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
他把煙夾在指間,一屁坐在地上,頭埋在屈起的雙膝上,渾抖。
煙灰和淚水一樣掉落。
片場的人都靜靜地看著,誰也不說話。
「過。」導演喊了停,可周自珩不像之前一樣,不管是多大緒的戲,他都可以一下子就,可已經結束了,他還坐在那個地方,肩膀還在抖。
昆城發現不對,夏習清就在他的邊,他自然而然第一個問他,「自珩最近怎麼了?」
夏習清搖了搖頭,說了謊,「我不知道。」
「失了嗎?他不是沒有嘛。」昆城語氣沉重,「我之前以為這一場戲他得磨很久,我看過自珩之前的片子,他是個有天分的,但很明顯是沒有經驗的。」他笑了笑,「他之前一遇到戲,就了,從那種境中出去了。如果是一般的那種青的,還可以用他的演技彌補,但是真的要掏緒去演的大戲,他演不了,他沒有那種撕心裂肺的緒可以掏。」
昆城看著屏幕,「所以我以前就說,演員還是得的,不然讓他們去演不存在的東西,太強人所難了。」
「他這忽然開竅,我是真沒想到。」
夏習清沒聽完他說的話,也聽不下去了,「我去看看他。」說著他走向仍舊坐在地上的周自珩,比他早一步的是搭對手戲的宋念。
「自珩,你沒事吧?」宋念開口滿是擔憂。夏習清的腳步放慢了些。
周自珩仍舊埋著頭,抬手擺了一下,像是拒絕,宋念正猶豫要不要拉他起來,一隻修長的手了過來,掉了他指尖還夾著的那煙,抓住了周自珩的手。
幾乎是一瞬間,周自珩的頭抬起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是誰握住了自己,也比任何人都不敢相信。
夏習清半蹲在周自珩的面前,將煙頭在地上碾了碾,過手去拍了拍周自珩的背,「你怎麼像個孩子,哭起來沒個完。」說完他又了周自珩的後腦勺,「這麼傷心啊。」
周自珩難得從他的上得到這些安,眼淚又一次不控制湧出來,實在丟人。
夏習清差點忘了,周自珩本來就是個孩子,沒有任何經驗,有的只有一腔熱和赤誠的心,可再赤城再熱切,也有遇冷退的時候。
他回頭對宋念溫和地笑笑,「你在這兒他可能覺得有點兒跌份,沒事兒,他一會兒就好了。」
這麼明顯的逐客,宋念心裡很清楚,也笑了笑,「那我先過去了,我今天殺青,晚上一起吃飯啊。」
等到宋念一走,夏習清就手抱住了周自珩,著他的頭毫不留地嘲笑,「小孩子才會這麼哭。」
本來周自珩就覺得很丟臉了,偏偏夏習清還要在他傷口上撒鹽,為了保住自己的自尊,他只好回懟道,「你也這麼哭過。」
夏習清嚇了一跳,還以為發燒那天他在周自珩懷裡哭被他發現了,他一下子推開周自珩,「你那天醒著?」
「什麼醒著……」周自珩抹了把臉,「我就沒醉啊,醉的人是你,你自己喝得爛醉抱著我哭,一直哭。」
醉?夏習清皺起眉,難道他們說的不是同一天,「什麼時候?」
「思睿跟我們喝伏特加那天,錄完節目之後。」周自珩也察覺出一點不對,「不然你以為哪天?」
夏習清躲開了這個話題,生拉拽把周自珩拉起來,拿出紙巾扔他懷裡,「自己。」
「哭得我頭疼。」周自珩仰起頭,按著自己的太。夏習清忽然發現,他的左手無名指戴上了一枚素銀戒指,之前一直沒有的。
他想開口問,又猶豫了。
「導演等著呢,你快過去。」
宋念是個會來事兒的格,劇組上下都喜歡,殺青的時候副導演特意買了個大蛋糕給慶祝。
晚飯前夏習清回房車上換服,車上沒人,他自己關上了門也沒開燈,忽然聽見車外有什麼聲音,好像是小羅和笑笑。
「這個宋念真是無語,這是他們團隊買的熱搜吧,還有這些營銷號。怎麼這麼不要臉啊,誰跟他有緋聞啊,我們自珩是什麼家世的怎麼會跟…… 」
「噓!你可小點聲吧別讓自珩聽見,還有那誰。這件事蔣茵姐肯定會理的,都是小事兒這算什麼啊。」
夏習清胡把T卹套在頭上,拿出手機,微博直接推送了一條消息。
[周自珩宋念因戲生!?各種品石鎚放出?]
這種標題黨……他點進去看了一眼,裡頭無非是一些同款的服和鞋子,還有上次一起去吃飯的視頻截圖,大部分都是斷章取義。就算夏習清再怎麼混賬,也很清楚周自珩對宋念是半點別的意思都沒有的。
手指到最後一張圖,夏習清的手頓住了。
那是他今天上午才發現的那枚素銀戒指。相對應的,宋念曾經在自己的微博曬出過一枚款型類似的鉑金戒指,不過日期已經是上上個月。
夏習清關了手機,一下子拉開車門,嚇了還站著門口的小羅和笑笑一大跳。
「習、習清?你在車裡啊。」
「怎麼了?你們怎麼在這?」夏習清把耳機摘下來,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去吃飯吧你們。」說完他自己朝著大部隊走過去,路上遇到道組一個小姑娘,甜甜地朝夏習清笑了一下,「習清,吃飯去?」
「嗯,」夏習清也禮貌地笑了笑,還幫拿了一個裝道的大袋子,兩人並肩走了兩步,他忽然想起些什麼,「……對了曉夢,你們組負責自珩道的人是誰啊?」
天還沒黑,夏習清藉口逃了殺青宴,自己一個人戴著口罩,繞著華安裡狹窄擁的社區走著,周自珩打了好幾個電話,他回了一條短信,說自己有事,去找以前的同學了。
他說過的謊多到不勝枚舉,但現在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不會撒謊了,尤其是面對周自珩的時候。
悶熱的氣溫扭曲著緒,經過一家老舊的音像店,外放的喇叭音質很差,但放的歌品味到是不俗,起碼不是那種爛大街的廣場舞伴奏。
夏習清站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著牆上斑駁的海報,歌詞模糊又清楚地往耳朵裡灌。
[誰讓我的生涯天涯極苦悶
開過天堂幻彩的大門
我都堅持追尋命中的一半
強到自滿]
他低下頭。
周自珩親手為他打開那扇幻彩大門,通往天堂。
但他不敢踏進去,他不屬於那裡。
調轉方向漫無目的地打轉,到都是煙火氣圍繞著,只有他一個人冷冰冰的。如果周自珩沒有遇到他,他或許還是那個天資聰穎又幸福的演員,演不出失去的悲痛。
如果他可以放心大膽地去接,可以不下意識逃避就好了。
可這完全就是把自己裡的一部分割裂出去,太難了。
不知怎麼的,他走進了一個涵,裡面好像是積了水,附近一個人都沒有,夏習清抬頭過去,這個涵和華安裡所有的涵都不一樣,它的頂蓋不是不見天的鋼筋水泥,而是薄荷綠的塑料棚蓋,還沒消退的從上面打下來,折漂亮的綠,如夢如幻。
夏習清捲起走進去,彷彿被綺麗話吸引的孩子,一步步靠近中的珍寶。
爛漫的薄荷線將他包裹,涵的牆壁也是藍綠的,和變了彩的融為一。夏習清覺得驚喜,這個在外界看來混擁的地方竟然藏著這麼一個漂亮的隧道,彩的妙讓他暫時忘記了地上的積水,也忘了來到這裡的初衷。
忽然,他聽見聲響,正要戴上口罩。卻發現隧道的轉角走過來的,不是別人。
是同樣訝異的周自珩。
「你怎麼在這裡?」隔著兩三米的距離,周自珩遠遠看著他,兩個人的小都埋在積水裡,水面起的波紋扯著兩個人,了唯一的維繫。
自己劣質的謊言就這麼被拆穿,夏習清不由得低頭,啞然失笑,過了一會兒才又抬起頭,「我不想去殺青宴,四轉轉。」
「也不想見我?」
夏習清點點頭,沒有說謊。
周自珩苦笑了一下,仰頭看了看半明的涵頂,薄荷的夕蒙在他的臉上,「這個地方是我上個星期發現的,很漂亮對吧,一進來心就會變得好起來。」
上個星期……
「我小時候最喜歡的地方就是水族館,走在水族館的隧道裡,我就覺得自己和那些魚一樣,可以自由自在在海裡游泳。」周自珩角的笑意漸漸收斂,「好久沒去了,以後應該也不能隨便去了。」
他低下頭去看夏習清,「你說這裡是不是很像水族館的隧道。」
夏習清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
「真好啊。只有我們兩個遊客。」
「嗯……」
周自珩有一個怪病,難過的時候說一些七八糟沒有邊界的話,這個病早就被夏習清發現了,他在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而已。
「你應該聽說過薛定諤的貓吧,」周自珩果然又開始了他一貫的老病,「你肯定知道。不過其實大家對這個理論都有誤解,人們總是把薛定諤的貓理解一個二分類的選擇,A或者非A,其實不是的,那是一種疊加態,是A且非A,就好比被他關在盒子裡的那隻貓,他的狀態並不是生或死,而是生且死。除非他打開盒子確認,這種疊加態都不會坍。」
夏習清低著頭靜靜聽他說著,像個十分稱職的聽眾。
「我第一次學到這個理論的時候,第一反應是什麼,你知道嗎?」他頓了頓,沒有等夏習清回應,「我覺得那隻貓好可憐,如果是我,一定捨不得把它放進去,可如果放進去了,我也一定捨不得打開盒子,去確認他究竟有沒有活下來。」
他忽然苦笑了一下,「果然,到我的時候,我的確不敢去打開。」
夏習清微微皺眉,抬眼去看他。
「如果不打開這個盒子,我可以假裝他活著,就這樣維持表面的滿。」周自珩了乾燥的,「我們會永遠困在這個疊加態之中,你或許我,或許不會,總之誰也不知道結果。」
「如果我的只是簡簡單單停留在喜歡的層面,我會安於這個疊加態,只要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快樂就夠了。我喜歡你的才華,你的狡黠,你眼角眉梢的風。你的缺點,你的過去,甚至你和別人之間的曖昧,都不足以影響我。」
夏習清早就看出來了,可親耳聽見他說,夏習清的心還是不由得了。
「但是不行,我控制不了這份瘋長,他自己變了,然後我就沒轍了,我開始妒忌、憤怒、恐懼,我擔驚怕地藏起來,怕你發現我對你的心思,然後一腳踢開我,轉走到下一個人那裡,藏到我自己都失去分寸,沒有辦法繼續藏下去。」
他的緒越來越重,得他說話都變得艱難,「你知道嗎,我居然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你只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東西就好了,比如一幅畫,一個雕塑,為我的私有,這樣我就不害怕了。」
「這些暗面太可怕了,把我活生生變了另一個人。」周自珩艱難地笑了笑,「它開始折磨我,也著我折磨你。我不想這樣下去了。」
他的腳步走在積水裡,水流的聲音迴盪在空曠的涵,波紋一層層推著夏習清的雙,試圖他後退。
他應該後退,他應該逃走。
可夏習清一不。
他的腦子轉得很慢。
他不想這樣下去,是什麼意思……
想結束嗎?終於不願意再忍了吧。
「我現在就想讓這個疊加態坍。」周自珩站在了他的面前,握住了他的雙肩。
這一刻,夏習清竟然希自己失聰,最好什麼都聽不到。
原來他也不敢掀開蓋子。
「夏習清,我你。」薄荷夕的最後一點殘打在他的臉上,他笑起來,「盒子打開了。」
「簡單的。」
這個表和語氣,和強迫自己煙的高坤如出一轍。
夕下沉,涵開始一點點變暗。
夏習清仍舊低著頭,他沒有勇氣說出自己的答案,其實他也並不清楚自己心裡的答案,他的腦子裡閃現的都是過往,那些傷害無時無刻出現,擊潰自己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自信。
「我沒有在等你回答。」周自珩了他的頭頂,語氣溫得要命。
他的手再一次垂下,卻被夏習清抓住,周自珩有些不解,「怎麼了?」
夏習清到他左手那枚戒指,被周自珩躲開。他抬起頭,「我問過道了,他說這個不是給高坤配的戒指,你為什麼要戴?」
「不是,這個是……」周自珩的眼神有些閃躲,夏習清便更加確信這有問題,「你在心虛什麼?」
「我沒有。」周自珩很快反駁,然後臉上出自暴自棄的表,「我沒有心虛。」
他嘆了口氣,將那枚戒指取下來,攤開手和戒指一起遞過去,遞到夏習清的面前。
夏習清的視線一開始被戒指吸引,可當他正準備拿起來的時候,卻看見了真正的答案。
他無名指被戒指遮住的那個地方,紋著一朵紅的玫瑰。
那個花紋和圖案,是之前自己趁他睡著時用簽字筆在他手上隨意畫的。
夏習清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看見周自珩躲閃又尷尬的眼神,「這個戒指就是我在路邊買的,用來遮紋。我怕你看見,就很尷尬,但是我喜歡這個小玫瑰,想一直留著它。」
「我……我知道你現在可能還不喜歡我,也不能完全相信我說的話。」周自珩一臉忐忑,說話都變得語無倫次,「我可以,不是,我是說、我們能不能試試看,你如果真的不喜歡,隨時都可以……」
話還沒說完,積水裡,一雙腳忽然踩上他的腳。夏習清的聲音悶悶的,好像經年累月浸泡在某種藍綠藥水裡似的。
「天黑了。」夏習清抬頭,眼睛亮亮的,彷彿蒙著月,「抱我。」
周自珩欣喜不已,忐忑的心臟幾乎就要炸,他地抱住夏習清,牢牢地抱著,彷彿害怕他反悔似的,「你、你的意思是……」
「試用期。」夏習清把頭埋進周自珩的肩窩裡,「我隨時隨地可能退貨的,這樣也可以嗎?」
「可以!」周自珩開心得像個孩子,他又差一點哭出來,「當然、當然可以。」
看到他這麼開心,夏習清又開始自我懷疑,「我可能還是克服不了,我從來沒有和別人真正地過……」
「我也是。」周自珩吻著他的頭頂,「我們一起,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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