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日宋儉消瘦了不,開腔時嗓音也極為啞。
“世子怎麼來了?快請。”
藺承佑拱了拱手:“來得冒昧,還宋大哥節哀。”
嚴司直歉然行禮:“叨擾宋世子了。”
宋儉在軍任職,以往當值時常在宮外到藺承佑,彼此雖不算深,但也算絡了,他親自將二人引到外書房,吩咐下人上茶水。
藺承佑又替嚴司直討來一副筆墨,待賓主都落了座,宋儉屏退下人:“是不是越娘的案有進展了?”
藺承佑正道:“正是為了尊夫人的案件而來。想問宋大哥,尊夫人出事前可有什麼異狀?”
宋儉白著臉想了一會,搖搖頭道:“與往日無甚不同,每日有說有笑的,脾胃也比當初剛有孕時見好。”
“那——”嚴司直看了眼藺承佑,“尊夫人最近一月都去過何地?”
宋儉面思索:“越娘每日需主持中饋……晌午之前通常會在府里忙事,用過午膳偶爾會出門,可等我回府差不多都近亥時了,白日去了何我也不大清楚,想來無外乎與那幾位好的夫人娘子玩耍,或是去相的鋪子買東西。”
嚴司直提筆在錄簿上寫下這些話,又問:“尊夫人最近有沒有跟你提起過某位人?”
宋儉微訝:“人?”
“比如過去的朋友、鄰居、親戚——”
宋儉搖了搖頭。
藺承佑換一種問法:“宋大哥可知尊夫人往日與誰結過怨?
宋儉愣了愣,沉片刻道:“越娘子比姐姐要潑辣許多,往日貞娘還在世時——”
他眼里猛地浮起一抹哀慟之,話頭隨即止住了。
藺承佑垂下眼,記得當初大姜氏過世時,阿娘曾親自到榮安伯府吊唁,回來后與皇伯母說起此事,言語間對大姜氏的驟然離世頗為惋惜,阿娘頗有識人之能,能被阿娘這樣稱許,可見大姜氏是個品行極出眾的子。
宋儉憮然良久,再次開了腔:“貞娘說過,這個妹妹樣樣都好,就是太過爭強好勝,平日與閨閣娘子玩耍時,不了與人絆斗氣,為此貞娘每年都會回娘家住一陣,說自己是做長姐的,理應教導妹妹。但越娘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娘子,就算與人齟齬,也不會鬧到結怨的地步,至于嫁給我之后——”
他緩緩搖頭:“越娘子收斂了許多,伺候阿翁恭孝備至,待下人也甚是寬和,平日與各府眷打道,也從未聽說鬧過不愉快。”
藺承佑沒吭聲,那日在西市滕玉意為了幫著破案,主同他說了自己在香料鋪的見聞,這位小姜氏不過去趟西市,邊就帶上了八九名丫鬟婆子,又因擔心被滕玉意沖撞,哪怕相隔老遠也要底下人將滕玉意呵斥一頓。
這等輕浮作派,委實與“寬和恭謹”不搭邊。
小姜氏在外頭的種種行事宋儉不可能全然不知,即便如此宋儉也要回護,可見他極為珍這個后娶的妻。
想到此藺承佑點點頭,又道:“伺候尊夫人的那幾位下人在何,宋大哥能不能請們過來問幾句話。”
不一會就來了好些丫鬟婆子,全都悄無聲息候在廊下,宋儉在桌案后了,一指領頭的婆子:“陳三姑,進來回話吧。”
陳三姑斂,哆哆嗦嗦跪下。
宋儉道:“不必怕這樣。你將夫人最近一月去了何、遇見了何人,仔仔細細說一遍。”
陳三姑一愕,忙磕頭道:“老奴早忘記許多了,容奴婢與秀云幾個大丫鬟核實一遍再來稟告。”
宋儉揮手讓退下,藺承佑卻道:“無妨,只管說你知道的,回頭我們再問別的丫鬟。”
稍后宋儉令人關上門,陳三姑絞盡腦回想道:“近一月夫人常出門,最常去的是兩家鋪子。一家是東市那家名‘錦云瀑’的綢緞鋪子,夫人裳大多是在這家做的。一家是福安巷的念茲樓,夫人吃這家的炙魚。至于西市那家出事的蝶樓……倒是沒怎麼去過。”
說到此,陳三姑心有余悸了把汗:“夫人從前就喜歡在這家香料鋪買東西,前前后后不知買過多名貴香料,店主和伙計因此將夫人視作上賓,每次看到夫人去,都會提前把樓下靜室空出來。夫人懷孕后雖沒以前去得勤了,但每回只要去,依舊會在店里盤桓一兩個時辰。”
一兩個時辰……足夠兇手殺人和嫁禍莊穆了。
藺承佑問:“這件事知道的人多麼?”
陳三姑一怔:“夫人常在西市見人,知道此事的人應該不。”
“最近都在西市見了哪些人?”
“夫人大約有一個多月沒去過西市了。”
藺承佑:“既如此,你家夫人那日為何突然想起來要去香料鋪?”
陳三姑表有些困,怔了一瞬道:“奴婢也不知,夫人用過午膳說要去蝶樓買東西,管事就開始準備車輦,當時奴婢們也沒多問。”
“除了這幾家鋪子,這一月你家夫人可還去過何、見過何人?”
“初五那日鎮國公府的老夫人過壽,夫人出門賀壽;初七又逢鄭仆的夫人在家中舉辦宴會;再后來接了戶部王尚書兒媳的帖子,夫人又赴約去玉真冠觀賞花;前幾日國丈過壽,夫人帶著小公子和小娘子去樂道山莊住了幾日,剩下的……奴婢實在想不起來了。”
“你家夫人近日在外頭走時,可曾有過異常的舉?比如看到某人突然出害怕神,或是平日怕看見某樣東西?”
陳三姑一頓,像是想起了什麼,臉上浮現一抹古怪神,旋即搖搖頭道:“沒見夫人有什麼不對勁,無論在府里主事還是出門赴宴,夫人都是高高興興的,頂多為穿戴哪件首飾煩惱過。”
藺承佑心知有異,陳三姑退下后,宋儉又了小姜氏的兩名大丫鬟進來回話,二婢說辭也與陳三姑差不多。
藺承佑看時辰不早了,就與嚴司直一道告辭出來,路過廊下那堆仆婦時,藺承佑忽對宋儉道:“原本指貴府這些下人能提供重要線索,這樣我們也能早日將兇徒捉拿歸案,怎知們也都不知……們是尊夫人的侍婢,出事那日又在現場,兇徒怕自己餡,指不定會再次殺人,此賊兇殘至極,未落網之前還請們自己加倍小心。”
陳三姑在人堆里,聞言打了個哆嗦。
宋儉親自送藺承佑和嚴司直出府,到了一假山前,前方忽傳來下人的喧鬧聲,伴隨著稚子歡快的笑聲,迎面跑來兩個小影。
其中一個因為跑得太快,不小心撞到了藺承佑的膝前,宋儉眉頭一皺,臂就要將那孩子拎起,藺承佑卻扣住孩子的肩膀,半蹲下來看看眼前的孩子,轉頭又看看旁邊那個,一個是男孩,一個是孩,約莫五六歲,上裹著上等綾羅,模樣也標致,心知是宋儉和大姜氏所生的那對龍兒,便笑道:“你是宋大哥的大郎吧。”
宋大郎一心要撲到阿爺懷里去,怎知被藺承佑給挾持住了,他急于掙,一邊扭一邊嗔怨:“放開我,我要找阿爺。”
宋儉在旁厲斥道:“放肆——”
“不妨事。”藺承佑笑著從懷里取了一小包梅花糖,這糖阿芝吃,他辦案時在西市看見,就順手買了一包,本想回宮的時候帶給阿芝吃,趁這機會把糖遞給兩個孩子,“今晚來得倉促,也沒給兩位子侄帶什麼東西,這糖還不賴,拿著跟妹妹一起吃吧。”
說著了宋大郎的小腦袋。
兄妹倆歪頭了藺承佑一回,想起平日見過這笑容滿面的俊年,一下子覺得親切起來,又將圓溜溜的眼睛朝父親一溜,看出父親并不反對,這才斯斯文文道了謝,高興地把糖接過來。
隨即跑到宋儉面前,一把抱住阿爺的說:“阿爺你忙完了嗎,帶我和妹妹睡覺。”
小孩也沖宋儉張開雙臂:“阿爺,抱抱兒。”
宋儉不防被一雙兒抱住了,無奈之下,只好彎腰將兒抱到懷里,同時牽起大郎的手,苦笑著對藺承佑道:“讓世子見笑了。”
藺承佑和嚴司直出了府,嚴司直疑地說:“孩子睡覺前總是要尋阿娘的,小姜氏說起來也算是兩個孩子的親姨母,姨母死了,為何不見兩個孩子念叨姨母?”
藺承佑翻上了馬,想了想說:“小孩子不會像大人那樣裝腔作勢,不去尋小姜氏,要麼他們一時想不起,要麼平日就不喜小姜氏。不親近,自然就不會念叨和找尋了。”
嚴司直又道:“剛才問話時,那個陳三姑分明想起了什麼,可只推說不知,也不知這老婦有什麼顧慮。”
藺承佑道:“是小姜氏的婆子,每日與小姜氏相的時辰與宋儉還多,小姜氏的事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剛才那番話夠擔驚怕一晚上了,不急,且讓好好想想,我猜頂多到明早,就會設法來大理寺找我的。”
嚴司直眉頭一松,笑著嘆口氣道:“還是藺評事有法子。時辰甚晚了,我們還要去找——”
話音未落,藺承佑揚鞭一甩,馬兒化作一道疾風向夜中奔去。
“當然要去了,時辰可不等人。”
***
鄭府。
大管事聽說是藺承佑來了,急急忙忙迎出來,親自給藺承佑上了茶,和悅道:“小世子來得不巧,老爺近日既要忙朝中事,又忙持大公子與武大娘訂親之事,不慎染了風寒,今晚不便見客。”
藺承佑笑著放下茶盞:“巧我也懂些歧黃之,要不我來替鄭公把把脈吧,若是還不濟,我親自去尚藥局替鄭公找余奉。”
一邊說一邊徑直穿過中堂往里走。
大管事一下子慌了神,只要這位小世子愿意,隨時都可以把鄭府屋頂掀翻。
他慌忙追上去,同時示意仆從們趕快去給鄭仆送話,藺承佑哪管大管事聒噪,負著手旁若無人穿過游廊,
嚴司直才喝上一口茶,見狀只好袍追上去。
到了外書房門口,就見鄭仆從院子里出來了。
鄭仆邊走邊抬手整理冠,模樣多有些狼狽,見藺承佑,他咳嗽了兩聲,繃著臉說:“世子這麼晚來,所為何事?”
藺承佑正行了個禮:“晚輩來得唐突,還鄭公莫要怪責。一來是給鄭公請安,二來順便打聽幾件事。鄭公要是不允我們進去,我們只好在這打聽了。”
鄭仆覷著藺承佑,既不吭聲也不挪步,對峙一晌,到底敗下陣來,重重嘆了口氣,率先回往里走:“進來說吧。”
后,藺承佑一貫隨意,嚴司直卻不由拘謹了幾分,鄭仆既是當今宰執,也是滎名門鄭氏的后人,當年舉進士出,制舉又是天下第一,文章有名于時,門生遍及天下。
即便已經年過五十,鄭仆仍舊姿筆,發言清雅,舉止端貴,這樣的人坐在席前,難免會讓人覺得局促。
待管事告退,藺承佑開門見山道:“舒麗娘的死因可能另有,深夜過來叨擾杜公,是想打聽舒麗娘近日可有什麼異常之舉。”
鄭仆老臉一紅,下意識朝廊下看了看,眼看管事已經把人全都清走了,料定這些話傳不到夫人耳朵里,瞬即又佯裝從容道:“……”
忍不住清清嗓子,思索半晌,臉上慢慢浮現一抹哀戚之:“近日沒看到有什麼異樣。是不是查到了什麼新線索,為何這樣問?”
藺承佑一眼鄭仆,干脆照直說:“我們現在懷疑兇徒過去可能認識舒麗娘,想問杜公,舒麗娘過去在華州可曾與人結過怨,最近一個月又去過何,可曾見了什麼人?”
鄭仆面凝重了幾分:“麗娘子甚好,沒聽說與人結過怨,懷孕后也極出門,最近一月我忙著政務也……甚去探,只知道在上巳節那日去曲江池畔祓禊祈福,回來后只說好玩,在那之后好像沒再出過門了。”
藺承佑顯然對這個答案極不滿意,笑了笑道:“勞煩你老人家再好好想想。”
鄭仆不安地捋了捋須,琢磨片刻,忽又道:“對了,有一日我到春安巷,聽麗娘與下人們抱怨,說腰腹漸,衫都快穿不下了,嫌裁帶上門的布料不夠好,要去西市挑些好布料做裳。”
嚴司直一愣,西市。
藺承佑問:“哪家鋪子?舒麗娘當日可去過了?”
鄭仆:“事后我并未過問。”
“這是哪一日的事?”
“月初,記得就是上巳節前后。”
看來只能把舒麗娘邊的下人再重新找來問一問了。
“除了這幾,舒麗娘可還去過何,或說過自己看到了某位故人?”
“最近這一月……”鄭仆沉許久,“實在想不起來旁的了,倒是上月記得說過某的花開得甚好,看意思想出門賞花,想來并未去,因為事后沒再聽提起過。至于人,麗娘在長安并無舊識,只有一位表親,正是京兆府的舒長史是——”
他頓了頓,悵然道:“麗娘子弱老實,當初因為婆家容不下才來投奔舒長史。”
藺承佑冷不丁道:“鄭公可向舒麗娘過去的婆家求證過此事,與婆家因何事生了嫌隙?”
鄭仆一怔:“這——”
看來是沒求證過了。
藺承佑等了一晌沒等到下文,只好又問:“鄭公與舒麗娘是怎樣相識的?”
鄭仆臉出幾分不自在,半天才開腔:“去年中秋,我在宮里陪圣人和皇后賞月飲酒,散席后出宮,看街上燈花漂亮,我正覺得氣悶,便下車在街市上漫步,當時麗娘扮作小廝,帶著一位婢在街上賞燈,撞到我時不小心從懷里掉出一本詩譜來,我撿起來翻了翻,看里頭全是麗詞嘉句,一問才知是這位小娘子往日自己做的……”
藺承佑一本正經聽著,鄭仆一把年紀了,這份旖旎心思倒不毫輸年人。
照這麼說,是源于中秋燈會的相遇了。
他想了想問:“舒麗娘邊除了那位婢,當時可還有其他友人相隨?”
鄭仆搖頭。
“舒家的兒也不在?”
“只有麗娘主仆二人。”
藺承佑和嚴司直告辭出來,嚴司直納悶道:“怪了,舒長史家中沒有兒麼?舒麗娘既是舒家的親戚,中秋夜燈會出來玩耍,邊總該有幾位舒家的表姐妹相伴。”
藺承佑也在琢磨這件事,要麼舒長史并無尚未出嫁的兒,要麼舒家人不大喜歡舒麗娘,雖說出于親戚面收留了舒麗娘,卻不愿讓兒與其來往。或者還有別的可能,只有當面問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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