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曾裝神弄鬼?”王芍咬牙關,以最后的力量在鄆王懷中半坐起來,低聲道,“永齡,你把東西拿來。”
永齡應了一聲,趕打開后堂的柜子,從最下面捧出一個盒子,打開來。
里面是幾塊散碎的樟腦,并有細竹數,扎一個圓球形,下面用三竹支撐著。
王芍不再說話,只抬了一下手示意永齡。
永齡憤憤地將竹丟到芳菲面前,厲聲道:“這是在那一夜見到鬼怪,你們散去后,夫人悄悄命我下水找到的。當時夫人斷定,那個白鬼就是竹上蒙著繪人形的白紙,在黑暗中遠遠看去,用來嚇人!而就在我們被嚇到之時,你先過去,趁著手在水中撈取時,將外面的白紙扯下一團,塞進了自己的袖口。細細的竹在水中兒不顯眼,所以后來宦們打燈過來,也一無所獲。”
鄆王怒極,又問:“那樟腦又是什麼?”
“這是奴婢事后在芳菲房中搜到的。樟腦遇水轉,當時那白紙鬼正是在樟腦上,才會搖搖晃晃地,格外嚇人!”永齡呸了芳菲一臉,大放哀聲,“王爺!夫人為了腹中孩子,一直讓奴婢不可聲張,奴婢這十個月,真是如履薄冰,心驚跳,想必……夫人更是可憐……”
永齡與王芍哭在一,而這邊郭紈站在床邊面若寒霜。
芳菲嚇得癱倒在地,姑婆如夢初醒,趕將一把推開,使勁地扇自己的耳:“哎呀,王爺,夫人,這可不得了,婆子真不知道我這侄是這樣的惡人!我……我只是存疑,其實有些子天生產道開闊也是有的,不想……這就鬧出來了!”
鄆王抱住尚在流淚的王芍,什麼也沒說,只揮了揮手。
芳菲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撲上前去抱郭紈的:“夫人,夫人救我……”
郭紈一抬腳將踹在地上,蹲下去狠狠說道:“混賬東西,竟敢誣蔑王夫人,我都臟了我服!”
王芍靠在鄆王的上,仿佛自言自語般地說:“不知這小小一個奴婢,怎麼敢對王爺的世子一再下手?”
鄆王默然攬住,目落在郭紈上,聽到他前的心跳似乎加快了,但他沉默著,始終未說話。
于是王芍也不再說什麼,眼看著芳菲和穩婆一起被拖下去,們還在狂呼喊,但隨即口中就被塞了東西,邊頓時死一般的寂靜。
(五)梨花滿地不開門
王芍的恢復得很好,沒過幾天,就可以抱著孩子在庭中散步了。
有鄆王與瑯邪王家,再加上新生的孩子,宮中很快下了旨意,為鄆王唯一的孺人,在沒有王妃的鄆王府,儼然是府中的主人。
只是皇上漸漸不大好了,這一日又傳出消息,鄆王只能不舍地放下剛剛出生的兒子,跑到宮中去候著。
郭紈應邀過來見王芍,帶著靈徽。
王芍笑著問們好,然后便將孩子到永齡懷中,讓帶著到里面給娘喂。
郭紈嗔笑道:“我還沒抱過呢,偏孺人這麼小氣,舍不得讓人一指頭。”
“小孩子弱,一指頭有時候也保不準發生什麼。”王芍與們在庭前坐下,目落在靈徽的上,淡淡微笑道,“況且,靈徽看起來,并不喜歡自己多個小弟弟。”
郭紈黯然道:“我就知道孺人還記著這事呢,靈徽還小,不懂事……”
“我知道。姐姐先等一等。”笑意地進去,然后親自端出三盞酪,其中一盞上面撒著切得細細的紅碧果,艷滴,親手端給了郭紈。第二盞撒了核桃末的,給了靈徽。第三盞杏仁酪,留給自己。
王芍早已搬回王芙住過的地方,三人坐在午后的庭前,水波瀲滟中,吃著點心,看荷風舒緩掠過面前開得只剩一朵兩朵殘花的荷塘。
番外:昭日影(4)
靈徽吃了自己的核桃酪,眼睛定定地看向郭紈手中那一盞紅綠相映的酪。郭紈已經吃完了那盞酪,但似乎不喜歡吃紅綠,留下了大半的果。
見靈徽盯著看,郭紈便舀了果出來,想要給靈徽吃。
王芍在旁邊淡淡說道:“我勸你,最好還是不要給你兒吃。”
郭紈手捧著那個空盞,不解地抬頭看。
王芍示意邊所有人退下,順便把靈徽也帶到后面去,然后纖手支頤,目著前方翠蓋般的荷葉,神淡漠地微笑道:“不然,你兒若是也終不能生育,你這個做母親的,或許會有些憾。”
郭紈低頭看看自己手上,又看看,這才明白過來,手中的空盞頓時落地,摔個碎。
覺得自己腹中開始微微疼痛,一的冷汗便下來了,子不由自主地無力趴在桌上,抬手指著,咬牙問:“你……你給我吃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加了些蓉,可令你終絕育,再也不需要擔心生孩子有多麼痛苦了。”
俯看著蜷的郭紈,臉上笑容依然溫和,聲音也輕輕緩緩的,與此時的夏日清風一般,“你陪伴鄆王多年,自有,所以你不喜歡我,我也可以諒。只是你以后若有孩子,可能也是我的麻煩。左思右想,我只能出此下策,這樣,以后你我就解開芥了,各自過自己的好日子吧。”
“你……你這般歹毒……王爺不會饒過你的……”捂著肚子,摔跌于地,聲嘶力竭地哀。
周圍的侍早已不見,庭前只剩得們兩人。
王芍拉著自己的裾,緩緩站起來,往后退到廊前,也不管郭紈腹痛如絞,面容扭曲。只著眼前的荷花亭亭,聲說:“郭紈,你要是像其他人一樣乖巧順從,不就一切沒事了嗎?就算你當初指使芳菲害了王芙,與我又有何干呢?可你現在犯到了我,我只能讓你明白,你找錯了人。”
郭紈疼痛難忍,冷汗涔涔,說不出一個字,只有口嗬嗬作響。王芍靠在后的朱紅梁柱上,悠然著面前的夏日午后,想著一年前自己剛來時那一個悶熱雨的春日午后。
那時郭紈站在石榴花下,穿著一件橘紅的,艷滴,鮮艷。
耳邊傳來郭紈的痛苦,聽著如同清樂,不覺就笑了出來:“世間種種殘忍,我都已經嘗盡,甚至我也不憚親手去做。你們這些沒經歷過風雨的人,何曾知道我是什麼人……”的目落在郭紈上,端詳了一陣,又面帶不屑的微笑,仰頭看天,“不知己,不知彼,還偏偏來招惹我,真是不智。你說,如今我要是把一切說給王爺聽,那麼你是得活,還是不得活?”
郭紈腹中的劇痛終于過去,趴伏于地,只是哀哀號哭,不敢回答。
“得活……”
后忽然有一個稚的聲音,艱難地出兩個字。
王芍回頭,發現是不知什麼時候到來的靈徽,怔怔地站在后堂門口,張了張,又艱地說了一遍:“得活。”
四歲多的孩子,終于第一次開口說話,說的,居然是這兩個字。
王芍死死地盯著。這孩子,年僅四歲,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仰頭盯著看時,眼中那種天生的固執倔強,縈繞在眼神中,無法抹去。
有些孩子,為什麼天生就是這樣固執?就像離開雪的時候,雪哭著,也是用這種仿佛一輩子都會記得的眼神,一直盯著,連眨都不眨一下。
王芍在這一刻,竟低下頭,避開了這個小孩子的目。
那顆原本以為已經足夠堅,再也不會有什麼波的心,也在這一刻搐著,出疼痛的,流遍全。
抬起手,示意剛剛趕來的侍們將靈徽抓住。郭紈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撲上前護住靈徽,就要抓撓。
“別我!”王芍狠狠打開的手,冷冷地說,“想活命的話,帶著你的兒,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郭紈的疼痛尚未過去,在侍們的拉扯下,悲哀絕,只能咬牙牽著靈徽,慢慢地走向門口。
走到門口時,們卻正遇見從外面進來的鄆王,鄆王只掃了們一眼,便轉頭對著王芍說:“父皇不豫,我回來收拾一下東西,可能又要去宮中守夜了……”
他還未說完,邊的靈徽牽住了他袖子,抬頭看著他。
他詫異地低頭看著這個從來不會說話的兒。
“得活。”靈徽清清楚楚地說。
“什麼?”他一時沒聽明白,目從蒼白的郭紈臉上漫不經心過,蹲下來看著自己的第一個孩子,略有驚喜,“靈徽會說話啦?你剛剛說什麼?”
“得活。”又說了一遍,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卻帶著炫耀的笑容。
鄆王還沒來得及夸獎,外面忽然有人疾奔進來:“王爺!王爺!陛下……駕崩了!”
鄆王愕然睜大眼睛,呼地站起,張了張口。
還未等他說話,外間已經傳來雜沓的腳步聲,那位通報的宦喜極而泣,又說道:“如今……宮中儀仗已到,是要……接您到宮中登基了!”
所有人都“啊”了一聲,呆立當場,不敢置信與狂喜織在一起,久久無人言語。
庭中一時一片寂靜。
唯有靈徽,還在一聲聲說著:“得活,得活!”
“這下……我是真得活了啊!”鄆王一把抱起自己的兒,用力親了兩下,二十多年的抑忐忑,如今一朝消散,瞬間讓他眼淚都涌了出來。
王芍走到他邊,盈盈下拜:“恭喜陛下。”
“阿芍……”他放下孩子,倉促地握一握的手,說,“我進宮去了,府中一切給你……以后,宮中一切也要你勞心了。”
“陛下請放心。”
鄆王什麼東西都沒收拾,立即轉離去。
郭紈站在門口,面慘白,卻沒有任何人注意。整個鄆王府沉浸在歡喜之中,唯有一人恍惚黯淡。
王芍著,聲音和緩:“趕回去收拾東西,準備進宮吧,郭淑妃。”
呆滯地轉頭,口出艱難幾個字:“你我……什麼?”
王芍淺笑著,依然是那種溫無害的模樣,只是郭紈仿佛這一日才發現,原來王芍比要高一些,以至于看著自己的時候,自然而然用的是一種俯視的姿態。
“你是陪在陛下邊最久的人,自然得有一個位置。”
“你……你……”郭紈看著王芍云淡風輕的樣子,渾抖,眼中滿是恐懼,“難道你真的……甘心讓我,留在王爺邊?”
“為什麼不?”王芍笑一笑,瞥了最后一眼,“畢竟,我還要謝你呢。”
若不是郭紈設計鬼怪嚇唬人,又怎麼可能將計就計,在生子之時將自己第二胎的嫌疑洗?生生忍耐十月,直到孩子出生,自然不可能是為了替孩子積德,而是為了在萬一之時,拿出來化解危機。
而且,亦不在乎讓郭紈在鄆王邊保留一個位置。至,一個早已被斷絕了后路的人,對而言是最沒有威脅的。
而最令到欣的是,不那個男人。所以,能置事外,將一切玩弄于掌之間,只會得益,永不會傷。
反正當王府媵、當孺人、當后妃、當皇后,都只是如今存活于世的手段。
現在的人生,就是扮演一個合適的角,活得錦繡繁華。
人生至此,歡喜圓滿。
的人生,真的和自己設計的一樣,毫無偏差。
為皇后,母儀天下,縱橫后宮多年,波瀾不驚。
帝后恩,完非常。
多年后有一次,昔年的鄆王,當今的皇帝曾問:為朕彈一曲琵琶吧?
“阿芍,初見時那曲。”
穿著錦繡華服,坐在殿鋪設的地毯上,微笑搖頭,說:“本就不喜歡琵琶,何況現在多年不彈,早已生疏了。”
皇帝詫異問:“咦,怎麼會不喜歡?朕記得那時演奏的琵琶曲簡直是仙樂天降,人間有!”
抬眸朝他一笑:“陛下只是屋及烏吧,其實我當日真的彈得好嗎?”
“難道朕當時只是樂不迷人人自迷?”見這樣問,皇帝回憶當日景,卻只能清楚想起懷抱琵琶向自己凝睇的那一笑。于是他也有點糊涂了,只能戲謔笑道,“總之,朕說好,就是好的。”
頸項低垂,著自己那一雙手,微笑不語。
從離開程敬修與雪的那一刻起,便再不任何樂。
生生讓自己手上那些日夜練習琵琶的痕跡消失。現在,這雙手細膩,如玉,已經沒有殘留下任何痕跡。
無人知道,多年前孤燈月下,曾經徹夜彈奏那些泠泠樂曲,消耗了最好的青春年華,才贏得一曲琵琶抵百人妖舞的名號。
無人知道,曾有一個男人在夜雨中捧著的簪子,在薔薇花前站到天亮。熬了一夜的那雙眼睛,在看到的那一瞬間,陡然明亮起來。
無人知道,曾有過一個名雪的兒,如同含在梅花蕊之中的那一點細雪,怕日照在上面就要融化。
除卻天上月,無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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