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發送出去后,林水程靜靜地等待著對方反應。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五分鐘,十分鐘……
林水程放下手機去給自己煮了一碗刀削面,加辣椒碎和片好的薄牛片,青菜煮得剛剛好。
半個小時之后,羅松才回復了,很簡短,是一個問號:“?”
林水程直接復制了一遍他剛剛的問話:“請問老師為什麼要用我的數據和報告思路,來寫這篇論文并投遞給期刊呢?”
羅松:“你哪里知道的這個事?”
林水程沉默沒有回話。
羅松:“哦,我知道了,要不是楊申老師就是許空老師吧?他們認識審稿人還是主編?”
林水程:“我怎麼知道的我想和您關系不大,但是我希您能給個說法。”
羅松那邊又是好一陣沒有靜,片刻后,他發來一個圖片。
林水程一怔。
他點開圖片,發現羅松截圖的是一封已發送的郵件頁面,已發送的接收地址為TFCJO的方郵件地址,回執為“under review”,是普遍期刊投稿后過了外審、編輯接收的狀態。
這個狀態中是無法對郵件原本進行修改的,羅松截圖過來的部分,正是郵件署名的部分。
標黑加的幾個字。
研究方:星大數學院;整理人:羅松。
羅松跟著發送了一條消息給他:“你可以看清楚,我是以星大數學院的名義發送的,我是整理人。這是TFCJO的約稿容,果是你的不會,我以學校名義把容投送給對面期刊,有什麼問題嗎?”
林水程手指僵了一下。
羅松繼續發送:“你們年輕學生容易聽風就是雨,你找我是什麼意思呢?是覺得我會竊我們數院學生的創意嗎?你雖然不是我的直系學生,但是你覺得我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嗎?
林水程沉默了很久,隨后打字:“但是我想您至得先征詢我的意見……”
“我沒有嗎?林水程,我想我們這次聊天的第一句話就是征詢你的意見并通知你吧?”羅松的消息跟著發送過來,“林水程,你很優秀,但是記得認清楚你自己的位置。我在星大這麼多年,優秀的學生見得多了,天才也見過不,學院惜才,才給你這次機會。雖然是以學院名義,但這是TFCJO的約稿容,背后的編輯、審稿人都會看到你的果,只要他們稍微一打聽,我就會說這是我們數院學生做出來的東西,這是給你機會,提攜你。而你呢?你和你信任的那些教授呢?你們是怎麼想我的?不管你們怎麼找到的我,你們已經違反了期刊審核中的雙盲規則,我也會如實向主編反應這個況。”
林水程手指懸空在輸鍵盤上,遲遲沒有落下。
對方太過理直氣壯,他一時間居然不知道怎麼反駁。
星大的確每年都會以院系名義投遞稿件,但是一般都是在校級期刊上發表,用來完任務指標。院系課題年年有,但是羅松卻是第一個以院系名義把這種課題送到核心期刊的人——這個不同尋常的舉措,也恰好證明了他其實心有鬼。
至于“機會”和“提攜”,羅松說的東西完全是個偽命題,本不會有人問報告背后的核心主創是誰,這樣的容一經發表,所有人都會把視線放在“整理人:羅松”上,名譽全部歸于羅松所有。
而且珠玉在前,一旦羅松這次投稿容被公開發表,林水程就算再以個人名義投一次稿子,這也犯了所有出版社的大忌——容上的“一稿多投”,不是非常特殊的況不會錄用,更何況林水程是個剛轉專業、在各個方面毫無人脈的年輕學生。
這時候看來,羅松沒有一開始就找他要核心數據也是安的這個心,他知道約稿容基本不會被拒稿或者建議大修,在標準線放低的況下,他的論文即使在缺乏核心數據組的況下,也非常有可能被發表——而一旦東窗事發,他則可以向所有人展示:他并沒有竊取任何數據,他只是替院系里一位優秀的學生整理了一下果,且不影響這個學生繼續以個人名義投稿完整的報告容。
盡管這些都是他們心照不宣的規則,但是都不足以為他說出來駁倒對方的理由;羅松完全把他自己放在了道德高地上!
林水程如果再繼續說下去,這就會變忘恩負義和沒有院系大局觀,錙銖必較的一個學生。
林水程:“……老師您有時間見見我嗎?”
羅松卻沒有再回復他。
林水程繼續打字:“老師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快一個月了還沒有投稿這次報告的容?”
這次羅松冒泡了:“我以院系名稱投稿給期刊,不影響你以個人名義投遞。你有沒有投稿,我也不需要知道。更何況聯盟除了TFCJO和另外幾家期刊社特別快以外,大部分的審稿時間都在一個月甚至三個月往上走,我如果對你的報告容有半點意思,何必賭這一次先后呢?我只是因為剛好約稿函的時間要到了,順便替你宣傳宣傳。”
林水程:“……老師您的話自相矛盾您發現了嗎?既然您說個人和院系的發表時間先后,不影響時間在后的論文的過稿,那麼您為什麼要強調審稿時間和先后次序?”
羅松:“我不是在跟你解釋嗎?我怎麼知道不是你自己不清楚這些利害關系,所以才給你解釋聽聽看,林水程,你不必這樣不信任我,我算起來也是你的老師,還能害你不?”
“……”林水程堅持,“這個課題不能發表,老師,從我個人和軍方要求上來說,都不能發表,我想來找您談一談。您什麼時候有空?”
羅松:“我有課要帶,沒時間見你。院里沒有接到與軍方相關的通知,你也不用這樣激。”
當初同意林水程以個人名義申報項目資金的人不是他,禾木雅那邊的人在接時,由于院長沈追在停職調查,是校長通過的。學院里大多數老師至今還不知道林水程被建議不發表論文的事,當天所有的與會者也的確收到了保通知——但是通知中只提及對于報告會保,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個保是針對禾木雅的現來說的。
故而韓荒等人也會悄悄地在論壇上暗示,是林水程最后做出的項目。
那些帖子至今沒有被刪除,從這個況中,也能推斷出軍方的意思——雖然他們電話聯系了林水程,說是為了他的人安全考慮,但其實他們更在意的是報告容不要被泄出去。警務的“未解決”公示,某種意義上也是放給Random組織的煙霧彈。
林水程在電話頁面調出聯系人。禾木雅和徐杭的聯系方式好好地躺在他手機中。
他看了一眼,然后關閉了手機。
他其實并不喜歡和軍方打道,各種意義上的。
他垂下眼,正準備起換出門時,手機卻再次亮了起來,來電顯示:“學生會主席韓荒”。
林水程接了。
他以為對方是來問吃飯的事的,但是韓荒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你和羅松教授怎麼了?”
林水程一怔:“……什麼?”
韓荒看他還在狀況外,告訴他:“你去社平臺搜一下,羅松教授他有個認證過的賬號,他剛剛發布了一條信息,雖然沒指名道姓,但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你趕快看一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林水程按照他的話搜索了一下,果然看到了羅松的認證賬號——他的認證信息就是“聯盟星城大學數學院副院長”。
而這個賬號的最新發布是一大段話。
@羅松V: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之前有個很欣賞的學生做了一場量子分析方向的的學報告,我好心幫他整理并推薦給認識的期刊編輯老師,以學院名義擔保投稿發表,為期刊引薦人才。對方卻不知道和哪個審稿人打通了關系,在雙盲審稿中看到了我推薦過去的稿件,不知為何就確認了我要剽竊他的果,甚至跑來質問我。現在的學生太浮躁,我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只是覺得聯盟之未來,如今的高材生,如果個個都像這個樣子,未免令人擔憂。
補充評論:雙盲的審稿結果,他或者他悉的人是如何互相得知、彼此的,也是一個令我擔憂的問題。最近學風整改,我認為在期刊的審核過程中,或許可以更加嚴謹些,對于主違反雙盲規則的審稿人,是否應該進行一下理?
評論區1:@羅教授這是被氣得不輕啊,大中午的發這麼一條,學生也是不知好歹,好心當驢肝肺……
評論區2:@老師不氣不氣,不過量子分析?量子分析系又作報告,我似乎解碼了……對個暗號,林?不是吧……他居然是這種人嗎?還有雙盲真的快要失去意義了……審稿員這麼沒有職業道德的嗎?等于說,我們發過去的稿件,對方其實看得清清楚楚?
韓荒聽見電話那邊的聲音沉寂了下來:“……你看到了嗎?”
林水程說:“看到了,謝謝你,我正在想辦法解決。稿子那件事的話——”
“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不用向我解釋。”韓荒說,“有什麼我可以幫到你的嗎,林水程?”
林水程又愣了愣,隨后說:“我這邊沒關系的,真的,非常謝謝你。兩次都是你提醒我,謝謝,不用替我擔心。”
韓荒松了一口氣——林水程的聲音淡漠溫雅,但是不管什麼時候聽起來都是這樣可靠。他說沒關系,聽起來就真的是沒關系了一樣,能讓人完全放心。
韓荒正在思索著,要再說些什麼話時,林水程就在那邊笑了笑:“明天下午一起吃飯吧,學弟。不要忘了。”
韓荒一個愣神,對面已經把電話掛了。學生會辦公桌對面的干員歪過來看了他一眼,又起哄說:“主席又漾了!你看你這個表!”
“滾,別瞎說。”韓荒了臉。
林水程放下手機后,查了一遍資料后,想了想,又給傅落銀打了個電話。
傅落銀接得很快:“喂?醒了?”
林水程看了看時間,是正午了。傅落銀似乎理所應當認為他和牛貓一樣喜歡睡覺,因為“首長是你生的,隨你”,這個刻板印象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形的。
林水程輕輕說:“有個問題想問你一下,我在網上沒有查到,如果一個評審員違反了雙盲規則……后果會怎樣?”
傅落銀在那邊怔了一下:“你怎麼了?”
林水程說:“只是問一問,如果審核員自己主曝份的話,會有什麼懲罰后果嗎?”
他不在乎失去TFCJO的評審資格,他只是在意——如果因為這一次而導致以后所有的期刊對他關閉評審資格,得不償失。
他已經從評審過程中找到了提高自我的方式,能夠迅速學習業界前沿人士的思路,了解如今科研界的態,了解技發展的水平,這樣的機會對于他來說才是真正可貴的。
傅落銀笑了:“怎麼了,被欺負了,誰欺負你了?突然問這個,讓我想想……你是被評審委員會穿小鞋了,還是審到了仇家的稿子?還是誰把你的論文抄了,正好撞到你正主頭上了?”
他的敏銳時常到了令人震驚的地步,甚至會給人帶來的迫——盡管他只是隨口一猜,但是那種對于他格、境的了解,對于世事的稔與老,時常都會讓人覺得自己被看穿了,一覽無。
但是有的時候,他也會比較遲鈍——傅落銀對生活里大多數正事以外的事都不太上心,盡管他在外冷靜縝,卻有那麼幾分紈绔子弟的影子。
林水程:“……沒有誰欺負我,你說。”
是命令式的語調。
傅落銀顯然有點喜歡他這樣兇的樣子——一直張牙舞爪的小貓咪。
他笑了一會兒后,顯然心很好:“違反雙盲的后果看況,如果是審稿員與撰稿人、編輯勾結發表稿件,這是學不端況,最近嚴查。你是好學生,所以我姑且猜一猜,你遇上的不是這種事,對不對?”
林水程沉默。
沉默表示默認。
他其實不太知道怎麼和傅落銀這樣的人對話——他的鋒利,他的老圓,他比他年長不了幾歲但是卻提早在社會里爬滾打過,這一切都是鋒利的刀子,直直地切他的世界中。這種覺不能說好,也不能說不好。
他只是不習慣。
“如果是自己被抄了,或者遇到仇人了,這樣違反雙盲的后果其實就和小學寒假作業沒寫一樣。”傅落銀說。
林水程:“……你這是什麼比喻?”
傅落銀:“上小學時遲個到都覺得天塌了,別說寒假作業沒寫,因為當時作為小學生的我們——我,或者你,囿于既定認知,同樣制于學校的威,會覺得遲個到或者丟個作業非常嚴重且難以挽回的錯誤,甚至可以說是小學生生涯的毀滅打擊……”
林水程:“……”
他聽出傅落銀仿佛在逗他,略有不耐地問道:“你想說什麼?”
“這個事也一樣,它的后果如何取決于你怎麼看它。對于小學生來說,寒假作業丟了是一件無法挽回的毀滅錯誤,但是如今回頭想起來,也只是笑一笑而已。作業丟了,挨頓打罵,讓家長跟老師說一說,不算大事。”傅落銀說,“違反雙盲對于科研界的小朋友來說,可能會為這樣一次毀滅的打擊,但是同樣我們可以跳出來看這件事。”
林水程:“你的意思是其實并不嚴重嗎?后續不會造很大的后果,違反雙盲只會承一段時間的輿論力是嗎?”
如果是這樣,似乎沒什麼不可承擔的。
盡管他有自己的理由,但是主在程序上試出了撰稿人,違反雙盲,這會是一個既定的事實,他不能否認。
傅落銀說:“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找家長。”
林水程:“……?”
傅落銀笑:“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要把路走對,多會有點磕絆。不過如果為了磕絆而浪費自己的時間,未免不值。膽子大點,小朋友。”
林水程:“?”
傅落銀還是笑:“你去做你的,我去告訴你的小學老師,你寒假作業沒寫。”
說完這句話后,他掛斷了電話。
江南分部,傅氏軍工科技頂層會客室,傅落銀一正裝,姿筆,氣息鋒利。
他邁會客廳的一瞬間,里邊所有人紛紛起站起來迎接他,為首的人有一頭栗的頭發和湛藍的眼睛,沉穩有風度。
他前掛著名牌:金·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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