條,百姓稱幸。如今夔王殿下英明神武,若是登基為帝,天下大治定然不遠了。”
“然后呢?”李舒白反問。
王宗實一時語塞,不知他所指為何。
“然后,我便先殺了對自己的皇位有威脅的人——比如說,我的侄子們,十二歲的太子儇兒,七歲的皇后之子杰兒,對嗎?”
王皇后形陡然一震,臉上這才真正褪去了所有,連濃艷的胭脂都無法掩蓋的烏青頗抖的。
王宗實沉默不語,只面遲疑之。
李舒白仿佛沒有看見,又緩緩說道:“然而,朝中頗有些大臣,上書陛下殺我,就連今日亦有人直言我該死,這種人怎麼可能留在我的治下?然后為我殺鄂王的事,又要砍一批腦袋;我的皇位是宮所得,又有—批要殺;如此下來,滿朝大換,也算是一個新的開端,不是嗎?”
黃梓瑕默然笑著搖了搖頭,顧自撿起自己被倉皇退出的林軍踢翻的箱籠,將里面的東西理好。
“至于民間嚼舌頭的’更是數不勝數。說我斌君殺弟的,傳播流言說早知夔王要傾覆天下的,私下講我宮奪位的……數不勝數,危害社稷,人心浮。如此下去怎麼辦?
不得殺京城大半的人,直到百姓們道路以目,我這個皇位才能坐穩,是不是?”
王宗實道:“王爺宅心仁厚,未必會如此。”
“或許我現在還不會想殺他們,但在那個位置坐久了,會變什麼樣的人,就誰也不知道了——就像陛下一樣,他之前,也未曾想過要殺我與七弟,只是在其位,謀其政,人心易變,到了那一步,誰能控制自己所思所想、所要做的事?”李舒白說到此,才搖頭譏笑道,“蒙陛下圣恩,我如今聲名狼藉,已臣賊子。若真敢妄想稱帝,恐怕是萬民唾罵,千古罪名。而儇兒本就是太子,即位后朝廷自然平穩,又何必為我一人私,陷天下黎民于水火之中呢?”
王皇后長出了一口氣,似乎還未回過神,只怔怔地看著李舒白,不敢開口。
李舒白又說道皇后殿下,你不是問我,是否想要取而代之嗎?我今日便在這里告訴你,也告訴天下所有人;別說那個位置,我就連上丹陛一步,都沒興趣!”
說罷,他轉看向黃梓瑕,而黃梓瑕也已經收拾好了自己帶來的箱籠,朝他微微—笑,走了過來。
他凝著,輕聲說:“走吧。”
黃梓瑕點點頭,又想起什麼,將箱籠中的那卷先帝詔取出,遞給王宗實,說:“王公公,這個給您,解答您的疑問。”
王宗實驚疑不定,緩緩打開那卷詔,看了一看,然后終于瞪大了雙眼:“這……這并非那份詔!”
“是啊,真正的詔,已經毀掉了。因為那個剝墨法,只能在侵掉表層濃墨的時候,顯現出里面的字跡一瞬間。我只是按照那個字跡容,偽造了一份看起來一模一樣,實則一手就會覺不對的假詔,”此時得大難,握著李舒白的手笑意盈盈,燦若花開,“王公公,其實您是對的’這世上,并沒有那麼神奇的事。”
王宗實呆呆地看著,許久,才苦笑了出來:“真沒想到,連我也栽在你的手中。”
黃梓瑕笑著向他點了點頭,又轉頭看向王蘊。
王蘊站在王宗實的后,默然看著,不言不語。
他是瑯邪王家長房長孫,是如今家族中最大的希,他為之驕傲的這個數百年世家,還需要他支撐下去。
他有太多的東西要承擔,注定無法為豁出一切,割舍一切。在他的心里,永遠只能排在家族的后面。
而如今,已經找到了,將放在世間一切之上的人。
所以他也只能心甘愿地認輸,放開的手。
黃梓瑕放開李舒白的手,向他斂衽為禮,深深低頭。
王蘊也向低頭示意。
他沒有提那封婚書,也沒有提那封解婚書。
至此,心照不宣,一切結束。
宮中林軍要已全部換上神威軍,李舒白走下龍尾道,只聽得殿外陣陣歡呼。
他微微回頭看黃梓瑕。就跟在他的后,隔了半步之遠,卻始終,他不曾快一點,也不曾慢一點。
他微笑著停下來,在京城最高的地方,看著面前廣袤的大明宮,遠的長安城。
初春的之下,京城的柳已經鮮明,所有的花樹都已淀放出芽與蓓蕾,綠淺紅裝點著這天底下最繁華的城市,目所及,鮮亮奪目,燦爛輝煌。
這是長安,是七十二坊百萬人的長安。
這是大唐,是江南春雨、塞北明月的大唐。
在這高天之下,長風之中,春日之前,李舒白微微笑著,不聲地將自己的手抬起,向后去。
等了片刻,有一只纖細而的手,輕輕放在了他的掌中。而他也加重自己的掌握,將牽在手中。
十指相纏,再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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