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束追打在蔣丞和王旭上, 亮得讓人看不清邊的東西, 蔣丞甚至覺到了束裡燒得人發燙的溫度。

從臺邊走到臺中間，大概五六步，蔣丞的額角冒出了汗珠。

是冷汗。

臺下的掌聲和歡呼尖讓王旭非常興, 蔣丞在一片讓人發暈的亮裡看到王旭的腳步輕快。

背對著觀眾席走向鋼琴, 他沒有勇氣再回頭看, 就在這一秒鐘時間裡天上人間地心曆險記冰火兩重天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腦子裡在想什麼了。

手指冰涼，有些發僵, 其實不是手指，整條胳膊都有些發僵，還發，坐到琴凳上時差點兒連琴蓋都掀不開。

餘此時被強行關閉, 隻有一片亮得刺眼的圍繞著他, 像是隔絕了所有聲音和影像。

聽不見，看不見。

腦子裡隻有剛才看到的那個空著的座位。

顧飛沒在座位上了。

他沒有看花眼, 雖然過道裡還有很多人站著, 走著, 但對於他來說，哪怕隻是顧飛的一片角，他都能看得到，都能認得出來。

顧飛沒在禮堂裡了。

他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混得無法去猜測和判斷，也沒有辦法進行任何思考。

對著黑白的琴鍵出神的時候邊的所有一切都被那個空著的位置攪了一片混沌。

“蔣丞，”他聽到了王旭的聲音，“蔣丞！我！蔣丞你怎麼了？沒事兒吧！蔣丞？”

他抬眼看了看，王旭有些焦急和張的臉在鋼琴上方：“不舒服？”

“沒。”蔣丞吸了一口氣，四周的東西慢慢清晰，出現了廓，耳朵裡的聲音一下大了起來。

掌聲已經停下，尖也變得稀疏，隻有不時響起的幾聲口哨。

“不舒服我們就換下一個節目，”王旭有些不放心地低聲說，“你臉不太好看，太張？”

“沒事兒，”蔣丞笑了笑有，“準備。”

“好。”王旭調整好吉他，手指在琴弦上輕輕掃了一下。

隨著這串音符，臺下的氣氛再次被掀起。

顧飛沒在下麵了，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他在哪裡，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到，或者也不知道他想不想再聽到。

蔣丞吸了一口氣，先不去想了，是他自己選擇了來參加節目，他選擇了顧飛的曲子，他選擇了讓老徐知道。

至於那個主持人是不是在老徐小聲跟彆的老師顯擺的時候聽到的，又為什麼自作主張地在報幕的時候說出來，都已經不重要。

這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發生，現在不爽，慌張，混都已經沒有意義。

自己還坐在這裡，麵對著那首已經爛於心的曲子，他想讓顧飛聽到，但也想讓自己聽到。

他很去想“如果”和“萬一”，可當如果和萬一擺在眼前時，他依舊什麼也不多想地迎上去。

蔣丞了手，又甩了甩，臺下傳來低低的笑聲。

他轉頭往觀眾席上掃了一眼，角勾起一個微笑，手抬起，落在琴鍵上，第一個音符從指尖傳出時，下麵突然靜了下去。

一直到三個小節之後王旭的吉他和了進來，他都沒有轉頭看琴，一直看著臺下的觀眾，聽著他們從吉他和弦響起的那一瞬間仿佛回過神來一般的掌聲。

吉他間奏時，他轉回頭，看著自己的手指，耳朵裡已經沒有了彆的聲響，隻有吉他的旋律。

王旭算是超水平發揮了吧，他看了一眼已經走上了舞臺，拿著相機對著他們拍照的易靜，王旭抱著吉他轉向走了兩步，估計臉上的表跟他服上的銀龍一樣炫酷。

一個漂亮的音過後，蔣丞的鋼琴聲重新響起。

臺下再次發出掌聲和尖聲。

蔣丞笑了笑，老媽要是知道鋼琴如此高雅的音樂被這樣的喧囂淹沒，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心。

但現在他的心還算輕快。

在這一刻，從他並不喜歡的音裡傳出的是他喜歡的那個人寫的他很喜歡的曲子時，給他帶來了滿滿抑和厭倦的鋼琴，第一次給了他愉悅的驗。

隻是。

王八蛋你去哪兒了呢。

你沒有聽過我彈琴。

我很久沒有彈琴也以為再也不會彈琴了。

這首曲子是為你彈的，你居然跑了。

合奏最後在王旭吉他輕輕的一串掃弦裡結束時，蔣丞輕輕合上琴蓋，站了起來，向臺下觀眾鞠了個躬。

“蔣丞我你——”下麵有生尖著喊了一聲。

蔣丞轉過在臺下已經分不出層次的喧鬨聲中走下舞臺。

後臺的老師和同學也都在鼓掌。

“好！實在是太好了！這個節目是四中曆史上最好的節目！”老魯一邊鼓掌一邊大著嗓門兒喊著。

老徐沒有說話，蔣丞看向他的時候，他隻是用力點了點頭，蔣丞看到了他眼裡有淚。

蔣丞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我去……廁所。”

“怎麼樣？”王旭衝跟著他們下來的易靜興地問，“你剛聽著覺得怎麼？”

“真的很棒。”易靜笑著說。

蔣丞從後臺門口出來的時候，挨著出口這邊的同學頓時一陣，好幾個手機舉了起來。

他低頭快步走出了禮堂大門。

門外還有不候場的學生，他出來的時候又一次引起了圍觀。

“蔣丞，”有人了他一聲，“曲子真是顧飛寫的啊？太牛了吧？”

蔣丞沒出聲，也沒有往那邊看，順著禮堂的牆往前走過去，迅速拐了個彎，把後的驚歎和議論都甩開了。

本來還算平靜的心猛地被這一句話重新攪。

那些暫時沉到了底的慌和不踏實，細微的不解和不爽裡抑著的些許怒火，都在這會兒慢慢打著旋兒從下至上的散開來了。

蔣丞並不想上廁所，但還是去了趟廁所。

一路上他的手都放在兜裡，著手機，但卻一直沒有掏出來，場上沒有學生，走到廁所的時候隻看到了一個打掃衛生的阿姨拎著一個水桶從場邊走過。

進了廁所，蔣丞把手從兜裡出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手心裡全是汗。

他在小便池前站了一會兒，認真地了一下尿意。

並沒有。

除了慢慢從慌和不安轉變而來的怒意。

他轉又走出了廁所，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就像他已經預料到的，沒有顧飛的消息，沒有消息沒有未接，沒有任何他以為因為之前太吵鬨了所以沒有聽到的任何信息。

在這一瞬間他對顧飛的所有緒都變了怒火。

他坐到旁邊的石凳上，拿出手機準備給顧飛打個電話。

**一萬遍的玩意兒！

有什麼就說什麼，吵架打架都行，玩什麼失蹤？

剛把顧飛的號碼點出來，就從已經複原的餘裡看到了有人往他這邊走了過來，蔣丞想撥號的手指輕輕抖了抖，停下了。

是顧飛。

他本來一心一意想要跟顧飛正麵剛，自己有什麼不對的，顧飛有什麼不爽的，麵對麵地說出來，大不了打一架。

但現在顧飛突然就這麼出現了，他又猛地一陣張。

說什麼？

怎麼說？

誰開頭？

顧飛到底怎麼了？

已經煩躁和怒火扯碎了的各種疑問又全都歸位，在嗓子眼兒堵了一個麻團兒，差點兒想咳嗽兩聲清清嗓子了。

“丞哥。”顧飛站到了他邊。

“啊。”蔣丞轉了轉手機，沒有，盯著麵前水泥地上一條裂裡鑽出來的小草。

“聊聊？”顧飛說。

“隨便，”蔣丞說，“你想聊就聊，不想聊就這麼著吧。”

“走吧，”顧飛說，“出去轉轉。”

蔣丞把手機放回兜裡，站了起來，也沒往顧飛那邊看，直接往學校後門走了過去。

顧飛的腳步聲就跟在他後，但一直就在後，沒有像平時那樣追上來跟他並排走。

這個時間後門的那條小吃街還沒有迎來一天中最繁華的時段，這會兒隻有幾個攤位支了起來，老板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

蔣丞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走，隻是隨意地順著路往前，踩著地上被曬了的黑油泥，腳步聲已經聽不到了。

他往後偏了偏頭，顧飛很快地走了上來，跟在了他左邊。

漫無目的地一直走到了橋邊，蔣丞猶豫了一下順著橋頭的破土路又走到了河邊兒，踩著爛地破土塊兒，看著永遠都沒什麼水的河床往前走了一段，他停了下來。

“我怎麼著你了？”蔣丞看著顧飛。

“怎麼沒跟我說你要彈我的曲子？”顧飛問。

“就為這個？”蔣丞擰著眉，“那我給你道個歉，我沒想……”

“不是，”顧飛打斷他，“我不是為這個，你彈你改你想怎麼樣都行，但是以後……”

蔣丞看著他。

顧飛臉上看不出緒，這個人永遠這樣，無論說什麼，隻要他不原意，你就很難從他的表，他的眼神裡看出什麼來。

“以後不要說我名字了。”顧飛說。

“還有什麼鬼的以後？”蔣丞往後靠在了一棵小樹上，剛靠上去就覺得樹乾上有什麼東西紮了他一下，很疼，他趕又站直了，疼痛讓他有些不住火，“還以什麼後？高三了大哥，就這一次了，你以為我很閒嗎？我趕場啊！”

顧飛沒有說話，輕輕歎了口氣。

蔣丞瞪了半天才回頭找到了他這句話裡的重點，雖然他在聽到主持人說出顧飛的名字就已經有預了，但真聽到顧飛親口說出來的時候還是覺得不能理解：“說你名字怎麼了？怎麼你參加節目不願意，連報個名字都不行了？”

“沒什麼，”顧飛說，“也沒以……”

“第一，”蔣丞往前走了一步，盯著他的眼睛，“沒跟你說一聲用了你的曲子很對不起，第二，作曲顧飛這四個字不是我讓說的，節目單隻寫了我和王旭，第三，老徐猜到作曲是你的時候我沒有盯著他待一句讓他不要說出去是我不對。”

顧飛看著他沒出聲。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樣，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能參加些這些活，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跟所有人都保持距離，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永遠要遊離在正常學校生活之外！”蔣丞聲音一點點提高，他這麼久以來因為顧飛這樣的狀態而產生的所有的不解和困擾在一點點發，“所以對不起！我不該就想著能跟你一塊兒上臺！對不起！我不該在你都不願意的況下還一意孤行想著給你個驚喜！對不起！這樣行嗎？對不起啊顧飛！我他媽太蠢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丞哥，”顧飛皺著眉，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先彆生氣。”

“彆我！”蔣丞吼了一聲甩開了他的手，“我說過，你他媽如果有什麼事就說！要不想說就彆讓我知道！就這兩條路！不行就拉J8倒！”

“行，”顧飛看著他，“你是不是覺得我棒的，我優秀，我比邊的很多人都強。”

“彆不要臉了！”蔣丞說，“給你麵子誇你兩句你還他媽當真了！你就臉長得好點兒長點兒，彆的還有什麼！”

顧飛歎了口氣，轉了煙出來叼著，對著河床蹲下了。

蔣丞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很長時間，最後才又說了一句：“是的，我覺得你很優秀，有才，聰明，不我這麼覺得，老徐也是這麼覺得的。”

“所以呢？”顧飛叼著煙又問了一句。

“什麼所以？所以什麼？”蔣丞有些煩躁地問。

“我優秀，有才，聰明，”顧飛偏過頭，“所以呢？”

“所他媽什麼以！”蔣丞吼了一聲，“我就想讓人知道你不是看上去的那個樣子，你跟鋼廠那些垃圾不一樣！我就想讓你自己知道！你跟我來這兒以後看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你比他們強一萬倍！”

“然後呢！”顧飛也吼了一聲，站起來轉走到他麵前，跟他臉對臉地瞪著，“然後呢？丞哥，然後呢？你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嗎？你知道我從記事開始到現在是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嗎？你知道嗎！”

蔣丞被他吼得愣了愣，他沒記錯的話，這是顧飛第一次緒這麼失控，第一次這麼吼他，還是著臉，他甚至覺被震得一陣發暈。

“你想讓我知道什麼？知道我有多好，我有多優秀，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多聰明多有才？然後呢？”顧飛聲音放低了，“丞哥，跟這裡格格不是什麼覺你是知道的，對麼？”

蔣丞看著他。

“我睡著了，我就什麼也不知道，”顧飛聲音裡有很輕的抖，“為什麼一定要醒我？你可以走，你也必須走，我呢？”

蔣丞突然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吃力，想說什麼，但說不出來。

跟這裡格格不是什麼覺？

從火車上下來，踏出車站的第一步他就到了。

那種無，滿眼灰暗，他現在都還清楚記得。

這也是他到現在拚了命都要離開的理由。

“我呢？丞哥，”顧飛輕聲說，“我就在這裡，我上有鐐銬，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拿掉，也許永遠都拿不掉，然後我就這麼醒著，睜眼看著，我會不甘心，我會痛苦，你懂嗎？”

蔣丞看著他。

“我知道我明明可以不像那些人那樣活著，但我現在隻能那麼活著，”顧飛蹲回了河邊，重新點了煙，“這些我不想跟你說，談嘛，我就希你開心，簡單些，沒必要把這些改變不了的事兒說出來一塊兒心煩。”

蔣丞沒說話，在兜裡了，沒到煙，今天要上臺，他就沒在上帶煙。

顧飛回手把煙盒和打火機遞了過來。

他猶豫了一下過去拿了一煙點上了，叼著煙點上了，看著眼前飄過的煙霧，幾縷升起，在風裡扭曲著，忽左忽右地很快地像是在跳舞，瞬間就淡了，從淡淡的藍，變了看不見的風的。

顧飛的這些，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

他隻覺得顧飛像一隻被拴在了細鐵鏈上的鷹，卻從來沒想過顧飛自己也是這樣覺得的，所以他閉著眼，蒙著頭，扔掉了保持平衡之外的任何想法。

蔣丞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覺，心裡堵得慌，他突然有些後悔。

但是……

也就是現在，在顧飛說出這些話之後，他突然發現從那天討論異地的時候就總覺得哪裡不對卻總也想不出是哪裡的問題，有了答案。

那就是顧飛似乎並沒有掙紮的願。

“是顧淼對嗎，”蔣丞在顧飛後也蹲下了，“還有你媽媽……不，主要就是顧淼吧？”

“嗯。”顧飛應了一聲。

“你試過嗎？”蔣丞咬了咬，他不知道怎麼表達才準確，“試著讓接一些改變，一點一點地，不是已經去上課了嗎，你可以試著……也許是不能接的東西有變化，也許……”

“丞哥，”顧飛掐掉站了起來，“走。”

“嗯？”蔣丞愣了愣，但還是跟著站了起來。

顧飛沒再說話，他也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