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 桑稚換上拖鞋，又坐回了原本的位置。

桑榮和黎萍還呆在客廳, 倒是沒怎麼說話。一個在看電視, 另一個拿著本書在看。室只有電視的歡快聲響，跟剛剛的氛圍沒差太多。

黎萍抬眼看, 隨口問了句：“這麼快回來了？”

桑稚往水果盤里拿了顆圣果, 塞進里。手把外套掉，嗯了聲：“送到小區門口, 嘉許哥就讓我回來了。”

黎萍點頭，沒再多問。

桑稚咬著水果, 眼珠子骨碌碌地轉, 在桑榮和黎萍上晃悠著。覺得段嘉許表現得還好, 小心翼翼地提：“爸媽，你們覺得怎麼樣？”

黎萍的視線重新放到電視上：“什麼怎麼樣？”

“這不是好些年沒見了，”桑稚小聲說, “現在見到面了，然后也聊了那麼多事。你們的態度, 有沒有改觀一些。”

桑榮笑道：“小伙子人好。”

桑稚連忙附和：“是吧，人很好的。”

“確實是很優秀，各方面都很好。他大學那會兒, 雖然沒見過幾次面，但也覺得他以后肯定能有出息。”桑榮的目還放在書上，聲音聽起來很和藹，“這麼多年, 一個人這樣過來，肯定也不好。”

桑稚一頓，淡抿了下。

桑榮沒多提，忽地轉了話題，笑起來：“之前我還聽你媽說，你頭一回見段嘉許的時候，就在人面前哭，也不害臊。”

黎萍也笑：“哭的我還以為干嘛了，結果就跟阿延鬧呢。”

他們這麼提起來，桑稚也覺得面子過不去：“那我不是小嗎。”

“最近總在想以前的事，你小的時候，不太好。”桑榮放下手里的書，像是在回憶，“那會兒三天兩頭的，不是過敏，就是發燒。我跟你媽天天往醫院跑，看你一直在哭，到后來連哭的勁兒都沒有。”

黎萍也把電視關上。

“我們看著也難，但也沒別的辦法。你哥那會兒也小，不太歡迎你的出現。覺得有了你之后，我們也不怎麼管他。”桑榮說著說著又笑了，“還在周記本上寫過，寧可家里養條狗，都不想要這個妹妹。”

桑稚瞬間不爽了。

沒等出聲，桑榮又道：“但你住院的時候，他見不到你，又每天都跟我們找你。騙他說把你丟掉了，還把他當場弄哭了。”

“……”桑稚了，“怎麼突然說這個。”

“想到還覺得有意思，覺就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桑榮說，“結果現在，你和你哥都差不多要結婚了。”

桑稚窘迫道：“我還早呢。”

桑榮輕嘆了口氣：“只只，爸爸不是什麼專制的人，不會因為我們家里的條件還算可以，就有高人一等的想法。也不是說，覺得誰都配不上我兒，不管是誰想跟你在一起，我都一定能挑出不好的病。”

“……”

“也不是覺得，我們只只吃不了苦。”桑榮說，“只是一點都不舍得讓你吃苦，怕你以后會過得不好，無時無刻有這樣的擔憂。”

桑稚的間一哽。

“我只是個普通人，跟世界上所有的爸爸，擁有一樣的想法。”桑榮說，“希我的孩子一輩子順風順水，過得平安又快樂。”

桑稚輕聲道：“我知道。”

“本來想瞞著你，但怕你以后知道了，會不開心，會怪我們。”桑榮把眼鏡摘下，喃喃道，“今天，爸爸是跟嘉許說了點話。”

“……”桑稚愣住，下意識張了張。

“我把我現在顧慮的所有事，覺得該說的，都跟他提了一遍。可能這些話，有一定程度上，會傷害到他。但他應該也會因此認真地考慮一下，你們的未來。”桑榮說，“你可能覺得只是談個，暫時不需要考慮那麼多。但如果不合適，爸爸覺得——”

“……”

“你們還是趁早斷了比較好。”

這話一落，室陷一片沉靜。

桑稚突然明白了他們的意思。

可能是因為顧慮的緒，他們一直沒有明說，只是說不贊，但也不會阻攔。可他們真正希的，大概就是，跟段嘉許能夠就此結束。

半晌后。

桑稚出了聲：“我就是，一點都不能吃苦的。”

“……”

“被人罵一句就覺得不開心，吃不到想吃的東西也不開心，不到不得已的時候，才會去做一些自己覺得很不喜歡，又一定要做的事。”桑稚的聲音很輕，“所以，就是因為跟他在一起很開心，一點都不覺得辛苦，才會一直在你們面前說這些話。”

黎萍了的腦袋，沒有說話。

“我還在讀大學，不是說談個，就立刻要結婚什麼的。”桑稚說，“還有那麼長時間，我也可以經常帶他回來給你們看，讓你們了解他是個怎樣的人。”

桑榮看著，認真地嗯了聲。

“我不是讓你們立刻就接納他，立刻就很喜歡他。”桑稚吐了口氣，“只是想讓你們，不要太在意他家里的事，因為這個不是他能選擇的。”

“……”

“別的方面，你們有什麼意見都沒關系。”桑稚說，“只要對他，公平一點就好。”

三人的對話，因桑延的到來中斷。

桑稚心有些堵，回到房間。坐在床上，發著愣，想著剛剛段嘉許的反應，思緒混沌，還想了一大堆的事。

半晌，桑稚吸了下鼻子，給段嘉許打了個電話。

那端立刻接了起來，語氣跟平時無二：“怎麼了？”

桑稚拿起床上的抱枕，塞在懷里。垂下眼，目盯著虛空中的一個點，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半聲也沒吭。

“怎麼不說話？”段嘉許聲音散漫，“不小心摁到的？”

桑稚這才開口：“不是。”

段嘉許也沒再繼續問，輕笑了聲，提起別的事：“你這家教賺的還不，這紅包跟個磚頭似的。”

“哪有那麼夸張。”

“下回也給你一個。”段嘉許吊兒郎當道，“是我沒注意，忘了我們只只這年齡，還是能收紅包的。”

桑稚沒什麼心跟他開玩笑。聽著他這語氣，心莫名更堵得慌。沒再猶豫，問道：“我爸爸今天是不是跟你說什麼了。”

電話那頭安靜幾秒。

很快，段嘉許說：“真沒什麼。”

“我爸爸都跟我說了。”桑稚也不知道桑榮說了些什麼，半天只憋出了句，“你不要不開心。”

“想什麼呢，怎麼就不開心了。”段嘉許說，“真沒說什麼不好的話，你爸爸媽媽很好，只是跟我提了一些顧慮。”

桑稚小聲問：“那他們說了什麼？”

“好像是，覺得我年紀太大，你帶出去丟人。”

“……”桑稚皺眉，“你能不能嚴肅點，我是很認真的在問你。”

“那叔叔阿姨一晚上跟我說了那麼多話，”段嘉許笑起來，“我這不是也不清楚你問的是哪句嗎？”

這明顯就是不打算說的樣子。

他不想說，桑稚也不再追問。

的緒有些低落，語無倫次地說：“反正，你不要不開心。我爸媽主要是，一直把我當小孩，怕我遇到不好的人，就跟我哥一樣的……要換個他們不認識的，估計會說更多話。而且他們說的，也不代表我的想法的。”

段嘉許：“嗯。”

“還有，你爸爸的事，就算別人怎麼說，也真的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你不要在意。”桑稚不會安人，只能把自己想說的話，都說出來，“我會再跟他們好好說的……”

“我知道。”段嘉許說，“別跟他們提了，難得放個假，好好跟你爸媽相，別因為這個影響心。”

“……”

“別擔心，”段嘉許的聲音變得很輕，像是在喃喃低語，“我再考慮一下。”

桑稚一愣，正想問他在考慮什麼的時候，房門突然被敲響，傳來桑延的聲音：“媽煮了湯，讓你出去喝。”

抬了眼，下意識應了聲：“好。”

段嘉許明顯也聽到了：“去喝吧，別讓他們等。”

桑稚沉默了下，也不知道怎麼開口問剛剛的事，只是哦了聲，又重復了一遍：“那你不要不開心。”

等桑稚喝完湯，洗漱完回來之后，已經過了好一陣子了。重新翻出手機，打開微信。猶豫好半晌，在跟段嘉許的聊天窗輸了句：【你剛剛說考慮一下，是在考慮什麼？】

在這個界面停了好一會兒。

桑稚默默地把字全部刪掉，改兩個字：【晚安。】

關掉燈，趴在床上，腦海里不斷回著這句話。

我再考慮一下。

考慮一下。

考慮。

桑榮和段嘉許都是說，提了一些顧慮的事。

那是在顧慮什麼？

年齡的問題，亦或者是他父親的事？

但這兩個，都是沒有辦法改變的。那就只剩下，段嘉許的經濟條件。

可他也不算窮吧。

就是，可能暫時還買不起房，但他再努力個幾年，然后加上之后出來工作，這個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吧。

所以段嘉許是要考慮什麼。

總不能是……

桑稚強行收回自己即將冒出來的念頭。

怔怔地盯著天花板，桑稚的眼眶發，突然覺得有些不過氣。坐了起來，眼前浮起一層水霧，又被強行地憋了回去。

在此刻，所有的堅定和不退讓，都變得不明確了起來。

其實桑稚覺得，總有一天，父母肯定會改變想法的。短時間，會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辦而苦惱，但也不是很擔心他們不支持的事。

可有些害怕，段嘉許的想法。

桑稚很清楚，他是很在意這件事的。

所以會在在一起的第一天，就跟提了這個事，也會在意是否介意。即使他自己也很清楚，這個事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卻仍然會為此，而到卑微。

極為深固的想法，還是他怎麼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桑稚會擔心，因為今晚桑榮和黎萍的話，他會不會也真的覺得自己不夠好。

會不會因為開始有了力。

會不會因為對桑榮的激，以及他們的反對，就做出了退讓。

會不會就真的就不打算再跟在一起。

會不會就真的放棄。

桑稚用力抿了抿。忍著間的哽意，再次拿起手機，想跟他說些什麼，想讓他不要難過，不要太在意這件事。

不要開始考慮，他所說的，要再考慮一下的事。

在這一瞬間，桑稚覺得自己無力又弱小到了極致。

桑稚覺得自己能一輩子對他好，希他不要再因為從前的事，到不開心，再不要因此到傷害。

可他好像還是因為，再次到了傷害。

慢慢地放下手機。

桑稚思緒發空，突然想起。

在段嘉許之前住的那個小區樓下，小心翼翼，又格外正經地將自己的心意表達。他的眼睛染著，手抱住，親吻的額頭。

而后，極為繾綣地說：“嗯，我也很喜歡你。”

隔天，桑稚一大早又被黎萍拉去走親戚。注意到的心思不在這邊，黎萍也不勉強，找了個理由讓回去。

從親戚家出來之后，桑稚便去找了段嘉許。

因為年初七就要上班，他沒打算呆多長時間，之前訂的機票，也是今天晚上就回宜荷。

段嘉許神照舊，似乎是真沒被影響。

桑稚又跟他強調了幾句，讓他不要不開心。他倒擺出一副好笑的樣子，說道：“你怎麼跟哄小孩似的。”

上飛機之前，段嘉許思考了下，主安了幾句，而后道：“自己在這邊好好過完年，再玩一會兒，然后再回學校。”

桑稚心不在焉地點頭：“嗯。”

“一去可要去好幾個月。”段嘉許玩味般地說，“可別再因為想家哭鼻子了。”

桑稚盯著他，了，想問點什麼，又怕得到不好的答案。沉默下來，只是又點了點頭。

桑稚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就是不敢問，他到底在考慮什麼事。警惕至極，覺得只要自己不問，就會一直保持這樣的狀態。

覺得自己像是為了一個悲觀主義者。

什麼都只能往壞的方面想。

但想多了，桑稚又會覺得，自己是在嚇自己。

如果段嘉許真有那樣的想法，現在肯定也不會是這樣的態度。

有的時候，很多想法，又會因為一些正常的小事，而產生了轉變。段嘉許回了宜荷之后，變得很忙，跟桑稚的聯系也漸了起來。

這在平時，其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不單指是年后，之前段嘉許也經常要加班，總會比較忙。有時候找他，他沒有立刻回復，桑稚也不會太在意。

可這段時間，桑稚總想著他那句“我再考慮一下”，所有緒不斷積，像是不斷灌著氣的氣球，下一刻就要炸開。

再結合他這樣的行為。

桑稚就會覺得，他會不會是在躲。

會不會是真的在考慮。

要不要分開。

這一晚，桑稚睡得極其不安穩。

做了一個晚上的夢。

夢到姜穎再次出現在面前，跟說：“你們真要分了啊？沒關系，段嘉許也不會太難過的，他會覺得，你能找到更好的就好。”

夢到那天沒有進廚房幫黎萍的忙，然后看到段嘉許聽到桑榮的話之后，瞬間僵住了的笑容。

夢到段嘉許自嘲般地說：“怕你介意。”

夢到他笑著說：“覺得，你爸媽都是好人。他們那樣幫了我，我總不能對不起他們。”

所有的畫面錯，在這虛幻中顯得真實了起來。最后，桑稚夢到那天晚上，他沒有收送的那個紅包，低聲說：“要不還是算了。”

下一刻，桑稚睜開眼，醒了過來。

桑稚捂著心口的位置，腦袋還一片空白，于夢境過后的迷茫。一時也想不起剛剛做了什麼夢，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半晌后。

極大的空虛將整個人占據。桑稚抓著被子，突然就開始掉眼淚，嚨里是克制不住的嗚咽聲。怕會吵到隔壁的桑榮和黎萍，只能用盡全力忍著。

桑稚拿起手機，想給段嘉許打個電話。

注意到時間，的作停住，用極為模糊的視野，看著屏幕漸漸熄滅。

不知過了多久。

桑稚下定決心地開眼淚，再次點亮手機，訂了最近回宜荷的航班。

桑稚只能訂到隔天晚上十點的飛機。醒來后，跟父母說了一聲，學校那邊臨時有事，所有打算提前回去。

吃過午飯，桑稚開始收拾行李，看到窗臺上的那個牛瓶的時候，的目停住，走過去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